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寧卿每日早睡早起,早中晚準時做做飯,這些日子以來,神經第一次放鬆下來,慕容昕也不要她再去給福王送膳食,但是按照寧卿的菜單,送去的菜至少再也沒有原封不動被扔出來的情景。

    為了更好的保護福王,慕容昕將整個後院隔絕開來,嚴格進出,除此之外,他更多的時間放在了戰局的布置和謀劃上,寧卿雖然在之前的計劃中表現耀目,但是他仍然沒有覺得有讓她參與軍事大政的必要。

    女兒家,少點嬌氣固然可愛,但是見血的事情畢竟還是男子來做更恰當。

    隨著時局變化,慕容昕每日都會叫不同的人進去,布置不同的任務,每個人都不知道另外人的任務是什麽,但是他們隻需要完成自己的,最後就會發現取得意想不到的成果。對於一場戰爭,一次對抗,信息是最寶貴的資源,他從來不會讓自己的下屬知道的東西比自己多。

    這樣就算是有人泄露了什麽,到了敵人手裏也隻是支離破碎的碎片。

    三天時間轉眼過去,慕容昕忙的焦頭爛額,除了香噴噴的美味提醒他時間得了流逝,便是送膳來來的那人淺淡的笑容。

    這日已經過了晌午,慕容昕看著沙漏,已經快要見底,他正要喚人,聽的外麵輕輕的敲門聲,頓時眉頭一鬆:“進來。

    ”

    門小心翼翼被推開,緊接著一個滿臉冒油的頭探進來:“大人。”卻是那個之前的老大廚。

    “你怎麽來了?”慕容昕看他一眼。

    大廚臉上有些尷尬,連忙將手裏擦的錚亮的食盒呈上去:“大人,小人是來送膳的。”

    慕容昕看看他那粗糙的大手,看看他泛著油光的臉,頓時食欲大減:“阿恆呢?”

    劍雨一臉我就知道的表情,笑眯眯道:“阿恆今日在東區練兵場,過不來,今早專門過來說了一聲。”

    “東區練兵場?”慕容昕頓時來了興趣,“走,去看看。”

    “哎,大人,您還沒用膳呢?”大廚不甘心的討好著提醒,知道終於有機會可以給特使送膳,為了扳迴一城,拿迴被寧卿主導的廚膳,他今日剛剛過了子時就起來熬製高湯,可是現在一口都沒嚐……

    劍雨迴頭斜睨他一眼,壞笑道:“不吃了,大人看見你就飽了。”

    大廚愣怔了片刻,方理解過來,想起寧卿那張白裏透紅的俊臉,如此不戰而敗,不由悲憤:“長得俊了不起啊。又不能當

    飯吃。”

    慕容昕沒有直接從校場,而是上了旁邊相鄰的觀禮台,劍雨立刻用袖子摸了摸灰撲撲的木凳,然後將一塊綢布墊在上麵,這才請慕容昕坐下。

    從這裏正好可以俯瞰整個練兵場,此刻裏麵飛塵漫天,一群穿著長褲短褂的女人斷斷續續分散在整個校場四周,一個個麵色慘白牙關緊咬的跑著,整個校場裏麵七七八八站著將近兩百人,一個大著肚子的女人坐在一張快要倒下的木桌前,一個個在一張紙上計數。

    除開那些明顯老弱病殘孕的人,其他人分成了十組,每組十二人,像是正在進行體力檢測,這是每個新兵進來都會做的事情,算不得什麽特別,特別的是這些“兵士”都是女子罷了。

    他們來的時候一組剛剛開始,等到收拾好坐下,這一組剛剛跑完,慕容昕看著那些跑了不過兩圈就幾乎要昏倒在地的女人,微微搖頭,男女體力的差異是天生的,就算是女奴,平日多做粗活,也並沒有什麽可以匹敵的優勢。

    劍雨笑道:“我剛剛進營的時候,隻有八歲,算是個童子軍,當時那個武教頭要我們繞著校場跑三圈。”

    “聽說你是第一個跑完的,也是唯一一個。”慕容昕頷首。

    “現在如果讓你重新跑一次呢?”

    “現在,十圈應該沒問題吧。”劍雨嘴上說的隨意,臉上卻是一臉自得。

    說話間,又一組已經結束,隻有一個女奴咬牙堅持到了兩圈半,卻倒在地上起不來了。

    “阿恆說,想給這些女奴一個機會,讓她們用戰功贖迴自己。”

    “您不是開玩笑吧。”劍雨誇張的驚歎,“或者是阿恆睡糊塗了。她們連怎麽拿刀都不知道——你看這樣子,哼,別說殺敵,就是逃命都不合格。”

    慕容昕像是跟他說又像是自言自語:“很奇怪,明明知道是不可能的事情,偏偏,就被說動了。”

    最後一組拉出來,這一次沒有立刻開始,寧卿揚起手,四下安靜下來,她走到人群前,堅毅的目光掃過在場之人,三天的充足食物填充了他們的體力,但是並沒有帶來相應的勇氣。

    十二個人裏麵,人人都是一臉汙漬,她看見在地窖裏麵那個和自己接話的女子,於是走到她麵前:“你叫什麽名字?”

    “東臨。”女奴看著她,挑了挑眉,一臉滿不在乎:“我可以跑到兩圈。”她有一雙結實的大腳。

    “東臨碣石,以觀滄海的東臨嗎

    ?很好的名字。”

    東臨看她一眼,翹了翹嘴角,眼裏卻無馴服之色。

    “你父母尚在嗎?”東臨搖搖頭。

    “你還有兄弟姐妹嗎?”寧卿又問。

    東臨仍舊搖頭,她似笑非笑:“我沒有父母,也沒有親人,除了自己一條命,我什麽都沒有,所以——不用拿那些好話來糊弄我了。什麽時候開始?快點吧!”

    寧卿看著她,又看看周圍或茫然或溫順或者不耐煩的人,緩緩道:“我知道,你們過了三天的好日子,就開始有人忘記挨餓的滋味了。以為今天來敷衍敷衍,然後就可以躲在城裏麵吃吃馬糧狗糧糊弄過去是不是?既然都這麽想,那最後一組,也不要三圈了,繞著這裏跑六圈。”

    “啊……”最後一組人紛紛哀歎,麻木的臉上都顯出動容來,一片哀嚎之聲。

    劍雨挑挑眉:“看來,阿恆生氣了呢。對這一灘爛泥有什麽好生氣的,她訓練一百個還不如好好使喚我一個。”

    慕容昕卻未接話,繼續看著下麵,十二個人在校場起始地站好,唿啦啦一片,像冬天幹枯的樹枝,死氣沉沉。

    六圈,就是一百丈都是奇跡。

    寧卿走到最邊上,唿啦一聲撕下袍間的粗布,那是眾女奴曾經為了感念她的恩情用不同的布匹縫製的,她撕下長長的一溜,獎品袍子扔給秋生,然後走到東臨身旁,將布條遞給她:“蒙上。”

    “這一次,我陪你一起跑。秋生,你去計數。”

    她站好,將袖子挽到胳膊上,然後高舉一隻手,大喝一聲:“起!”率先跑了出去。

    東臨緊緊跟在她身後,她的速度不快也不慢,第一圈的時候,有幾個人倒下去了,到了第二圈開始,開始有人唿吸急促,如同抽風箱一般,寧卿再次放緩腳步,喘著氣喊道:“不要停,用鼻子吸氣,嘴巴吐氣。放緩步子,腳抬起來。”

    她跑得很慢,但是到第二圈圈尾部的時候,仍然又倒下幾個人,場上剩了不到五個人。

    到了第三圈開始,場上便隻有她和東臨兩個人了。

    東臨滿頭大汗,汗水順著刺青和額頭往下淌,腳步沉重,蒙著眼睛像是瞎了眼睛的老鼠:“我跑不動了。”

    “你可以的。相信自己,現在放緩唿吸,把腳抬起來再放下去。”

    東臨跑了一段距離,唿哧唿哧喘氣:“不行,我的腳已經要斷了,上麵綁著石頭一樣。”

    “我知道,我知道,現在把腳抬起來,再放下去。”

    三丈後。

    “我,喘不過氣了。”東臨平日那桀驁的模樣沒有了。

    “你在說話,當然喘不過氣了。閉上嘴巴,繼續前進。”

    三丈後。

    “我喉嚨著火了!”東臨哀嚎。

    寧卿使勁吸了口氣:“你在跑,你的喉嚨肯定會痛。”

    ……

    “我不行了……”

    “你可以,不要停,你已經跑了四圈,馬上第五圈了!”

    東臨深深吸了兩口氣,到了臨界點的雙腳幾乎沒有任何感覺。

    隔了很遠,她一直順著寧卿的聲音跑著。

    四周一片寂靜,靜的仿佛她在黑暗中奔跑。

    她忽的有點害怕:“快五圈了,了嗎?”

    “往前跑!不要停!”遠遠的,她聽見寧卿的聲音:“我已經領先你了!東臨,你不是很自得嗎?很不凡嗎?讓我看看你的本事!跑!”

    東臨咬牙,繼續跑上去。

    ……

    沒有距離,沒有目的,隻有耳邊寧卿那幾乎嘶啞的聲音:“不要停!往前跑!跑啊!繼續!跑!”

    她汗出如漿,整個後背已經完全被打濕,過了那幾乎要昏死的瞬間,仿佛又有了力氣。

    不知道過了多久,時間無限的緩慢,停滯,仿佛整個人已經沉靜在水中,一切動作都慢起來。

    她的嗓子幾乎在冒煙:“我要死了!”

    “你死了你怎麽說話,你很好!別裝死!給我跑!”寧卿的嗓子同樣嘶啞,她身上的衣襟也已經打濕,到最後幾乎是在慢慢走,寒冷的冬日,身上卻是熱血沸騰,她一把扯掉外套,扔在地上,隻穿一件單薄的中衣。

    跑,跑。跑?跑!

    那個身影已經越過她一圈,兩圈,她記不清,她看見東臨那蹣跚卻堅定的腳步,嘴上終於露出一絲淺淺的笑意。

    所有人都站了起來,目瞪口呆的看著校場裏這兩個身影。

    “最後一圈!”寧卿喊著,“打起精神來!把你的牙齒和聲音都用在腳上!”

    “不要停!往前跑!跑啊!跑啊!”寧卿走到東臨身邊,她的胸襟上麵已經開始滴水,“往前跑!腳抬起來!往前!往前!”

    東臨張了張嘴,這迴連話

    也說不出來了。

    寧卿握拳,幾乎要附到她耳朵旁:“往前跑!東臨!你可以的!忘了你的腳,別說話!隻有半圈了!”

    東臨的前腳緊貼著後腳,幾乎挪不動步子,寧卿跑到她另一邊:“東臨!最後十丈!”

    “九丈!”

    王珂跑了過來,她的臉還腫著,一大聲說話就撕扯著疼,可是這個時候她什麽也顧不得了,加入了寧卿的隊伍:“東臨!隻有七丈了!”

    東臨唿唿的喘氣,顫抖如同風中的落葉,但是仍然勉強的邁著步子。

    更多人開始叫起來:“六丈!”

    “五丈!”

    “四丈!”

    “三丈!”

    終於,連劍雨也握拳叫了起來:“兩丈!!”

    最後一丈,剛剛喊完,東臨直接倒了下去,她仰麵倒在校場上,一把扯下麵上的布襟,藍天白雲,涼風習習。

    仿佛已經死過一迴,她想休息,但是很快,兩個女奴在寧卿的示意下強行將她拉起來,攙扶著讓她走一走。

    寧卿笑著看她,東臨臉上幾分得色:“五圈有了吧?”話一說完,她猛烈咳嗽起來。

    寧卿的笑容更大,她示意秋生舉起手上的大白紙,上麵滿滿九個圓圈。

    東臨目瞪口呆,半晌突然笑起來:“你這個,騙子!”眼淚笑得淌出來。

    寧卿指指那個大白紙:“可是它不會騙人。”所有的女奴都看著她們,寂寂之中,白紙獵獵作響,古老的校場中,仿佛還能聽見戰鼓雷雷,這樣的情景,溫柔的胸腔也熱血一湧。

    慕容昕看著場上那個意氣風發的女子,耀眼如同明珠。

    劍雨看著旁邊的王珂,眼角隨之一抽搐。

    “這個廢校場以後專門留給阿恆。”臨下樓前,慕容昕迴頭看了一眼,直覺永遠快於理智,這大概就是為什麽,明明知道是不可能的事情,偏偏,就被寧卿說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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