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德七年七月初八日,林振羽自武昌啟程,沿漢江朔流而上,舟行三日,率眾抵達襄陽。


    襄陽距鄖陽隻剩百裏之遙,林振羽下令眾人在城外休整,一麵派哨馬先行探路,告知第四兵團。


    【鑒於大環境如此,


    襄陽地處長江支流漢江流域,三麵臨水,一麵臨山,易守難攻,此地是又是連接長江與中原的樞紐,號稱「七省通衢」。


    襄陽不僅城防堅固,駐軍數量在湖北各府縣中也是首屈一指。


    廣德帝掌權後,全方麵打壓武人,其中很重要一條措施便是拆除全國各地的要塞堡壘,縮減維修開支,襄陽作為中部屏障,自然也受到了廣德帝的重點照顧。


    襄陽周邊駐軍的數量,從原先的兩萬餘人,銳減到不足五千,城外幾座箭樓要塞也被拆遷,湖廣巡撫甚至要求拆除主城牆。


    當初廣德帝認為,國家承平,武人過多並不是什麽好事,軍隊數量減少了,多出來的要塞堡壘沒有人守衛,所以該拆掉的都應該及早拆掉。


    ~~~~


    襄陽守備官郭立青在守備衙門宴請林振羽一行。


    郭立青是個五十多歲的小老頭,身材矮小,昏昏沉沉,與其說他是個守備,倒不如說更像個算命先生,因為此人每次說話時總是撚起食指,嘴唇上下抖動,像是要說出什麽石破天驚的秘密。


    林振羽聽說,眼前這個守備官是太上皇時代的老人,鎮守襄陽已有十年之久,自從當年齊軍擊敗左良玉之後,他便一直在守在襄陽,林振羽震驚之餘,不由對這位守備官高看一眼。


    「林營官是從南京來的,又被廣德帝委以重任,想必對京城新聞有些了解。」


    聽聞林振羽奉皇命護送欽犯前往鄖陽,路徑襄陽,郭立青不敢怠慢,對這位第四兵團營官熱情的不可思議。


    這大概就是郭守備還沒被新皇帝清理的原因吧。


    「林營官年紀輕輕,不過二十出頭,就能出任一營營官,管著三四千人,比我這五十多歲的襄陽守備出息多了。」


    「郭守備謬讚,都是給朝廷做事,但求問心無愧。」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林振羽對襄陽飯菜很是吃不慣,吃得大汗淋漓,郭守備卻繼續一邊給年輕營官夾菜,一邊不停套話。


    「聽聞康大人(康光緒)快要升禮部尚書了?如今的禮部尚書陳子壯陳大人,迴家丁憂了······我在襄陽待久了,不曉得京師的事。」


    林振羽一時不知該從哪裏說起。


    沒想到康光緒這樣不學無術的人,竟然要當大齊禮部尚書了。


    「京師一切如故,陛下忙著推行新政,清理叛賊餘黨,駐守琉球、朝鮮等地的戰兵都撤迴來了,會試如期進行······」


    郭立青對裁軍最感興趣,因為這直接關係到他的身家性命。


    ….


    「裁完十大兵團,還會繼續裁撤嗎?我這個襄陽守備還能做多久?林兄弟,拉兄弟我一把!」


    林振羽無奈道:「此事末將確實不知道,其實我到南京隻有兩個月,之前一直駐守琉球。」


    郭立青卻像抓住根救命稻草,不依不饒道:「林將軍如何不知,整個大齊都知道,廣德帝要進一步裁軍,除了他那幾個心腹大將,剩餘人馬都是朝不保夕。」


    說完,老頭眯縫眼睛,壓低聲音道:「林營官,你從南直隸過來,沿途沒遇到賊寇嗎?」


    林振羽下意識朝身邊的崔啟看了一眼,不等開口,郭守備故作神秘道:


    「林營官知道那些盜賊原本都是什麽人嗎?大都是退伍的戰兵·····這大齊的天,要變了。」


    林振羽頗能理解


    郭守備的心情,理解他擔心自己隨時被裁撤的恐懼。


    畢竟廣德帝連蒲剛都敢斬首,還有什麽事情是劉堪不敢做的呢?


    為了安慰這隻驚弓之鳥,林振羽隻得告訴疑神疑鬼的郭守備,告訴他陛下還在忙著推行新政,和長公主有牽連的官員,無論高低尊卑,都會被逮拿下獄,接受審訊。蓑衣衛每天忙著抓人。


    林振羽安慰郭立青道:「眼下朝廷為西南土司叛變忙得焦頭爛額,根本無力顧及襄陽,所以請郭守備放心,不必杞人憂天。」


    ~~~~~


    七月十日,先去鄖陽的哨馬迴來了,兩個琉球兵帶迴情報,第四兵團主官秦建勳剛與土司叛軍血戰,現率兵在鄖陽城中休整。


    林振羽拜別驚魂甫定的郭守備,休整兩日後離開襄陽,繼續向鄖陽進發。


    七月十三日,抵達均州。


    途徑天心城遺址,但見殘垣斷壁,無比淒涼。


    眾人行走在高聳的斷壁之下,望著斑駁陸離的牆壁和地上隨意丟棄的名貴石料,一切恍如隔世。


    「可惜了,不知耗費多少民脂民膏,就這樣荒廢了,可惜了。」


    林振羽臉色陰鬱,他小時候聽父親說過天心城的故事,林宇對他說,如果按照太上皇的計劃順利完工,天心城將成為一座全世界最偉大的城市,可以容納數百萬人。


    後來,因為國舅催逼過甚,加之官吏貪腐,天心城工人們揭竿而起,席卷半個湖廣,天心城建設也被無限期延後。


    「荒廢了也好,本就不是人住的地。」


    斷壁草叢中忽然傳來個沙啞聲音,琉球兵以為又遇上了盜賊,個個如臨大敵,手持兵刃警戒。


    林振羽不慌不忙,抬頭對著草叢道:


    「為何這樣說?」


    眾目睽睽之下,草叢晃動一下,走出個須發皆白的老卒,身上的軍服破難不堪,是以前的舊樣式,老卒環顧四周,見林振羽身後跟著一大群戰兵,拱手笑道:


    「原來軍爺路經此地,小老兒剛才失禮了,失禮了。」


    說著便轉身要走,林振羽一把拉住,問道:


    ….


    「你剛才說天心城不是人住的地,是什麽意思?」


    老卒幹咳一聲:「看這位軍爺不過二十出頭,自然不曉得當年天心城發生的事情。」


    「不就是工人聚眾謀反,營建工程被迫中斷?除此之外,還能有什麽內情?」


    「軍爺真想聽?」


    林振羽笑道:「不妨一說。」


    老卒嘿然一笑:「嗬嗬,這位軍爺年少有為,不過二十歲光景就帶這麽多兵,可是那時你還小,當然不知道天心城······之所以突然停建,」


    老卒說到關鍵之處,停下來,掏出個酒葫蘆,咕咕都都灌兩口。


    「之所以突然停建,不是什麽叛亂,也不是官吏貪腐,那都是給外邊的說辭,在築基中,挖掘工人挖到了龍鱗,死了人,負責營建的國舅,金大久,金大人,立即***,太上皇下令停工。」


    「挖到龍鱗?死了人?」


    林振羽頭一迴聽到這種說法,覺得荒誕且可笑。


    「什麽龍鱗?你見到過嗎?肯定是以訛傳訛,鬼神之說,你也肯信?老爺子,給你些銀錢,喝完這壺酒,趕緊迴家吧,均州現在也不太平·····」


    老卒醉意闌珊,一把推開林振羽,碎銀灑了一地。


    老卒看也不看,紅著眼睛道:


    「這位軍爺,你今年才幾歲?張口就是鬼神之事,太上皇成仙,你不知道嗎?」


    林振羽啞口無言。


    老卒一字一句道:「


    小老兒本是沉陽老兵,前明萬曆四十七年就跟著太上皇南征北戰,老開原的兵,有一個算一個,說話一個唾沫一個釘,不會騙人!真的是挖到了龍鱗,惹惱了那頭龍·····他們挖著了它的背,牛吼聲響徹四周,整個地基都陷了下去,煙塵散去,天心城工地隻剩下一個大洞,得有·····」


    老卒想了一會兒,忽然指著武當山下一座不大不小的山峰,向林振羽比劃道:


    「看到沒,得有那座山那麽大!」


    林振羽不以為然道:「然後呢?」


    老卒一下子蹦起來。


    「然後在腳手架上的人都死光了,我剛換崗下去,命大,沒掉進去,龍從地底下竄上來,從我頭頂飛過,眼珠子得有····」


    老卒又停下來,環顧四周,指了指遠處驛道上緩緩前進的囚車車輪。


    「它的眼珠子,得有車軲轆那麽大,紅彤彤的像燈籠似得,一個鱗片落在地上,比刀盾兵手裏的圓牌都大!我身邊的兄弟死光了,我當時也顧不上害怕,撿起根長槍就朝龍肚子捅,龍肚子都是鱗片,竟然毫發無傷!龍尾巴一卷,一陣腥風卷來,我便昏死過去·····」


    林振羽耐心聽老卒講完,和顏悅色道:「老人家,早些迴家吧,以後少喝酒,更不要喝假酒。」


    說罷,又指了指地上散落的碎銀,轉身離去。


    走出十幾步遠,隻聽後麵傳來老卒聲嘶力竭的怪叫:


    ….


    「軍爺不信,看我收藏的龍鱗!」


    林振羽不耐煩迴過頭,老卒正蹲在城牆根下一陣亂刨,林振羽正要責罵老卒,去見一塊藤牌大小的鱗片已被老頭抱在手中,黝黑的紋理下放射出冰冷的光澤····


    ~~~~~


    三日後,終於抵達鄖陽。


    眾人立於城外,老盤關切問道:


    「林營官為何不去和長公主聊一聊,還有那個老盤,你知道長公主是被冤枉的嗎?」


    「知道。」


    一路走來,林振羽對長公主及其黨羽,一直若即若離,刻意保持著距離,生怕引起朝廷誤會。


    「廣德帝將長公主流放鄖陽,還帶著盧首輔等人,不知是什麽緣故。」


    老盤放下煙鬥,意味深長道:「這還看不出來?有了長公主這個招牌,又有盧象升這個文臣,距離「清君側」,就差一個武將了。」


    林振羽恍然大悟,這才意識到原來廣德帝在下一盤大棋。


    「朝廷是想誘導第四兵團造反?」


    「除此之外,還有別的原因嗎?」


    無論如何,第四兵團也不是三大兵團的對手,這樣看來,廣德帝對秦建勳也不放心。


    「所以說,林營官,你也隻是顆棋子·····」


    林振羽顧不得想這麽多,抬頭望向鄖陽南門城恩門,好奇秦建勳現在長什麽樣子,畢竟十多年沒見了。


    南門緩緩打開。


    在林振羽等人充滿期待的目光中,出來迎接的不是秦建勳,而是兩個陌生麵孔。


    兩個軍官騎馬走過浮橋,來到距離林振羽隻有十步的位置。


    兩人朝林振羽拱了拱手,態度傲慢道:


    「秦大帥軍務繁忙,無暇前來,特命我二人,


    第四兵團第一營訓導官紀曉白,」


    「鄖陽典吏舒福佳,


    前來迎接林將軍,請!」


    林振羽迴頭望向老盤,一臉不悅:「來者不善啊,秦建勳他想要幹嘛!」


    老盤提醒道:「咱們才是來者。」


    夢吳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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