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不過,黑色的鞋麵已有些發灰,白色的鞋底早變得發黃,可看上去仍是暖和舒服。


    這雙鞋,她記得特別清楚。


    那天,王大嬸誇她知心知意,又罵巧珍粗枝大葉沒心沒肺。巧珍脫口道:“娘既然覺得晴兒好,就留著她做兒媳婦。”


    王大嬸頓時不作聲了,良久才道:“晴兒是個好孩子,咱可不能糟踐了她。”


    俞晴雖小,可也知道王大嬸嫌自己命硬,先克死娘,又克死祖母。


    王大嬸不願俞晴嫁到她家,可對她仍是極好,做了好吃的,但凡有巧珍的,就必有俞晴一口。


    能這樣,俞晴已經很是感激。


    尤其她昏倒在天靈泉旁邊那天,還是王大嬸給她送紅棗,發現她不在家,才托人找到的。


    至於她為何會暈倒,墨狼說,空雨給的符籙上有明正真人的一縷神識,彼時墨狼也在她體內四處遊走,本能地排斥一切外來神識,兩強相爭,她便成了可憐的受害人。


    而她喜歡去天靈泉也是因為墨狼,墨狼的三魂六魄盡散,可彼此之間卻心存感應,俞晴年幼容易被控製,因此常常會不由自主地天靈泉跑。若不是,她牢牢記著爹的勸告,不敢靠天靈泉太近,怕失足落水讓爹擔心,或者她早就成為冤魂了。


    也不知爹何時能好起來,如果真能像黑霧穀的幻境那般時時見到爹,她就是一輩子活在幻境也願意……


    俞晴搖搖頭,揮去這紛亂的思緒,問道:“你在哪裏找到了王二哥的鞋?你見到他了?明正真人迴來沒有,他怎麽樣了,可安好?”


    一連串的問題讓空雲有些愣怔,他簡短地迴答:“沒見到王二,師叔沒事,現下去掌門那裏了,我有些話要交代你,若是別人問起,你我且不可失言露出破綻。”


    俞晴凝神聽著。


    且說在黑霧穀那日,明正見俞晴跟空雲相繼進入地洞後,囑咐空雨一句隨後就下去了。八哥鳥雖然嘴欠,心裏也惦記著俞晴,就站在明正肩頭一同跳下去。


    當時俞晴是失足落下,空雲則是救人心切,兩人都是直接墜到洞底。


    而明正已年近九十,心思縝密,不像空雲那般莽撞,他不知地洞深淺,又擔心墜落速度太快壓壞二人,便在下落過程中不時用短匕紮著洞壁以稍作緩衝,沒想到無意中觸到一個機關,洞壁突然湧進一股強風,漩渦般將他扯進洞壁裏。等他反應過來,已經置身於一個困陣中。


    困陣,又名縛靈陣,顧名思義,困在陣內的修士就像被縛住一樣,倘若老老實實地待在裏麵,困陣沒什麽殺傷力,可若是掙紮反抗或者企圖破陣出來,那麽困陣就會變成殺陣,而且能夠吸收修士的靈力來補充陣法之力。反抗得越激烈,靈力被吸收的速度越快。


    但凡法陣,無論是有形陣還是無形陣,陣眼都是最重要和關鍵的部分,就像大腦對於人體那般。一旦陣眼被摧毀,法陣就失去了效用,幾乎等同於虛設。


    因此,找到陣眼及想出破陣之法以前,唯一安全穩妥的做法就是待在困陣裏一動不動。


    明正當即盤膝坐下,仔細地打量著周圍。


    蔚藍的天空悠悠飄著三五白雲,濃密的樹林枝葉開始變黃,有幾株枝頭上還掛著圓圓的紅果,看著讓人心喜。一切都很正常,與往日毫無二致。


    明正深吸口氣,索性不管它,兀自閉目打坐。


    兩個時辰後,再度睜開眼,風景還是先前的風景,唯一的不同就是夕陽西落,給麵前諸物都鍍上了一層金色,整個寫亭峰穀靜謐而平和。


    如許過了五天,明正已是結丹修士,無需一日三餐,八哥鳥卻已饑腸轆轆,看著不遠處的紅果,它心癢難耐,再也忍不住,展翅便往外衝。


    隻一動,法陣不知從何處竄出一道明火,朝著八哥鳥直撲過去。靈力波動的同時,困陣已變為火陣。


    八哥鳥匆忙躲過,明正卻是眸中一亮:紅果樹喜歡炙熱之地,向來隻有武清峰才有,現在卻出現在寫亭峰穀,紅果樹必定就是陣眼。


    想到此,明正催動靈力,掌心頓時湧出一道水流,朝紅果樹激射而去。紅果樹驟然消失,取而代之的竟是數百飛劍,鋪天蓋地地射過來,一瞬間火陣變成了金陣。明正怒喝一聲“擋”,他的麵前立時出現一道土牆,將數百飛劍盡數隔絕在外。飛劍掉個方向,再度襲來,而地下也騰地冒出一股火焰,直衝明正踏足之地。


    明正暗叫不好,原來這困陣竟然化為五行陣,方才兩個迴合,他已感到靈力在流逝,倘若五種陣法悉數來一遍,他即使僥幸逃過一兩遭,最後也會因靈力盡散而困死在法陣中。


    正焦慮時,忽聽兩聲巨響,飛劍驀地消失,火苗也瞬間熄滅,明正感覺得到涼風習習,聞得到花香隱隱,聽得到鳥鳴陣陣,陣法已然被破解。


    明正踏出陣法,便看到了灰頭土臉的空雲。


    空雲能在此緊要關頭破陣,實在是歪打正著。


    空雲之所以來寫亭峰穀,一來是因為擔心明正,看看能否助一臂之力,二來則是因為他覺得寫亭峰有點不正常。


    上次俞晴看到的幻境,他雖沒看到,但基於對俞晴的了解,自是相信她絕非信口開河之人。後來又出了王奎磊暗修魔法之事,再就是門派大比時富恩岱的表現。


    富恩岱出招先用的天羅刀,空雲為迷惑對方借機布陣而假意不敵,其實空雲是真的不敵,依他的實力,麵對上百把飛刀,運起周身靈力,盡數逼退不可能,但逼退大半絕無問題。可就在他出手應戰時,發現自身的靈力好像漸漸在流失,愈是催動,愈是流失得快。看到富恩岱得意的笑臉,他當機立斷,不再反抗,隻是躲避,因而顯得束手無策。否則,依他的傲骨,豈會在眾目睽睽之下如此狼狽。


    吸收他人靈力據為己有,是魔修常用的功法之一。


    王二與王奎磊都是寫亭峰藥園的雜役弟子,富恩岱的祖父則掌管著丹房,接觸靈草靈藥的機會最多。


    而寫亭峰穀氣候濕潤溫和,極適合靈植生長,寫亭峰的弟子經常前來采藥。


    種種跡象,由不得空雲不懷疑。


    事實確實如此,空雲剛到峰穀,就遇到了上次俞晴見過的幻術。


    五月,夏風吹落一樹槐花,飛雪般紛紛墜地。


    高大的槐樹旁,梳著雙環髻的小女孩,低著頭,雙手緊緊揪住他的衣襟,瞬即鬆開,“大哥,你快走吧,免得,免得被那人見到,你又得被罰。”


    柔柔夏風,爍爍驕陽,女孩的眼裏盡是孺慕與不舍。


    他負手望天,強忍著不讓眼淚流下來,“你等著,有朝一日,我會將你跟娘受到的屈辱一一報應在那人身上。”


    空雲剛經曆過黑霧穀的幻境,豈會受此迷惑,冷冷笑了一聲,喝道:“雕蟲小技還敢賣弄,破!”


    槐樹、茅屋還有小女孩盡數不見,唯有兩株合抱粗的柳樹在秋風裏搖擺,狀甚無辜。


    空雲手起劍落,兒臂粗的柳枝斷在地上。柳樹大怒,根根柳條頓時化為長鞭,抽向空雲,萬千柳葉如尖刀直直刺向空雲。空雲早有準備,左手催動烈火符,右手挽個劍花,逢枝砍枝,遇葉燒葉,不過數息,枝葉繁茂的柳樹成了禿子,顯出隱藏的小徑。


    小徑以五色石子鋪就,蜿蜒曲折,不知通向何處。小徑兩旁,是成片的紫櫻草,紫櫻草全株盡紫色,唯有花瓣青翠欲滴,晶瑩剔透,吸引著人看一眼,再看一眼,看上三五眼便迷失了心神。


    富恩岱所用的的勾魂箭頭就塗著紫櫻草花瓣提取的紫櫻毒。


    空雲薄唇緊抿,果然,富恩岱與此地主人脫不開幹係。


    看了看周遭地形,空雲認出,這是個經過改良的四象陣。他不敢大意,小心地辨明方位,計算好步伐,踏上小徑。


    足足走過三百六十四步,眼前突然出現一座石屋。石屋不大,跟空雲在藥圃的茅屋差不多,所用石塊也是昆崳山最常見的山石,可就是這般普通簡單的石屋卻讓空雲驀然起了幾分敬畏之心。


    他不敢貿然上前,隻放出神識細細探查著周遭,在枯草叢裏發現了布鞋。空雲立時想起俞晴提過曾見到王二的布鞋。


    這會不會就是王二的布鞋?


    如果是的話,布鞋怎麽會出現在這裏?要知道,王二出事時,他到昆崳山才四年,隻有煉氣二層的修為,憑他一己之力根本不可能到寫亭峰穀,除非有人帶他來。可帶他來的那人又是誰?


    思忖片刻,空雲決定將布鞋帶迴去,可他剛踏出一步,石屋的門無聲地開了,一股冷風噴湧而出,冷風裏明顯帶著屬於魔修的煞氣。


    空雲不敢戀戰,匆匆撿起布鞋就往後退,冷風寸步不離地跟著,尤為可怕的是,煞氣經過之處草木都像有了生命一般,竟然形成一個木靈陣。


    木靈陣攻擊性不強,卻極能纏人,很難從中脫身。


    空雲乃木火雙靈根,最擅長的就是木係法術。不過布陣的草木均為木屬性,木係法術根本奈何不了它們,火係法術收效也不大,一把火燒過去,枯黃的草木很快就發出新的枝葉,層出不窮。


    僵持的後果是什麽,空雲考慮得很清楚,因此短暫的思忖後,他破釜沉舟般將為黑霧穀曆練準備的近百張火係符籙都取出來,催動靈力,盡數扔了出去。與此同時,他用盡全力躍了出去。


    劇烈的爆炸聲過後,死裏逃生的空雲見到了死裏逃生的明正。


    俞晴長舒一口氣,往空雲的茶杯續上水。


    空雲又道:“明正師叔已跟掌門稟告此事,寫亭峰牽連著黑霧穀,我想瞞下藥華園跟尺素之事。若掌門問起,就說你我落到地洞後,又慢慢爬了上來,然後被雍和抓到黑霧湖,莫名其妙地又送了迴來。”


    俞晴了然地點頭。藥華園是萬萬不可對人提及的,否則被人知道她身上藏著人人垂涎的靈草,恐怕她活不過明天。


    至於尺素,如果掌門知道昆崳山還藏著個化形期的妖獸,也許以後就無法安睡了。


    空雲見俞晴明白,微微一笑,啜了口杯中茶,突然又道:“師妹,你早就知道你本是木係單靈根,你也早就知道魔修並非因你而來,是不是?”


    俞晴右手一抖,澄碧的茶湯自茶壺嘴溢出來,濺在道袍上。


    空雲接過她手裏的茶壺,淡淡道:“是我太過大意與自信,總以為自己是師兄,該諸事教導你,其實從你修煉木華訣我就該明白,師妹是有主見之人。”


    “不!”俞晴猶豫著,嚅嚅不能成言。


    空雲笑道:“不用多說,我明白,你用心修煉吧,記得以後戴上明正師叔送你的隱靈珠,我去黑霧穀一趟。”


    “你一個人?去哪裏做什麽?”俞晴急道。


    “去給尺素提個醒,順便迴答她的問題。”


    什麽問題?


    俞晴稍一思索,便知道空雲的意思。


    那天尺素問,對於男人來說,世俗眼光與心愛之人,哪個更重要。


    師兄會如何迴答?


    她不由抬頭看向空雲。


    空雲反問道:“若師妹明知一男子是妖獸,可會與他相戀?”


    “不會!”俞晴斬釘截鐵地答,且不說來自尊長親人的指責、世俗異樣的眼光,隻是想想以後會有個半人半妖的孩子,她就接受不了。


    空雲仿佛看透了她的想法,低低道:“尺素應該慶幸沒有孩子,倘若有個孩子……世界的規則是由強者製定,除非他強到足以俾睨天下改變世界,否則他會永遠遊走在人類與妖獸邊緣!”


    俞晴聽罷,不知為何,竟悚然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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