日暮時分,董鄂路,鑲藍旗大營。役


    馬隊象往常一樣散開,林立的長槍倒伏著,猶如風過麥田時湧起的層層麥浪。


    建州馬兵紛紛跳下馬鞍,伸腿扭腰地活動筋骨,包衣們揪著韁繩把馬牽走。馬兵們從隊列和飛揚的塵土中走出,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隻見一簇簇頭盔上紅纓在晃動,像一團團跳躍的火。


    女真勇士們盡情恣意地開玩笑,吹著牛皮,談論女人和大金取得的武功。


    他們在此等候已久,今夜過後,便要攻打明國東路軍,給此次薩爾滸大戰收尾。


    濟爾哈朗想紮進這群馬甲兵人群中去,他領管的鑲藍旗甲喇都不怎麽待見這位將領。


    讓朝一夥人走了幾步,然後又不知為什麽轉向另一夥,但是他並沒有擠進身去,別人也沒有注意到他。


    他猶豫不決地在這個人那個人身後站立一會兒,也不參加這些馬甲兵的談話。役


    濟爾哈朗大步向馬廄走去,很快他發現包衣沒有準時喂馬,於是大聲斥責,揮舞皮鞭打人。直到將那個玩忽職守的包衣打得半死不活,召集一群馬夫,向他們交代職責,不厭其煩地對每個包衣解釋應當如何做好事情,在主子麵前不能打馬虎眼。


    濟爾哈朗離開馬廄,很快又發現其他甲剌的白甲兵還聚在一起聊天談女人,天已經快黑了。


    他火冒三丈,把這些身材粗壯的建州騎士一個個地從閑聊中喚出來,大聲斥責這些隊友的失職之處,迫使他們出營巡邏哨探·····


    濟爾哈朗在鑲藍旗中並不怎麽受待見,所有人都認為他是大汗派來的奸細,湊準機會,就要把鑲藍旗收歸大汗所有。


    阿敏對這位兄弟毫不掩飾自己的不滿情緒。


    無論從哪個角度上說,愛新覺羅·濟爾哈朗無疑堪稱一個模範軍人;但是大家一致公認他是一個討厭的家夥,至少在鑲藍旗是這樣。


    ~~~~役


    萬曆二十九年(1601年),大汗整頓編製,分別以牛錄額真、甲喇額真、固山額真為首領。初置黃、白、紅、藍4色旗,編成四旗。四十三年(1615年)增設鑲黃、鑲白、鑲紅、鑲藍4旗,至此,八旗之製初步確立。


    女真丁壯戰時皆兵,平時皆民,具備極強的戰鬥力。


    夜,對於在野外宿營的八旗軍隊來說,就像星空下的遼東原野上四季變化一樣有條不紊:


    包衣替換崗哨,甲兵定時巡邏,白甲兵輪流值班。


    入夜後,在戰場上常見的混亂,白天裏由於不時發生諸如一匹烈馬跳出戰陣之類的意外事件而產生出的騷動喧囂,現在終於都平息下來了。疲倦的困意製服了驍勇善戰的八旗武士和戰馬牛驢。


    牲畜成排成行地站立著,間或用蹄子刨一下地上的土,或者發出一聲短促的馬嘶或驢叫;那些終於從頭盔和鎧甲裏脫身出來的人,由於各自複歸為不會彼此混淆的、有特征的自我而感到滿足和舒暢,都已經在那裏酣然入夢了。


    惟有濟爾哈朗沒有這種輕鬆感。役


    他的帳篷位於鑲藍旗營地邊緣,這也從某種意義上暗示了這位大汗的侄子在鑲藍旗被邊緣的處境。


    濟爾哈朗睜著眼睛,整齊地穿著一身精良鎧甲,他仰麵躺下,頭枕一把長刀,腦海浮想聯翩,開始計劃此戰結束後的八旗局勢。


    大汗會給自己多分幾個牛錄?鑲藍旗能否分到漢人的炮手?囂張跋扈的莽古爾泰會遭到打壓嗎?最重要的問題是,接下來攻打鐵嶺和開原,將由哪個貝勒率兵?


    】


    ······


    年輕甲剌額真的思緒如渾河河水,川流不息,不是朦朧入睡的人的那種閑逸飄忽的思緒,而是永遠明確而清晰的思考。休憩片刻之後,他抽出一條胳臂,向上舉起:他感到需要隨便幹點什麽體力活,比如擦拭刀槍,或往鎧甲片的接縫處上點油之類的事情,但是長刀已經明淨鋥亮了。


    他這樣枕戈待旦了半個時辰,忽然站起身來,門口站立的戈士哈打了個哈欠,努力睜大眼睛,濟爾哈朗瞪他一眼,手持長刀和盾牌走出帳篷,他穿過營地。


    一頂頂牛毛氈圓錐形的帳篷中響起此起彼伏的鼾聲。役


    他穿過一頂頂帳篷,走向營地的邊緣,走到無人的偏僻處,登上光禿禿的山坡,抬頭仰望西邊天空,一顆流星拖著長長的尾焰,墜入大地。


    “按照漢人的說法,天下將有大亂,他們的皇帝快要死了吧。”


    濟爾哈朗站在山坡上憧憬黎明,天亮之後,他就可以帶領自己的甲剌勇士,掃滅東路軍,終結劉大刀“大明第一猛將”的傳說。


    想想還是很激動的。


    黎明前的夜是最黑暗的,也是最靜謐的,隻有些無定型的影子無聲地扇動翅膀,輕盈地翩翩飛舞,毫無定向地轉來轉去。


    是蝙蝠。


    濟爾哈朗陡然停止。役


    一個黑影從前麵一道攔馬溝中探出頭來,向他張望。


    那人後麵,還跟著一連串鬼鬼祟祟的身影。


    “夜號!”濟爾哈朗喊道。


    “滅劉綎,殺漢狗!”


    攔馬溝那邊傳來迴答。


    濟爾哈朗放鬆警惕。


    “主子,奴才是搭爾優主子底下的包衣,剛才在外麵哨探,他們是派去刺探軍情的白甲兵,這位是曼達漢,他們牛錄的精銳白甲都在這裏,聽說有重要軍情要向二貝勒稟告。”役


    ~~~~~


    作為舒爾哈齊的第二子,坐擁三十三個牛錄的鑲藍旗固山額真,二貝勒阿敏當然不會忘記當年父親被努爾哈赤殺死的事情。


    此時建州女真尚屬部落統治時期,為父報仇這種儒家思想在這裏並不流行,十五年前,建州女真二號人物,努爾哈赤的親弟弟舒爾哈齊因判亂被哥哥處死,其長子,第三子皆被殺死。


    阿敏當時沒有參與叛亂,僥幸未死,並分到了父親一半的牛錄,成為鑲藍旗旗主。


    盡管沒有對阿敏下死手,這些年來,努爾哈赤對鑲藍旗的監視,從來就沒有放鬆過,不久後便派來濟爾哈朗擔任甲剌額真,算是在鑲藍旗中釘下了一顆釘子。阿敏處處避讓,伯父卻是步步緊逼,幸好還有海西女真和明國這兩個心腹大患,英明汗才沒來得及對二貝勒下手。


    當然,阿敏能活到現在,最重要的原因是因為他手裏有三十三個牛錄,將近萬戰兵。


    “二貝勒,派往劉綎軍中的白甲兵迴來了!”役


    “讓他們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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