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照亮寒冷的冬日,狂風卷起一地血腥肅殺之氣。

    在胭脂山脈,鋪著獸皮的寬闊王座上,一個雙目狹長的男子仰頭深深吸了一口,露出滿足舒暢的笑容。

    他的下麵跪著一個圍著獸裙的豔麗女子,正在小心翼翼的捶腿。

    男人的手摸了摸她順滑如絲綢的長發:“如果你父親看到這一幕,不知會不會後悔當年拒絕我的提親。”

    女人眼簾低垂,看不清神情,脊背微微顫抖。

    男人的目光深處是觸骨的寒冷,隱隱有幾分戾氣:“我赫連鑿鑿要的東西,還沒有得不到的。”

    一個騎兵快馬本來,到了王座前,翻身下馬:“迴單於,慕容昕帶著大軍跑了,營帳裏麵剩下不過十分之一的老弱殘兵。已經盡數打掃幹淨。”

    “什麽?”赫連鑿鑿眸子一閃,一腳將正在捶腿的女人踢開了去,拍了拍鑲著寶石的扶手。

    半晌,冷哼一聲:“懦夫。”

    他的左右是各個部落的主人,此刻聽了這話頓時臉上都露出輕鬆的笑意。

    “早就聽說這大烮的皇子是在軟香溫玉中長大,沒想到這般不堪一擊,我們還沒露出牙齒,他就嚇得尿褲子了。”說話的是窩查家主,長了一張油膩膩的大臉。

    “單於之威揚於北原,豈是這麽一個黃口小兒能阻擋的?”阿布勒家主一臉諂媚的笑,其餘眾家主不由皺了皺眉頭。

    “聽說你那庶子又捉了一堆女人備用?”赫連鑿鑿瞥了阿布勒家主一眼。

    他臉上一閃而過厭惡和恐懼的複雜神色:“這個逆子!本是不想帶來的。”

    也廓家主譏諷道:“阿布勒大人是怕迴去自己那幾個寵奴又被吃掉了是吧。這麽一個畜生般的雜種,大人何況還心疼?”

    阿布勒家主麵有難堪,卻沒有反駁:“這個畜生從小喝狼血長大的,難得幾分蠻力……”

    “這個倒是,最好鬆開他的嘴套讓他去好好撕咬一下那些懦弱的大烮人。”窩查家主讚同,他隨之陷入興致勃勃的想象:“這次一定可以大搶一筆了!”

    赫連鑿鑿站起來,幾乎毫不費力,就將身~下的寶石王座舉起來,那是慕容昕王帳的寶座,象征著北營最高的權利和絕對的生殺予奪,而現在在赫連鑿鑿手上,就像稚子的玩物,他淩空一扔,長刀格檔,王座應聲碎成四塊。

    “不夠。這些東西遠遠不夠。”他的目光極目向

    前,幾乎突破了層層黑色帷幔,仿佛在和後退百裏的慕容昕遙遙相對,“我要的東西,在那裏。”

    即使那是一張獵網,那也要將它撕得米分碎。

    翌日出發的時候,他分了三千騎兵給阿布勒,命令他分兵拿下安北城,作為此番進退的大本營。

    沒人願意跟著阿布勒去,即使是這麽一大塊肥肉放在眼前。

    阿布勒騎在馬上,臉上掛著得體而溫和的笑容,一雙黑眸深不見底,那深處是獵豹般猙獰的笑意。

    蘇魯家主滿臉怒氣:“我侄兒的庶子昨晚和他一起,結果現在屍骨無存,下落不明。單於,剖開他的肚子,我倒要看看裏麵有沒有他的骨頭。”

    阿布勒右手撫胸,笑的溫和,竟有幾分大烮書生的脾性:“蘇魯大人,我已經說過,您的侄孫兒昨晚被那些狡猾的女人誘騙,掉進了河裏。”他說著,轉臉一看身後,一個木籠子裏麵擠擠挨挨十多個麵色慘白的女人。

    “況且,”他慢悠悠的開口,像在說著什麽漫不經心的閑話,“說起這‘想肉’味道,那自然年輕美人最佳,稚子次之,男子再次之。既然已經有了最佳,我何必退而求其次呢。”

    蘇魯家主臉色一變,幾乎就要拔刀,被他旁邊的心腹按住了馬鬢,他看了看一直冷眼旁觀的赫連鑿鑿,強壓著怒氣退了下去。

    上一個在赫連鑿鑿麵前拔刀的人,被囊刑處罰,屍骨無存。

    阿布勒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轉身拍馬而行,而被赫連鑿鑿欽點的幾個小部落,心不甘情不願的緊跟了上去。

    吱吱呀呀的木籠子被拖在馬後。

    昨夜離開浣衣房的時候,已經走了數十米的阿布勒突然停住了馬步:“我記得剛剛那個女人說的是‘其他女子’。”

    他轉身,聲音輕佻的揚起:“可是出來的,隻有一個女人。派人去看看,一定有些好東西落在裏麵。”

    “那木屋已經被燒掉,裏麵就算有人也早就……”

    “不,去看看裏麵那汪水池。”

    “水池?!”那水銷骨化肉,怎麽可能藏有人?

    “那不是堿水。第一道堿水已經是陷阱,被識破之後第二道不會有人再敢下去,那沒有存在的意義。所以,裏麵不會是堿水。”他想起路上看到的鐵拐竹道,舔了舔嘴角,“如果我猜的沒錯,裏麵是湯泉。”

    像是印證他的話,間歇的安靜中,兩人都聽見了

    低低的氣泡聲。

    ——女奴們人數太多,擠擠挨挨的躲在溫泉池裏麵,水溫暖透人心,始終有人的定力不夠好。

    “溫泉水暖洗凝脂,真是一道美味啊。”他笑起來。

    ——

    寧卿一路縱馬,憑著模糊的記憶,一直向安北城奔去。

    她十指緊握韁繩,身體俯成流線的形狀,最大程度減少風的阻力。

    是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還是因為計劃的不夠周詳,或者是因為變化的太快?是人心難測,還是戰局詭譎?究竟哪裏不對?

    為什麽這一世,慕容昕沒有絲毫抵抗直接棄營後退百裏?她咬牙,不是應該殊死抵抗,最後幾乎同歸於盡嗎?

    上一世,她們龜縮在北營中,親眼見證慕容昕殺紅了眼睛,自己的戰馬被劈成兩段,仍然寸土不讓,直到最後親信部隊幾乎全軍覆沒。

    她還可以記得是在密集的進攻和防守裏:哪一場遭遇戰中,慕容昕差點被敵軍射中,她清楚的記得那一場偷襲,那一場衝鋒,那一場陷阱。

    這些原本是她可以作為赫赫功勞的先知和功勞,現在因為慕容昕的全麵撤退而胎死腹中。

    寧卿使勁一拍馬臀,看見遠處漸漸密集的蘆葦蕩,恨恨罵了一句:“懦夫!”

    鋪著金絲軟墊的帳篷,慕容昕突然打了好幾個噴嚏。

    風霜滿臉憂慮:“王爺,仔細風寒,要不要請軍醫來看看?”

    慕容昕隨手撥了撥炭爐:“加點焚峴香進去調調味,這炭太粗,唐城的炭火總是不夠細膩。”

    他頓了頓:“不用,現在這會,不知道多少人在刻薄本王。讓他們說說吧,或許心裏痛快些。”

    一隻信鴉飛進來,劍雨將烏鴉腳上的紙條取下,雙手恭敬呈上:“王爺,是安北城的消息。”

    “吳越攸越發蠢了,不過是收糧,結果把自己收到了裏麵。”他看了看紙條,扔到炭火裏,裹起一陣青煙,“吳參軍說擔心被王叔發現,不敢大張旗鼓,可是安北城現在的商戶全部囤積居奇,一時難以籌措,要本王再給他三天時間。”

    “我們離營不過數日,百隻信鴉全數被殺,他現在拿到的還是三天前的消息。”慕容昕微微眯起眼睛,纖長的睫毛在眼瞼投下濃重的陰影,“以前聽民間說那句話,倒是貼切,千防萬防,家賊難防。”

    他看向劍雨:“那個暗騎可說了什麽?”

    “迴王爺,屬下查得,當日司馬將軍迴來,其實還帶了一個女人。這個女人被秘密隱在女閭,這名暗騎前去浣衣房,正是給這個女人送信,讓她一起離開。”

    “女人?”慕容昕詫異的挑了挑眉。

    幾乎瞬間,他腦子裏麵立刻想起一個身影,獨立寒風,衣袂飄飄,那樣的明亮的眼眸,那樣窈窕動人的身姿,幾乎不自覺的微微放軟了口氣。

    可惜——就那樣葬身冰河……紅顏薄命,他眉間一閃而過的憾色。

    “是的。”劍雨麵色有些為難,頓了頓大著膽子道,“但是司馬將軍自小就在王府長大,屬下不相信,他會是內賊。現在正是王爺用人之際,如果將軍可以早早解毒,福王爺也可以盡快被接迴來。”

    “司馬無情從小在王府長大,是父皇賜給本王的死士。二十多年,你們可曾看到他對哪個女人多看一眼?”慕容昕攪了攪木炭,火炭劈啪,襯得他一張雪白的臉也有了生機勃勃的紅暈,“所以,他現在不但不能解毒,還要讓所有人知道,本王現在懷疑他。”

    “是。”霜風劍雨幾乎立刻明白了慕容昕的打算,齊齊跪地領命。

    讓所有人都以為慕容昕懷疑司馬無情,而他身中劇毒,甚至連軍醫都不肯為他請,這時候真正的叛徒要麽會放鬆警惕,伺機而動,要麽會想方設法讓司馬的背叛變得證據確鑿。

    “那那個去報信的暗騎?”霜風輕聲問道。

    “殺了他吧。”慕容昕淡淡說道,忽地想起什麽,“不,讓他去一趟北營,如果那個女人還活著,殺了她。”

    此刻的北營早已淪陷,迴去和殺了他也沒什麽區別。

    劍雨神色微瀾,他看著慕容昕將滾燙的炭火棍舉起,隻是在麵前巨大的山川溝壑沙盤中輕輕一點,一處營帳全數崩塌。

    “誰會喜歡自己的刀,生鏽呢?有時候,還是得要磨上一磨。”他輕聲說,暗紋繁複的衣袖輕輕一動,整個帳內充滿了濃烈而肅穆的香味。像是一場無聲的哀悼。

    霜風順著劍雨的目光看去,已經被推演過數十次的沙盤上,那處倒塌的營帳軍旗隱隱約約是一個昕字。

    而因為這出營帳的倒塌,空出胭脂山下一片蒼茫的山穀之地。

    斷望河在沙盤上~身姿款款,越過一大片蒼茫的蘆葦蕩和沼澤,然後穿過孤零零的胭脂山角零落處的安北城。

    男人挺拔的身姿站在雪白夾雜明黃點綴的王帳中

    ,渾然的天家氣派,這是自小耳濡目染的高貴和大權在握的沉靜自得。

    他需要的隻是按照自己的沙盤,就像曾經推演的那樣,運籌帷幄,其他的,他不需要去想。

    過了一會兒,他下了今天最後一個命令:“從暗部派一隊人馬,即日出發,將福王毫發無損的接迴來,如果他還是不肯走,就綁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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