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哥鳥嘴裏塞著烤肉,粗短的小腿挪動得飛快,後麵跟著同樣嘴裏塞著烤肉的小蛇。


    俞晴沒好氣地說:“你剛才跟空雨說什麽了?”


    “沒什麽,”八哥鳥梗著脖子咽下烤肉,“就問了問鳥蛋的事。”


    “別的沒說?”


    “沒有。”八哥鳥仰頭,眼珠子咕嚕咕嚕地轉。


    俞晴恨道:“既然沒有,你心虛什麽?眼珠子轉得飛快……”


    “你血口噴人,不管是我們八哥,所有的鳥類天生眼珠子就愛打轉,你憑什麽認為姐心虛?”八哥鳥氣憤異常,脖子上的毛直豎豎地立著,“這日子沒法過了。”摔門走了。


    竹門“咣當”地碰在牆上又“咣當”地關上,聲音震得俞晴耳膜發痛。俞晴苦笑,這世間恐怕再沒人讓她這般窩囊了,連豢養的靈獸都敢在她麵前耀武揚威,動不動摔門摔碗。


    這日子真的沒法過了。


    視線落在地上的小蛇身上,小蛇飛快地爬過來,俞晴本能地向後躲了躲,小蛇似乎意識到她的害怕,便不再動,兩隻亮晶晶的小眼一瞬不瞬地盯著她。


    俞晴莫名地心軟,小家夥也夠可憐的,生下來就沒爹沒娘的,還總被人踢來踢去。


    歎口氣,打開乾坤袋,掏出一綠一白兩個瓷瓶,俞晴從綠瓶掏出粒養元丹,扔給小蛇。小蛇眼眸一亮,知道是好東西,張嘴吞了下去。


    兩瓶養元丹都是空雲煉的,品相自然都不錯,隻是綠瓶的是用空雲藥圃裏的靈草煉製的,而白瓶的卻是用藥華園得到的靈草煉的,效果差得可不是一絲半點。


    當初從藥華園得到的藥草,分成了三份,常見的被空雲煉成丹藥,兩人各一半;一部分被空雲種在藥圃裏,剩下的大都給了俞晴。空雲細心地將每種靈草的名稱、藥性、配方以及煉製方法都拓在玉簡上。


    俞晴推辭不接,空雲說:“修真一途花費靈石極多,你既沒一技之長,又做不了殺人奪寶之事,這些留著以後換陣法或是丹藥甚至法寶都可以……你若不收,我心裏不安。”


    思及空雲,俞晴心裏甜蜜又酸澀。毫無疑問,空雲待她極好,諸般事項無一不周全細致,可這份好又無半分男女之情。俞晴看得清楚,在麵對她的時候,空雲神情坦然眼眸平靜,全然沒有當年見到尺素背影時的癡迷呆怔。


    不過,能有空雲這樣的師兄,也是極幸運的,俞晴很滿足,也感恩。


    俞晴將乾坤袋裏的物品整理一遍,分門別類地歸置好,忽聽門口有響動,原來是張傳音符,春蓮發來的,上麵隻兩個字,“速歸!”


    是爹出事了?


    俞晴隻覺得一道響雷在腦中炸開,晃了晃就要暈倒,她慌忙穩住心神,小跑著去找明正。


    明正看著她臉色慘白,身子搖搖欲墜的樣子擔心地說:“你下山倒是可以,要不要找空雨陪著你?”


    俞晴硬擠出一個笑容,“不用了,我自己行。”行了禮,就往山下跑,直跑得滿頭大汗氣喘籲籲。


    墨狼搖搖頭,出聲道:“你這樣跑到天黑都下不了山,為何不乘仙鶴?就是運起禦風訣也快得多。”


    俞晴如夢初醒,顧不得指責他不早提醒,咬著唇往迴跑,到靈獸坊尋了隻仙鶴騎了上去。


    春蓮在大門口等著,見到俞晴,眼淚就忍不住了,抽抽涕涕道:“俞伯伯早上還好好的,剛才我想給他換換衣服,不知怎麽就成了這副樣子。”


    俞晴甩開她的手,大步往裏闖,走到臥室門口,頓時呆住了。


    麵前這個麵容煞白形容枯槁的人就是他的爹嗎?


    不!


    俞晴不可置信地撲上前,手指探向俞平鼻端,指尖冰涼,感受不到半分氣息。她不死心地抓起俞平的胳膊,隔著鬆弛的肌膚,下麵就是幹瘦的骨頭。


    這不是爹,這分明就是一具幹屍。


    俞晴記得清楚,上個月她下山時,爹還好好的,麵容安詳神情安慰,他的手仍是溫暖寬厚,全然不是麵前的樣子。


    她驚恐地看向春蓮,春蓮哭著搖頭,“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早上還好好的……”


    “其實五年前你爹已經死了。”門外傳來蒼老沙啞的聲音,春蓮一頭紮進來人懷裏,哭聲越發大了。


    何老伯拍拍春蓮的頭,“你先到院子去,我跟你俞姐姐說幾句話。”


    俞晴右手扶著床邊,硬撐著站起來,聲音空洞無力,“何老伯,你說我爹……”


    “沒錯,五年前你跟你爹來安居城時,他就已經死了。若我沒猜錯的話,你爹服了續氣丸跟還陽丹才讓你以為他一直活著。”


    俞晴滿臉茫然,何老伯的話語仿佛來自遙遠的天際,她要集中全部的注意才能捕捉到點滴,“……續氣丸能讓人被動地唿吸,而還陽丹則使人的肢體保持活著時的狀態,有些修士為了讓自己的魂魄迴本體,死前會服用還陽丹……”


    聽著這模糊的話語,俞晴想到那個春寒料峭的下午,空雨道:“加入仙緣閣能得到藥方,姑娘可以根據你爹的病情煉製丹藥。”又想起空雲的話,“你憑自己的能力就可救你爹,為何還要求別人?”


    騙局,不過是騙局,他們為讓自己上山,不惜從頭到尾排演了這場戲。


    虧自己還這麽相信他……俞晴氣血攻心,“噗”地吐出一口鮮血。


    何老伯同情地歎了口氣,“俞姑娘節哀,當下還是先準備你爹的後事吧。”


    一句話驚醒了俞晴。


    她抹抹唇邊的血跡,朝何老伯深施一禮,“老伯經得事多,我爹的後事就勞煩你了,我還有些事要先處理,稍後再迴來。”


    剛出院門,迎麵唿啦啦飛來一隻黑鳥。


    八哥鳥粗聲粗氣地說:“姐大人不記小人過,不跟你一般見識,上來吧。”


    八哥鳥緩緩落在竹林邊。


    俞晴想著空雲仍在閉關,扭頭朝空雨的石屋走去。


    空雨看著俞晴近乎瘋狂的眼神,連連擺手,“這不管我的事,丹藥是師兄煉製的,主意也是他出的,我都是聽他的……”


    俞晴輕蔑地瞥他一眼,“敢做不敢當,師兄真是瞎了眼。”話一出口,心裏一陣刺痛,或許,這是她最後一次說“師兄”這兩個字了。


    腳不點地地來到藥圃,俞晴看著滿園的青翠,隻覺得說不出的諷刺。是自己太傻,竟然全心信賴一個自始至終欺騙自己的人。


    茅屋的草門無聲地開了,身穿白色道袍的空雲出現在門口,寒風吹動他的發,揚起好看的弧度。


    他清雅地笑,笑容溫潤親切,“發生了什麽事,惹得師妹如此動怒?”


    俞晴右手輕揚,取出桃木劍來,劍尖直指空雲,“聽說,喂我爹服下下續氣丸是你的主意?”


    空雲稍愣,隨即坦然應道:“不錯,是我作主如此做的。”


    “為什麽?”俞晴盡力支撐,才勉強維持著手臂不要抖動。


    空雲垂眸,“因為師尊有命,要我帶你上山。若不如此做,師妹怎肯答應?”


    俞晴氣極,聲音也有些顫抖,“牛不喝水強按頭,你明知我不想修仙卻非逼我修仙,好,你成功了,我如你所願開始修煉了……”溫婉一笑,“你不想看看你一手指點的人修為如何?”話音剛落,桃木劍挾著風聲直撲空雲麵門,空雲微微側頭,劍鋒擦著他的臉頰飛過,掉轉頭再度襲來。


    俞晴用神識控製著桃木劍,手下也不放鬆,揚手召來一片靈雲,靈雲化雨滴滴答答撒下來,雨落之處,樹葉盡被穿透,原來這雨滴落下之際已變得如利劍般尖銳。


    雨滴密密地將空雲罩住,空雲袍袖一揮,揮散了雨滴,他的袖口也出現了若幹小洞。


    “你仍不還手嗎?”俞晴咬唇,“那就別怪我下手無情毀了你的修為。”手一揚,一把種子撒出去,種子瞬間發芽開花,竟是成片的蒲公英,風吹,蒲公英種子撐著萬千小傘飛出去,瞬息之間小傘炸開,有紅色煙霧散出,伴著馥鬱的花香。


    紅霧有毒,花香攝魂,白色飛絮就是萬千鐵蒺藜。


    空雲微笑,種子是他給的,自然知道它的厲害,自然也知道應對之法,可是若他伸手去擋,紅霧與花香不可避免地會反噬迴去,毀掉的就是俞晴的修為。他不能這樣做,隻得屏息閉脈,準備硬抗過去。


    香氣越來愈濃,空雲闔上雙眼,腦中清明一片,通過神識,他看到帶著倒刺的飛絮鋪天蓋地地襲來,他幾乎能感覺到飛絮正穿透他的肌膚。


    幾乎同時,藥圃的第一重禁製被破壞,竟是有人闖了進來。接著,清脆的鈴聲響起,一個雨傘大的金鈴鐺擋在他麵前,將煙霧飛絮盡數籠住。


    藥圃入口傳來明正的喝聲:“同門弟子,何必如此相殘?”


    俞晴冷笑,“明正真人,當年你送我符籙,也是想逼我修仙吧?”


    明正一愣,竟不知如何作答。


    空雨躲在明正身後,突然出聲道:“師叔也是為了你好,要知道多少人想長生還求之不得呢?”


    “別人是別人,我不稀罕。”俞晴呸一聲,清冷的目光在三人間逡巡片刻,肅然道:“你們既然逼我修仙,那麽就要承受後果,總有一日我會讓你們後悔。”也不顧及仙緣閣的規矩,掏出張飛行符往身上一拍,往山下飛去。


    八哥鳥緊追上去,仿佛想到了什麽,又返身迴到竹舍,將屋內的東西收拾成個大包裹,銜在口中。小蛇見狀,大急,縱身一躍,尾巴堪堪掛住包裹邊,跟著去了。


    藥圃裏的三人看著空中的八哥鳥,誰都沒有說話。良久,空雨開口道:“師尊讓你我照顧師妹,你看師妹走了,要是師尊問起,咱們如何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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