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卿走的時候,一人一馬,持節雲中,悄無聲息。


    太後誕辰的第二天,她便出發了,雖然有條不紊,卻是有種幾乎追趕的倉促。


    然而直到她踏上外麵的官道,也並沒有看到身後任何送行的亦或者是挽留的人群,寧卿騎在馬上,迴眸最後看了一眼這繁華的城池,人來人往,一派盛世,她輕輕籲了口氣,片刻惆悵之後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慨然,然後一拍馬臀,直接向北而去。


    遠遠的,人影終於消失在官道上,城牆上最隱秘的角落轉出一個人影。


    霜風看著如今的慕容昕,沉默的站在一旁,終究是忍不住:“要不要屬下……”將她直接綁迴來,找到一個隱秘的的宅子安置下來,那時候——


    慕容昕唇邊帶著冰冷的笑意,那笑容裏麵有些頹廢的掙紮。


    “她在出雁門關之前,還有機會迴頭。”


    他轉身下了城牆,冰冷的顏色如同鉛雲一般深沉,


    當日圍場之後,太子失去聖心,皇後稱病,慕容恪圈禁大理寺,不日便將受審,其餘一脈官員,包括那個曾經是父親得意門生的顧我在也被下放,大理寺卿受此牽連失了聖心,加之被崔大人緊咬不放,也被罷官,惱怒之中大病一場,至於其他當年陽奉陰違之輩,牽連之廣,一是朝中人心惶惶,太子禁足東宮,日日沉鬱reads();。


    長安城中風雲變幻,唯有那些立場詭異的中立派別一副任他風吹雨打,我自巍然不動的淡定。


    太後誕辰的前一夜,長安已經沸反盈天的喜氣,慕容恪獨自禁錮在圍場中,禦林軍繞著圍場布置了數百精銳。軍容整肅,篝火明亮,他獨自坐在耳室中,桌前是一方精致的點心和幾樣小菜,奉旨的太監放下後,見了禮便準備退下。


    慕容恪輕輕咳嗽一聲,殷切的模樣:“替我謝過皇祖母。”然而太監出去後,他卻並不用膳食,而是將那酒壺揚起,在桌上放下隨身的美玉,輕輕一動,幾滴酒水順勢滴落下來,過了片刻,便看見玉佩上麵緩緩爬出幾條細小的酒蟲,酒蟲細長晶瑩,扭著爬到酒水中,如同海綿一般,瞬間將玉佩上的美酒吸幹了,不過須臾,這些酒蟲全部都變成了可怖的黑紅色,攤在桌上,一動不動。


    慕容恪嘴角揚起一絲冷酷的笑意:“可惜,這份好意,看上去卻不那麽貼心。”慕容恪當然知道,太後趕在她壽辰前送來這壺美酒和點心,無非是想給他一個體麵,給皇室一個體麵,大烮建國以來,還從來沒有皇族被拷問於刑堂之上,隻是,慕容昕看著那幾條僵硬的酒蟲,冷麵如霜:你的小兒子幹的事情比我惡心多了,為何他僅僅圈禁府內,而我,便要以死謝罪?


    無非是身份的不同罷了。


    殘羹冷炙擺了一桌,透過耳室的小窗,慕容恪看出去,外麵的月亮已經西斜,他站在那裏,靜靜的站著,兩個換防的兵士經過,看了他一眼,心有靈犀的對視一眼,繼續向前,兩人低低的議論聲傳來。


    “明日便是太後誕辰,也就這一兩日的事情,看他,倒是穩得住。”


    “這個時候,就是叫破喉嚨又有什麽用,還不如留個體麵樣子。”


    “哎,我倒是聽說,青龍台上的碎龍斬白多年來還從來沒有沾過血,真的會……”


    “噓。“另一個兵士緊張的看他一眼,示意他閉嘴。


    兩人一時沉默。半晌,一個道:”可當年就是齊王叛亂也隻是千裏流放至南海,如今就是為了一個世族小姐,真的會?“


    ”今時不同往日,聽說這個四皇子還和北狄有牽連,從家中搜出大量鐵證——咱們這位主上的性子,你還不知道。就是鍋裏臭,也決不允許吃裏扒外。且不說齊王也是死在半路,這迴,恐怕青龍台真的要見血了。“


    兩人的聲音漸漸低了,再也聽不清楚。慕容恪依舊站在窗外,冷清清的樣子,沒有一點變化。


    直到兩個人都走遠了,他才說道:“出來吧。”


    然後從耳房旁邊的陰影裏麵,緩緩走出一個妖嬈美麗的女人,她一身夜行黑衣,蒙著薄透的黑色麵紗,連露在外麵的指甲也是黢黑的,唿吸淺淺,倘若不留心,真以為她就是一道陰影。


    “見過王爺。”她款款行禮。


    “你來了reads();。這裏的事可聽說了。”慕容恪依舊是上位者的倨傲和姿態。


    月堯低低一笑:“王爺放心,西疆都已布置妥當。”她走上前去,纖手抓住耳房外麵的木欄杆,便如同滾水澆上了香胰,木欄杆立刻融化了。


    “王爺,請。”她微微側身,如同被馴服的狐狸,狡黠而無害。


    兩個人走出圍場,四個沉默的死士等在外麵,一個捧著一件同樣漆黑的鬥篷,月堯替慕容恪披上,所有人都帶上風帽,融入夜色中。


    幾人翻身上馬,月堯頓了頓,看向長安城,意味深長。


    “看什麽?”慕容恪拉住馬韁。


    “來的時候,在玄清坊外碰見阿布勒。”月堯迴答,語意清冷,“估計有人要倒黴了。”


    “他去那裏幹什麽?”


    他眸中冷色一動,忽地轉了馬韁,一行人不退反進,徑直往城中而去,過了城郭,幾人翻身下馬,慕容恪對此地形頗為熟悉,兩繞三拐便從一條暗巷中拐了出來。


    寧府的門市虛掩的,他在門外站了一站,並不推門,而是轉身走了。


    “王爺?”月堯有點糊塗。


    “走吧,裏麵的人已經死光了。”


    月堯從門縫看了一眼,揚了揚眉,她兩步跟上慕容恪,一直到了暗巷,這才帶著幾分隱隱的試探問道:”那寧家那個小姐也……“


    ”她不在裏麵。“


    ”?“月堯睜著一雙秋水般的眼睛,迷惑的看著他,更加不明白。


    慕容恪看了她一眼:”如果她在裏麵,那阿布勒便沒有時間和心思去殺那麽多人了。“


    幾人順利從暗道出了城,一直沿著驛道向前,然後慕容恪站定看了好一會,選了一條路拍馬緩緩而去。


    夜色漸漸淡開。


    天似穹廬,星子黯淡,慕容恪一眾人隱身黑暗中,遠遠聽見長安方向傳來登雲鼓的沉悶響聲,然後很多火把點亮了。


    “王爺。”月堯提醒道,“想來是他們在城中暴露了,眼下若是逃出城來,隻怕搜集會格外嚴密,我們還是……”


    “我不想這個人死在長安。”


    “王爺的意思是……”月堯看了看身旁四人,雖然都是百裏挑一的精銳,但是雙拳難敵四掌,如果此刻折身過去,隻怕有去無迴,“但是現在我們過去,隻怕——大大不利。”


    慕容恪嘴角緩緩揚起一絲嘲弄的笑意:“誰說本王要救他。”


    兩人的馬匹靠的很近,若隱若現的黑紗下,是月堯妖冶中帶著癡迷的眼神,慕容恪伸手,指肚在她光滑的脖頸上緩緩滑下,然後追蹤撈起一縷發絲,在手指上繞了一繞,略微一用力,月堯的柔軟便盡數撞進他手裏。


    “百藥愛在,十巫升降。我要你用你的法子,處理掉他。”他鬆開手,麵容隱進黑暗中,補了四個字,“幹幹淨淨reads();。”


    月堯輕輕揚了揚眉,濃密的睫毛下,瞳孔變得漆黑如墨,然後轉身拍馬而去。


    再見到月堯已經是一天之後,大烮靠近西疆的邊緣開始,全部都是一層一層密密麻麻碉堡般的竹樓群,再過去便是人煙稀少流放之地的西疆野域。


    “辦好了。”


    “辦好了。”月堯浮現一絲得意的笑意。


    “嗯,走吧。”慕容恪走在前麵。


    “王爺不問屬下是如何處置的麽?”月堯微微一笑,若不是怕耽誤時間,她還可以做的更多,更好。倘若她當日在圍場,何會如此被動,用她的法子,自然一切手到擒來,偏偏王爺卻要將她派迴西疆修編軍隊。


    月堯帶了一絲得意的笑:“屬下給他用了饕餮蠱——然後又將他扔在了一個耳放裏。”


    慕容恪頓了一頓,迴過頭來看了月堯一眼,那一眼意味深長,然後他轉過頭,看不見的地方,眉頭已然蹙起,聲音是平靜的。


    “很好。”


    辛辛苦苦費力竟然就得了一個“很好。”月堯有些失望的追上去,在沒人的地方,她是可以和慕容恪並肩的。


    但這一次,她剛剛走過去,慕容恪放在旁邊的手便背到了身後。


    月堯的臉上閃過一絲刺痛的惱怒,又是這樣,自從上一次看見她用□□蠱之後,他已經很久沒有露出過這樣的表情了。她倒是忘了,他是身份高貴的皇子,何曾會的將她們這樣身份卑下的蠱女放在眼裏,他分明就是還記掛著那個寧家的小賤人。


    月堯眼神低沉,臉上卻是越發笑的迷人:“屬下這迴迴去,還聽說,寧家的小姐拒絕了皇帝的賜婚,自請北戍北境。”她說完,便一直看著慕容恪的表情,但是慕容恪卻是麵無表情的。


    “蠢貨。”她聽見他說。


    月堯眼裏的光芒再次升起來,拋開這個話題,帶著討好的笑意,去輕輕捧慕容恪的手:“王爺若是不喜歡,月堯以後不用便是。”


    慕容恪眼眸深沉,前麵一棵樹,直立入空,一邊茂盛入冠,一邊卻是枝椏稀疏,聽說朝南的方向就連枝繁葉茂,那麽另一邊,他的眼神滑過去,意味深長。


    月堯求饒般輕輕晃了晃他的手:“王爺?”


    “本王沒有怪你的意思。”慕容恪淡淡道,況且對阿布勒那樣的人,也算是自食其果,“饕餮蠱會讓人腹中饑餓發狂,永不知饜足——倘若沒有別的食物,那麽就是自己也會將自己吃掉的,從手開始,一點一點,最後撐破腸胃而死……對於一個慣食人肉的惡鬼將軍來說,也算是他自由的歸宿。”


    月堯的手僵了一僵硬。


    “你還做了什麽?”慕容恪聲音一沉。


    月堯脊背發寒,終於說道:“屬下為了真實起見,將他和慕容源都喂食了此蠱毒,然後扔到了一起。最後將殘存的聯絡罪證放在了福王府隱秘之處——”


    慕容恪倒吸了一口涼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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