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謂隻要我坦然以對,那麽尷尬的就是別人。


    大小武兄弟在背後嚼人舌根,當然有點有恃無恐諒楊過不敢怎樣的意思。但人情微妙,他們畢竟也知道此舉不妥,真當麵看見本人時,不由得臉上微紅。


    大武定定神,咳嗽兩聲,道:“楊過,你傷好了?”


    楊過道:“好差不多了。算起來,為了養背上的傷,已經臥床休息了快將半月,幾乎未下過床...既然可以走動了,趕緊出來透透氣。”


    小武冷笑道:“你小子倒命大,這麽長一條傷口,竟也給你撐過來了。”


    大武也道:“剛迴來時,師父和你身上插著不知道多少箭矢,我們都嚇壞了。


    所幸師娘說,你們受的隻是外傷,看著嚴重,其實反而不那麽要緊。她給你們吃了九花玉露丸後,你們的命算是保住了。”


    楊過道:“全虧郭伯伯勇猛無雙,殺敵無數,這次才得以脫險。”


    大小武都露出早知如此的表情,正想再挖苦楊過幾句,忽然有人道:


    “楊大哥,你怎麽起來了?”


    是郭芙的聲音。


    “芙妹!”大小武聽見心上人的聲音,都驚喜上前迎接。


    郭芙卻冷淡繞開他們,走到楊過麵前,關切問道:“你傷那麽重,怎麽就下床了?”


    大小武看著郭芙關心的樣子,都覺得心裏不是滋味,恨恨看向楊過。


    楊過幾經生死,洞察力強,當然看出了大小武的妒忌之意。


    但他也不想因此特意冷落郭芙,所以笑道:“得郭大小姐這般關心,我傷再重,也馬上便好了。”


    “沒想到這麽多年你還是沒改掉油嘴滑舌的毛病。”郭芙嗔道。


    但她嘴角含笑,顯然不介意楊過以她打趣。


    大小武自郭芙來後,眼神便沒離開過她身上,當然捕捉到了她神情,不由得更是咬牙跺腳,怒視楊過。


    楊過歎口氣,這兩位武家兄弟當真是扶不起的阿鬥,近日總聽得襄陽城險情不斷,兩兄弟卻還在這裏為兒女情長勞神。


    郭芙又道:“大武,小武,我爹娘找你們去商議軍情...楊大哥,你既然可以走動了,便和我們一起去吧。”


    “楊過也一起去?這不太合適吧?”大武道。


    “是啊,軍情機密,楊過他畢竟剛來襄陽城裏,在軍中也沒有任何職務,怎麽好讓他一起?”小武也道。


    楊過自己也道:“我對打仗的事一竅不通,便不過去了。”


    郭芙擺擺手,道:“這些天我爹媽看望楊大哥時,什麽軍機都和他說了,從未避諱過他。


    上次若不是有他,我爹說不定就迴不來了...讓他一起商議又怎麽了?我爹媽知道他傷好了,第一個便是要請他過去。”


    說完主動上前,拉住楊過的手,帶他去議事廳裏。


    楊過拗不過她,隻得隨同過去。旁邊的大小武見了他們二人拉手並派的樣子,自然更加惱恨。


    到得廳內,上次那些軍中將領、武林好手們已到齊了。


    郭靖黃蓉看到郭芙拉著楊過進來,見楊過臉上有神,行動無礙,都喜道:“過兒,你傷好了?”


    楊過點頭行禮,拜見了郭黃和各位長輩,道:“楊過傷勢已無大礙。襄陽城有用得著小子我的,絕不敢推辭。”


    眾人上次便知道楊過武功高強、膽色過人,這時候見他傷未好全,便又這般說辭,都豎起了大拇指誇讚:


    “不愧是郭大俠至親晚輩,這份忠義俠情,令人佩服。”


    當下大小武、郭芙和楊過四人在末席入座。


    郭靖、黃蓉看到楊過後露出喜色一陣,馬上又愁眉不展。


    廳內眾人同樣臉有難色。


    過一會,黃蓉開口道:“明軍鐵騎太過厲害,將襄陽城周邊封鎖死了,我們部隊無論從那處城門出去,都可能受到敵人神鬼莫測的騎兵隊伍突襲。”


    眾人繼續聽黃蓉說下去。


    “幸好這幾年襄陽城趁局勢和緩,積攢了不少存糧。便是沒有任何外界支援,也可再撐三個月。


    但三個月儲備的隻是糧食...襄陽城居民一應用品,都需從南方諸地運入。


    先前明軍隻攻打襄陽城,而不敢公然向南方其他勢力宣戰,所以襄陽城雖連年戰火,卻尚能維持,甚至成為了周邊中心大城。”黃蓉道。


    郭靖此時拍了拍長桌,沉聲補充道:“可朱圓章成為明軍新主帥以來,一心切斷襄陽城與南方其他城市的聯係,任何靠近襄陽城的人,都會被明軍攔截,財物糧食將被收繳。


    城內百姓失了供給,怨聲載道,若不想個法子,襄陽城恐怕連三個月都撐不下去了。”


    廳內眾人顯然早已知道這一事實,聞言都垂頭喪氣。


    丐幫幫主魯有腳道:“襄陽軍隊在郭大俠、郭夫人這許多年操練之下,可說是兵精將廣,所向披靡。


    明軍不敢攻城,使這圍困策略,咱們卻未必要遂他們的意。”


    大武此時說道:“不錯,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我們現在就放開城門,大夥一起殺出去,和明軍決一死戰!”


    在場幾個武人倒和他們一般心思,聞言紛紛附和。


    幾位軍中武將卻深知戰場殘酷,都拚命搖頭,表示反對。


    那趙統領半月前被明軍鐵騎兵包圍住,得郭靖天神下凡般拖住大隊敵軍,楊過虛張聲勢衝破一個缺口,才得以突圍逃生,對明軍實力最是了解。


    此時他說道:“此刻城中軍糧尚能支持三個月的,若得城中百姓體諒,緊衣縮食,咱們好歹還能有一段時間緩衝,想想法子。


    若是強行全軍殺出,要和敵軍火拚,嘿,那其實也成,咱們今日一起全死在戰場上便是了。”


    大武道:“趙統領你這是什麽意思?莫非你覺得我們隻要出擊,必是全軍覆沒的結局?”


    趙統領苦笑道:“武部將你武功高強,或許未必要死,但我們這些無能小卒,是必死無疑的。”


    這句話隻是自嘲,大武卻覺得他在挖苦自己,怒道:“趙統領,你意思我是貪生怕死之輩嗎!”


    趙統領本沒這意思,但見大武咄咄逼人,也氣不打一處來,襄陽城被圍困這麽些天的焦躁之情亦發作了出來,道:


    “武部將或許並不貪生怕死,可為了所謂的不怕死的名頭,便要讓大夥去送死嗎?”


    小武見趙統領語中帶刺,幫哥哥出頭道:“趙統領未免有些太過長敵人士氣了,咱們襄陽城這麽多精兵,又有著許多高手,如何便一定會輸給明軍了?”


    趙統領冷哼一聲,正想再說,黃蓉此時已先斥道:“大武、小武,打仗的事,趙統領比你們可懂得多,你們勿要多言。”


    斥責完徒弟,她又對趙統領道:“魯莽出擊確實不妥,但如剛才魯幫主所言也不無道理,若是不采取什麽行動,恐怕隻能是坐以待斃。”


    趙統領對黃蓉這女中豪傑一向欽佩,忙問道:“郭夫人有何良策?隻要能解襄陽之圍,我第一個願意捐軀!”


    黃蓉道:“一時間也沒有想到什麽好辦法,但我想,我們固然得突破明軍封鎖,打破眼下僵局;卻也不能急躁冒進,中了敵軍下懷。”


    這其實等於沒說,要不是說這話的是黃蓉,估計情緒都有些不穩定的一眾人等難免都會挖苦幾句。


    郭靖這時候看向楊過,道:“過兒,你有沒有什麽主意?”


    大小武哂笑道:“楊過在終南山上當了這麽些年的道士,若是做法事,問他或許有用,這等軍國大事,他怎麽可能有什麽見地?”


    郭靖一向宅心仁厚,聽見兩個徒兒這般口出譏諷,不由得沉下了臉。


    郭芙這時候也不悅道:“大武、小武,你們別說風涼話,你們兩個又有什麽法子來了?”


    大小武見師父表情嚴肅,不敢再說,但仍是輕蔑看向楊過。


    他們倒不是真的覺得楊過這麽不堪,隻是他們這個年紀的年輕人以自我為中心,尤其因郭芙仇視楊過,所以處處針對。


    楊過不以為意,既然郭靖問道,也不敷衍,憑自己的想法答道:“依我看來,襄陽城定安然無恙。”


    他這話一說,廳內眾人臉上皆變色。


    樂觀者難免大喜,覺得楊過既然這麽說,定然是有他的依據。


    悲觀者則不免心生不滿:襄陽城眼見有城破危機,你這小娃娃還在這胡言亂語。


    這會便是孫武複生、諸葛亮再世,也不敢說定能救下襄陽城,偏你這小子敢說這答話。


    而郭靖、黃蓉因先前和楊過多有交流,深知其性格,此時將信將疑,問道:“過兒,你此話怎講?莫非你有什麽退敵的好法子?”


    楊過搖頭,道:“武家兄弟說的沒錯,我從未帶兵打過仗,又懂什麽退敵的事情了?隻是剛才聽了郭伯伯、郭伯母你們所說,有些自己的想法。”


    郭靖忙問道:“過兒,你有什麽看法?快說出來聽聽。”


    在場許多人雖不抱什麽希望,但溺水的人有根稻草也總想抓住試試,所以也露出關心神情,要聽楊過說下去。


    郭芙一雙美目盡在楊過身上流轉,這次重逢之後,對這楊大哥,不知怎的她生出了許多好奇,想看透他這個人。


    大小武見郭芙這樣子,那就更想讓楊過出醜了。


    楊過道:“郭伯伯、郭伯母剛才說,明軍封鎖住了襄陽城與南方諸城的聯係...


    我幾年前曾遊曆南方諸地,發現許多地方的大勢力都痛恨北朝、不願襄陽失守。


    如今襄陽危急,我覺得,南方諸地一定不會坐視不管。


    北朝皇帝似乎一心休養生息,無意擴大戰火,所以一直沒有冒險進攻南方其他城池,而欲拿下襄陽這南方喉頭要塞之後再說。


    以當下形勢,明軍再多十倍,也總不可能將襄陽城真的團團包圍住了。隻要南方來援,明軍對襄陽城的封鎖自然要瓦解了。”


    這些話是楊過對天下大勢的理解,可能極為淺薄,但既然郭靖不介意他一同商議,又主動問他想法,那他也不介意詳細說出來。


    他這話一出,大武笑道:“還以為楊兄弟要說出什麽有見地的話來呢,原來還是指望別人援救。


    你莫非不知道,我們襄陽城年年聯絡各大勢力、大門派,可他們除了暗中幫襯些錢糧之外,哪裏肯公然來援我們?


    說白了,襄陽城倒,他們無非是改旗易幟,換個天子跪拜。又怎麽肯冒著誅九族的危險,明幫我們?”


    廳內眾人便連剛才和大武起爭執的趙統領都不禁點頭,讚同大武這番話。


    這些年來,襄陽城裏的好漢們的確是常寄希望於南方眾勢力能聯合起來,共同抵禦北朝大軍。


    可如大武所說,此事事關重大,大多數人總還是觀望狀態,不敢明裏表態。


    而北朝皇帝似乎也深知這點,所以一邊攻打襄陽城,一邊卻又安撫其他南方勢力,避免多線開戰,打的是各個擊破的主意。


    據聞便連杭州城的臨安府裏,都不乏拿北朝賄賂的高官,就等著南朝覆滅之後,繼續在北朝朝廷享榮華富貴。


    這種情勢之下,雖然南方各勢力也懂唇亡齒寒的道理,可火沒燒到自己身上,如何會有切膚之痛?


    何況,要救襄陽城,說不定他們自己也會惹禍上身,萬劫不複。


    總之,這麽多年來,襄陽城裏的好漢們,是早已不抱這方麵的希望了。


    楊過這想法,他們不是不知道,隻是提,都已經懶得提了。


    郭靖、黃蓉對視一眼,郭靖道:“過兒,你所說也不無道理。事實上,我們半月前就曾啟奏臨安城,求聖上派兵馬過來馳援。


    不過,眼下情勢危急,卻不容許我們隻將希望寄托在未可知的援兵身上。”


    眾人知道郭靖這麽說隻是顧及楊過麵子讓他好下台,但心裏難免都覺得楊過思想天真,這個想法太過幼稚。


    黃蓉卻笑道:“過兒,你和我竟是一般的想法。


    我剛才亦想作此推斷,隻是這事究屬渺茫,說不定徒讓大家空歡喜,所以一直在想怎麽說出口。


    過兒你既然說出來了,正好借此說出今日召大家來的用意,我和郭將軍已經決定,暫不出城,死守襄陽,靜待援軍來救。“


    廳內眾人更加驚訝,但黃蓉此時胸有成竹的樣子與以前帶大家打勝仗時一般無二,又不得不信了她幾分。


    旁邊的大小武十分不服氣,甚至覺得師娘也隻是盲目樂觀。


    郭芙則想:娘親她這般神情時,表明事情定在她料定之內。莫非真有援軍會來?隻是楊大哥怎麽又能猜到這點呢?


    就在這時候,外麵有人遠遠喊道:“急報!天地會韋小寶韋香主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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