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德七年六月,廣德帝下詔恢複言官製度,言官作為朝廷耳目,須做到「宣上德,達下情」。


    言官是給事中和禦史的合稱,其組織機構為六科和都察院。


    都察院最***員為都禦史,下設副都禦史和僉都禦史等官職。


    訪問軍民休戚及興革除害,水旱災傷,須立即具奏,切不可「因循苟且,曠廢其職」;若言官巡曆地方時知善不舉,見惡不拿,則杖一百並且發放煙瘴地麵安置。


    都察院中,還有十五道監察禦史,這些監察禦史被派往全國各地。


    廣德帝將全國按照省份劃為十五道,每省派遣禦史考察。


    監察禦史和都禦史一樣,也有監察官員的職責,除此之外,禦史還要監管光祿寺的錢糧出納賬簿,檢查是否有侵吞的現象。


    禦史可分為專差和按差。所謂專差就是專門針對地方的財政情況進行監督,按差就是指代替天子監督財政政策的實施情況。包括鹽、茶、馬政、漕運、關稅、屯田等……


    六科給事中,是在吏、戶、禮、兵、刑、工下各設一個給事中部門,人數不等,通常在十人以內。隻對皇帝負責,擁有參政議政之權,如戶部給事中可以對當季錢糧的征收情況進行考察。


    ·······


    廣德帝之所以選擇在這個時間點恢複言官製度,除了為新政造勢外,還有一個不可告人的目的。


    禦史言官的厲害,廣德帝早有耳聞,可惜生不逢時,沒能親自領教這個群體的戰鬥力,不過現在,機會來了。


    廣德七年六月十八日黃昏,有刺客手持長劍,徑直闖入兩宮太後居住的坤寧宮,欲刺殺太後,刺客擊傷守門太監,禁衛軍統帥江流兒聞訊趕到,在前殿逮住了刺客。


    馬上有人把此事報告給廣德帝,廣德帝當即命人提審問罪,五城兵馬司指揮使鄧壽昌按律當場審訊。


    刺客自稱李好,薊州井兒峪人,沒說上幾句話,就開始顛三倒四,像一個瘋子。


    鄧壽昌再三訊問,可李好總是胡言亂語,什麽吃齋、討封,問了半天,也沒將實情供出。


    審判官不耐煩把他交給了刑部定論。交到刑部後,由郎中韓士相等人重新提審。


    這時李好似乎清醒了些,迴答:


    「我被鄰居張自強、馬萬倉等人欺負了,他們燒掉我的柴草,把我打了一頓,我非常氣憤,聽《大忠覺迷錄》中說,皇帝是個好皇帝,孝順父母,對百姓很好,於是我就打算來京城告狀。四月中旬,我來到京城,從東門走進來,但我不認得路,隻好一直往西走,半路上遇到兩個男子,給了我一柄劍,告訴我拿著這把劍就可以伸冤了,我也不知道怎麽迴事,可能一下子犯迷糊了,就走到皇宮宮門了,還打傷了許多人,最後被捉住了。」


    韓士相仍然難下結論,他認為李好是瘋癲之人,於是把情況上奏了廣德帝。


    刑部提牢主王之寀看出了蹊蹺。有一天,王之寀為牢中犯人分發飯菜,覺得李好決不像瘋癲之人。於是他決定再次審訊李好。為了讓他說出實情,王之寀對李好說:


    「說實話,就給你飯吃,要不然本官餓死你。」


    李好低頭不語,過了一會兒說道:「不敢說。」


    王之寀當即命牢中其他獄吏迴避,隻留兩名獄卒在旁,親自對他進行審問。


    威逼之下,李好說出了實情,牽出驚天陰謀。


    據李好講,他本名叫張差,在薊州井兒峪居住,靠砍柴與打獵為生,在一個月前,在濟州賣完貨後,因為賭錢輸了要被砍手,遇上個太監。


    太監說,隻要按他的要求去做,完事後給他三百畝地,五百兩銀子,還給他找個媳婦兒。


    張差隨這位太監入京,來到一個大宅子又來了個老太監,老太監供與酒肉。


    幾天後,老太監帶他進入南京紫禁城。交長劍給張差,又給酒張差飲。


    帶他經過厚載門,帶到慈寧宮,並囑咐他說:


    「你衝進去,撞著一個,殺一個,尤其見到穿黃袍者,砍死他,重重有賞,如被人捉住,我們自會救你。」


    王之寀不敢再審下去,將此情形上稟。


    廣德帝連同刑部官員、蓑衣衛共同提審。


    再問那老太監長相樣貌,連問好幾遍,李好隻說當時天黑,看不清楚。


    劉興祚不知從哪裏拿來根燒紅的鐵棍,貼在犯人咽喉,麵無表情道:


    「長什麽模樣?高矮胖瘦?說!說錯一字,棍子便離往前一寸。」


    「我說,我說!」


    李好供出老太監長相。


    「胖黑胖黑的,遼東口音。」


    「宮中胖太監多了去了,一半都是遼東口音!」


    燒紅的鐵棍貼在犯人喉管,一陣慘叫,空氣中彌漫著人肉燒焦的味道。


    廣德帝正欲喝止,犯人語氣哆嗦道:


    「他邊說話邊吃黃豆。」


    劉興祚眼前一亮,將鐵棍收迴:


    「吃黃豆,便是長公主的貼身太監,龐保。」


    廣德帝見牽連甚大,連忙暫停審訊。


    消息很快傳遍南京,群臣懷疑是長公主黨羽在背後指使,想要謀殺皇帝,刺客隻是迷路才走到坤寧宮。


    兩日之後,李好暴死詔獄。


    一時朝野嘩然,紛紛猜測。


    此時剛好都察院六科衙門成立,衙門牌匾上的字跡還沒有完全幹涸,便發生了這等大事。


    於是乎,停火數十年、被壓抑已久的禦史給事中們,突然集中爆發。


    彈劾奏章如雪花片般飛向廣德帝的禦案,堆積成了小山。


    奏章內容大同小異,主題都是彈劾長公主為非作歹十惡不赦。


    禦史列出了長公主的多項罪名:


    從不婚不嫁忤逆先皇,到煽動各兵團謀反;從逼迫柳貴妃(柳如是)德妃(布木布泰)殉葬到無故返迴京師陰謀行刺皇帝·····


    所有罪行,加起來共計一百零八條。


    此時西南叛亂尚未平定,湖廣多警,禦史言官不顧個人安危,直諫廣德帝,請求皇帝大義滅親,依律將長公主處死,以斷絕逆賊禍亂之心。


    廣德帝覽完奏章,雙手掩麵,泣不成聲:


    「雖說長公主十惡不赦,奈何她是朕的親姐姐,我們姐弟情深,往年在沈陽時,長公主照顧朕,曆曆在目,朕怎能這樣對待她呢?」


    「陛下,帝王無家事,長公主窮兇極惡,竟敢刺殺聖上,若非陛下天縱神武神靈庇佑,恐怕已遭不測,四川土司公然打著長公主旗號造反,當斷不斷,必受其亂!陛下!」


    李公公雖是閹人,卻也知道帝王無情的道理,他勸說劉堪,希望聖上遵從群臣諫言,順應民心。


    廣德帝長歎一聲:


    「唉,禦史彈劾長公主,內閣諫言誅殺劉雨霏,連你們這些太監也說要殺她,可見她確實該死,隻是····」


    「隻是劉雨霏是朕唯一親人,你們要朕殺她,得加····得從長計議。」


    ~~~~~


    廣德七年七月十四日,南京耆老、軍民聯名血書,懇請朝廷嚴懲長公主及其黨羽,以彰正義。


    廣德帝迫於各方壓力,終於同意對劉亦菲展開審判。


    十五日,上諭刑部尚書毛文鬥、蓑衣衛統帥劉興祚:


    「必須盡快審訊,此時不審,百姓或有蠢夫愚婦,以為長公主以及黨羽罪孽不深,或被女幹賊蠱惑!」


    雖說長公主審判是由毛文鬥劉興祚負責,然而在具體量刑上,廣德帝始終有著明確的計劃,尤其對於是否公開審訊,劉堪力排眾議,要求必須讓南京軍民都知道劉雨霏罪行。


    公開審訊,彰顯了大齊皇帝的嚴肅態度,除此之外,太上皇執政期間,朝令夕改,動輒屠戮官吏,讓大齊陷入了長達十年(甚至二十年)的混亂動蕩。


    當此撥亂反正,革故鼎新之際,通過此次審訊,可向兆億百姓宣示,大齊法令公正嚴明,也是重塑天朝上國形象的絕好機會。


    ~~~~


    審判在奉天殿舉行。


    廣德七年七月十八日,由廣德帝主審,刑部會同蓑衣衛輔審,南京耆老、士農工商,在奉天殿廣場對長公主展開漫長的審判。


    審訊持續道八月初二日結束,整整十四日,近百次審訊和翻供,審訊之難令人震驚,然而廣德帝大義滅親、無黨無私的堅守也得到了文武百官和南京百姓肯定。


    這場審訊,標誌著數十年動蕩即將徹底結束。


    劉雨霏及其黨羽全部覆滅,並將受到應有懲罰,新政將一往無前繼續大踏步前進,帝國也將揭開全新篇章。


    八月初三日,廣德帝當眾下旨,宣布廢除長公主封號,將其放逐鄖陽,所獲黨羽,全部處死。


    初四日,廣德帝私下召見康光緒毛文鬥等人。


    來人皆是劉堪心腹,君臣之間說話也沒有顧忌。


    康光緒勸說:「荊襄,民風彪悍,置於鄖陽,恐怕不妥,且秦建勳對朝廷態度未明,若第四兵團也仿效遼東······」


    「林振羽可堪大用,即便第四兵團反了,朕平定他們,也是易如反掌。長公主病重,若是讓她死在南京,天下如何議論朕?」


    毛文鬥附和道:「吾皇千古聖君,至純至孝,焉能為了一垂死之人,壞了聖德。」


    劉堪低聲吩咐道:


    「讓蓑衣衛護送長公主去鄖陽,朕的這位姐姐,自幼吉人天相,好幾次都能大難不死,希望這次,她能撐住·····」


    毛文鬥心領神會,拜別廣德帝,立即找到江流兒、李菊英,商議讓長公主「撐住」的細節。


    當日,廣德帝拜見兩宮太後。


    「為何不放過你姐?」


    「母後誤會了,莫要聽外人胡說,前日劉雨菲舊疾複發,禦醫束手無策。兒臣聽張禦醫說,蘇州有個紅毛夷傳教士,能治此病,隻是年邁,想著把長公主送迴蘇州東莊,她在東莊住了三年,想必吃住都比宮中舒坦,等養好病,再迴南京與母後團聚不遲。」


    金虞姬長歎一聲,搖頭道:


    「堪兒,你和劉雨菲本是同根生,為何要自相殘殺?」


    劉堪顧左右而言他:「母後不必擔憂,劉雨菲在龍勝關乘坐飛艇,想必這會兒已經到蘇州了。」


    廣德帝離開坤寧宮。


    衍聖公朱友仁離開曲阜,覲見廣德帝,已抵達宮門;


    「陛下,」


    康光緒雙眼放光:「衍聖公在山東推行王道教化,弘揚朝廷新政,去年曲阜一縣,繳納賦稅位列山東各縣第一,衍聖公勞苦功高,陛下當賞賜他。」


    廣德帝點頭道:「父皇在位時,待衍聖公苛刻,連孔林都給人家砍伐了,最後隻得百十萬兩銀子,因此得罪天下士人,得不償失。而今朕厚待孔氏,衍聖公行為士範,為我大齊士大夫表率,有他在,所得受益,何止百萬。哈哈哈!」


    鄧壽昌附和道:


    「不謀全局者,不足謀一域,吾皇英明神武,


    運籌帷幄,沐浴聖朝教化,那都是百姓們的榮幸啊。」


    廣德帝瞟他一眼,不悅道:


    「聽聞鄧指揮使與父親分居,你父親成國公好歹為大齊立下汗馬功勞,如今雖然不再領兵打仗,老驥伏櫪誌在千裏,遇有戰事,朕還會諮詢成國公的,我朝以孝治天下,還望鄧大人善待成國公,不要讓他老人家寒心啊。」


    鄧壽昌臉色慘白,跪倒叩頭。


    「幸得聖上教誨,家父年老體衰,隻喜歡清靜,所以才讓臣分居他處,臣明日便搬迴大功坊,照顧父親。」


    廣德帝大手一揮:「罷了,老人家,都喜歡清靜,讓他清靜,做子女的,不能違背父母的誌願。」


    翰林院編修袁樞上前一步,向皇帝奏道:


    「翰林院編寫的《太祖實錄》,首卷已經成稿,起自前明萬曆二十八年起,至萬曆四十七年薩爾滸大戰終,請吾皇斧正。」


    廣德帝長歎一聲,鄭重其事道:


    「新政既成,劉雨菲伏法,天下太平,海清河晏,朕的父皇,一生功過得失,也該蓋棺定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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