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過去,再沒有信鴉死去的消息。

    這一夜之後,關於慕容昕的傳言再度甚囂塵上,而眾人看向寧卿的目光,則更加曖昧複雜,其中最明顯直接的影響是,寧卿的飲食相對更好了起來。

    良好的飲食有助於她傷口的恢複,更有利於阿呆的癡纏獻媚,這隻幼雕變成了寧卿的小跟班,隻要體力和繩子長度允許,它會跟到寧卿去的任何地方。

    埋葬了蘇蒙之後,寧卿將一堆紮成花環的鷹毛放在石頭壘成的墓堆上,風揚起鷹毛細碎的根部碎毛,她摸了摸手上的石頭,輕輕壓在花環上,觸手冰涼,久之則溫。

    自上次烤肉之後,霜風劍雨好話說盡,非要寧卿負責之後慕容昕的飲食,隻差沒有燒香拜佛一般,你方唱罷我登場,又搬出自己所做的一派飲食來佐證,寧卿向來吃軟不吃硬,實在推辭不過,隻得應下來,不過卻提了一個條件,不要讓慕容昕知道,隻說新換了庖人即可。

    她可不希望自己的行為讓慕容昕加深新的想法。

    霜風劍雨兩人如釋重負,一副超生模樣,別說一個條件,隻怕是千百個也不會猶豫。

    她自己的飲食有時候喜歡隨意解決,這日到了下午造飯時間,寧卿默默的在後廚打了一碗稀粥,粥比平日清淡了些,她撿了處僻靜地方將就喝了。軍糧消耗似乎比想象中快,而告罄得時間也比想象中來得更早。

    寧卿正胡亂想著心事,忽聽得一個尖聲嗓子嘲弄的說著什麽,細細一聽,卻是在說那劍雨,說他臉上的傷口破了相,這隻是開頭呢。

    另一個人不解問道:“不過是被猛禽抓了個臉花,隻是個意外吧?”

    之前在鷹帳,劍雨為了擊殺逃亡的細作仲文,不顧向自己迎麵衝來的猛鷹,臉被鷹爪所傷,時候雖然上藥,但是利爪入肉頗深,他這一張臉卻是毀了。劍雨容貌也算俊逸,加之行走慕容昕身旁,日常對自己的儀容也更注意些,傷了臉,不免幾分悒悒,索性到底是男子,不過一晚,卻也想通揭開去了。

    寧卿聽先頭那挑話之人說話陰柔拿腔作調,不是很樂意聽這閑話,當下悶聲不響喝完剩下一口粥,端著碗站了起來。

    那人說的起勁:“哼,眼下咱們是在幹嘛?是去捉拿叛賊,可是叛賊還沒捉到,卻現在窩裏揪出一個來,那日我雖不在麵前,卻是聽說,那細作是劍雨大人的親信,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就被一刀結果了,你說這巧也不巧?況且那鷹慣常馴服,怎麽會巧也不巧的不抓

    脖子不抓肩膀,專門抓臉去?”

    另一個聲音謹慎得多:“這話可不敢多說。”

    拿腔的聲音頓時拐了個彎:“死東西,瞧你那膽子,日後別來尋我。”

    “嘿嘿,阿寶,瞧你氣鼓鼓的樣子,慢說那雨大人被抓花臉,就是沒有,如何比得過你這小模樣。”另一人連忙哄著。

    寧卿聽的無端心裏作嘔,正好嗓子發癢,便輕輕咳嗽了一聲。

    隻一聲,那邊的聲音便消停了,接著一個粗剌剌的聲音喊道:“誰?”

    寧卿正好端著碗走過去,麵無表情瞟了下麵幾人一眼,幾個麵目粗陋的漢子正圍著一個個人稍小的男子坐著,那男子也算麵目白淨,隻是一張臉上卻是烏七八糟的青紫,除了一雙黑溜溜的眼睛,也沒甚可以下眼的地方。

    她不由一怔,那人立刻著了惱,冷哼一聲:“我道是誰,原來是王爺身旁的紅人阿恆大人。”

    旁邊幾人聽了頓時麵色一變,一個漢子拿胳膊肘碰了一碰阿寶,他兀自瞪著眼睛,那漢子立刻縮迴來,幾個人端碗走到別處。

    阿寶皮笑肉不笑繼續道:“有風大人和雨大人護著,阿恆大人好大的威風。小人這廂有禮了。”

    寧卿斜睨他一眼,卻是不知道這人和霜風劍雨在何處結了梁子。

    她越是不做聲,阿寶心頭愈發著惱,他平日眾人捧著,更是自覺絲毫不比這個阿恆差,好不容易有了機會,竟然被霜風劍雨直接暴打一頓,早知道真是鬧到王爺身前去才好呢,他的一身嬌柔和好處,隻差沒有機會好好告知呢。

    他仔細打量她幾眼:“那日鷹帳的軍士都受了傷,就你,一點痕跡都沒……嘖嘖。”他這話便過份了。

    寧卿心頭明鏡一般,知道他意所何指,她站定:“所以,這位阿寶兄弟是說,我和劍雨大人一樣,也是和軍中的刺客有關聯了?”

    阿寶嘴硬:“可是你自己說的,我卻什麽都沒說過。”

    寧卿冷笑一聲:“你什麽都沒說過?我瞧你倒是說的極好:‘劍雨大人破了相,這隻是個開頭’。真是好話!——劍雨大人提劍殺賊的時候,你在荒草野地苟合,行軍迫近氣勢如虹的時候,你在軍中散播謗軍之言。你既然不在跟前之事,竟然說的言之鑿鑿,卻不知道你是親眼看到還是親耳聽到?!既這隻是個開頭,我倒想問問阿寶先知,那什麽是個結尾?”

    阿寶日常見到阿恆都是沉默低調模樣,卻不想

    竟然如此咄咄逼人,他日常嘴利不過是軍中粗人慣著,一遇上個針鋒相對的竟然說不出話來,一時你你了半天,憋不出個下文來。

    寧卿緩步走過去,沾過血拿過刀的人,身上自然有不同的氣勢,豈是這種偷嘴巧舌的後勤之人能比的,她走過去,隔著一張小小的桌子,明明兩人都是差不多高,甚至阿寶還要稍稍高一點,卻覺得比寧卿矮了大半個頭一般。

    “你想幹什麽?”他的聲音有點發幹。

    竟是個這麽不知天高地厚卻又色厲內荏的貨色,生平最是厭惡此等滿嘴溜跑的讒言之人!寧卿看著她,漆黑的眸子中,對麵的人眼睛慌亂的閃爍,她將碗放在桌上:“你這種人,就是臉上開出花來,也是任人踐踏的爛泥,劍雨那般的人,就是臉上疤痕遍布,那也是利刃上的血槽。這便是你們的區別。知道了嗎?阿寶小倌?”她輕笑一聲,臉上的鄙夷之色昭然若揭,尖利的話語直直的刺穿阿寶平日被眾星拱月那層最薄弱的遮羞布,他又羞又惱,幾乎要昏厥過去,隻恨不得好生打她一頓,卻始終不敢動手,嘴唇哆嗦了半天,終於擠出一句:“烏鴉笑豬黑,自己不覺得。你,你不也是……”終究沒有臉麵說出那兩個字。

    寧卿一手撐在桌子上,一手拍了拍他的臉,低聲笑道:“是啊,可我,跟的是王爺。”這簡直是一招絕殺。

    她站起身來,阿寶瞪圓了眼睛,竟是一口氣沒上來,咚的一聲坐在地上,魘在了那裏。

    寧卿瞧那模樣,心裏隻覺得無比暢快,哼一聲,扭身走了。和女人比嘴巴勁,比的贏的男人都絕種了。

    她撩開營帳走出去,身影快要消失時,劍雨才和霜風走出來。

    霜風看著那個身影,笑道:“要不要我在幫你去揍他一頓出出氣。要是還不解氣……”

    劍雨搖搖頭,竟是半是暢快半是感念的樣子:“已經有人幫我解過氣了。”

    霜風笑道:“也是,何必跟個小倌計較,改日將他送到前鋒營去,自有人收拾。”

    這事就此揭過,吵架的內容和阿寶的氣煞的模樣漸漸被忽略,關於這場爭吵流下來的話隻剩下了那句:可我,跟的是王爺。”

    在這句話傳到慕容昕耳朵之前,斥候送來了新的新的消息。

    司馬無情全隊全部進了萬石穀,從一開始的偏離到全速進軍,現在已經消失在萬石穀中。

    慕容昕沉吟片刻,下令準備全隊轉向萬石穀,兩個將軍忙不迭勸解:眼

    下軍糧備用已經勉力維持,開銷用度都在縮減,倘若轉向那個瘴氣彌漫的萬石穀,除了多費時間,一旦不慎,甚至可能無法全身而退。

    幾個將軍紛紛發表自己意見,來來迴迴都不願意再帶著全軍和慕容昕冒險,兵敗事小,慕容昕出事那可是祖宗八輩吃不了兜著走。

    寧卿捧著慕容昕的茶托站在他身旁,就像是一個最稱職的親衛那樣,幾個將軍看著唇紅齒白眉清目秀的寧卿,聯想到軍中的諸多傳言,更加覺得慕容昕此行率性而為,到底世家皇子,雖然之前表現出諸多遠見,卻也並不是個接地氣的主兒。勸說愈發殷勤。

    這裏麵隻有寧卿知道司馬的真實身份,她的眼睛有意無意在那地圖上掃過,聯想到上一世的諸多細節,倒是把萬石穀看了幾看,有了新的發現。

    “王爺,幾位將軍大人,小人倒是聽過一點傳言。”

    “阿恆,你說說看。”慕容昕道。

    幾個將軍皺著眉頭,什麽時候主子說話一個兵卒也敢插嘴了,看來這關係,的確不簡單,這禦下,的確沒做好。

    寧卿恍若未知,朗聲開口:“小人幼時曾聽人說起這大烮北狄邊境,有一處巨大的瘴氣陰風之林,如果過了林,便是一脈平川,所以當地有傳言,十人到山鬼話,九人難迴家,要到北狄原,首先買好棺材板,要到萬石壩,先過萬林花。這行軍圖因為荒漠原因,隻是到這一片,小人鬥膽猜測,倘若到了萬石穀,也許穿過就是北狄草原。眼下,軍糧捉襟見肘,倘若原路返迴,那必定少不得食用戰馬才能為繼,但是若穿過這裏,到了草原,那必定是另不一樣。”

    “混話。”一個老將軍資曆較深,聽到這裏,已氣的胡子抖了起來,“本將且問你,你隻是聽說,聽說!你可曾看過,那萬石穀瘴氣彌漫,向來人畜不近,且不說能不能穿過,就是穿過,那後麵是什麽模樣,誰知道?如你就說,是北狄草原,但是現在司馬無情已經叛逃,倘若他和蠻人勾結,設下埋伏等在對麵,我們豈不是引頸受戮,送上門去?到時候,誰來負責?一個捧圖的雜役,竟然妄議軍國大事!”

    “將軍莫要動氣。”寧卿繼續道,“阿恆見識淺陋,是與不是,隻需要看看即知。王爺此行目標是追尋司馬無情,倘若連影子也不沒看到,就此班師,迴去該如何服眾?”

    老將軍哼了一聲,再要說話,慕容昕已經站了起來:“阿恆所言並非沒有道理。周將軍,你且看看。”

    他站起來,今日帳中都是

    多年老將,沒有一點過得去的理由,是無法說動他們的。慕容昕今日穿了一身軟甲,顯得俊美的臉上多了幾分凝重:“諸位請看,倘若我們穿過這片荒漠,正好可以繞道赫連鑿鑿身後,此時,再和褚猛配合,聯合夾擊,必然可以將他們逼迴北營之中。”他的聲音不大,但是透著信任和堅定的力量,“本王曾經說過,要的不是一場戰役勝利,而是北狄在十年之內再無侵邊之力。”

    眾將想到什麽,頓時一怔,都不再說話,寧卿順著他的手看去,那片已經淪陷的北營,夾在胭脂山和斷望河之間,像是一個巨大的水甕,她無端端想起一個詞:請君入甕。

    當日北營的南撤的確是一場有預謀的撤退,但,慕容昕的預謀是什麽呢?

    寧卿來不及想更多,慕容昕伸手接過她手中的茶盞,輕輕飲了一口,放在托盤上,輕輕拍了她的肩膀,那神態,有如老師看見得力的學生一般,透著欣賞和讚揚:剛剛說的不錯。

    至此,再無異議。接著,整個部隊在斥候的帶領下,徑直往著萬石穀而去。

    一路之險和奔波自不必說,好在因為軍醫的照顧,寧卿的傷口結痂好的已經七七八八,這些日子,她緊隨慕容昕,對馬術也越發得心應手,特別,現在霜風劍雨對她甚為親和,尤其是劍雨,一改之前冷言冷語哼哼唧唧的模樣,總有事沒事和她說幾句,生怕表達不了自己的友善。

    連上馬怎麽更加帥氣的動作都要親自示範一番兩番,搞的寧卿心裏倒有些打鼓,但是看他卻是真真的真誠模樣,不多時,也就放下戒心來。

    傷口稍稍好轉,寧卿便又繼續開始練習臂力,看她賣力的模樣,霜風不由笑道:“阿恆也不怕練成膀大腰圓模樣?”

    寧卿笑道:“膀大腰圓總比沒命的好。”

    “好是好,隻是,這樣子,以後嫁人總是不方便的。”他有些鬼祟一般道,“很多男人都喜歡嬌柔的,我見猶憐的女孩子。比如,劍雨,比如那個周大將軍,比如朔望,還比如,王爺。”

    寧卿起先笑聽著,聽到最後,卻是皺了皺眉頭:“這樣的話,風大哥還是不要說的好。”

    事後,劍雨有模有樣的跟慕容昕學舌,拘了不多時,他又暴露聒噪的本性,翻嘴最是厲害。

    慕容昕聽了也皺了皺眉頭:“誰說本王喜歡嬌柔的,我見猶憐的女孩子?”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美人燙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青絲著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青絲著墨並收藏美人燙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