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卿心知避無可避,倒是淡然很多。


    她看向慕容昕,他輕輕點了點頭。


    這輕輕的一點頭,無疑是一記重錘敲在陳貴妃的心頭,她麵色一白,強行壓住心頭的震怒,接過宮女遞過來的茶水,滿滿飲了一口,坐著最後的假設,永旭從下在她身旁長大,除了性子愛潔之外並沒有什麽大的毛病,不應該會有這般癖好才是。


    場中之人,神色各異,有個好奇,比如朝中大臣,有的詫異,如陳家一脈,有的厭惡,如似乎早有所知的顏杯,還有的卻是淡淡的喜悅,比如太子。


    沒有什麽比這個更能有效的打擊慕容昕的野心的了,就算皇帝如何喜愛他,也萬萬不可能將皇位交到這樣的人手裏,一思及此,太子立刻讚許的看了慕容恪一眼reads();。這一招,果真是走對了,就算是父皇認為他判了個糊塗沒腦的官司又怎樣,重點是在此之後,這個礙眼的慕容昕將徹底失去競爭力。


    沒有什麽時候比現在更合適,眾目睽睽,無可反駁,沒有什麽比現在能有力,所有人,隻要在談及崔家小姐命案的時候,都會想起這個嫌犯來。


    他幾乎想要仰天大笑,母後,你常常說我目光短淺思慮不周,可是你費盡心思這麽多年都沒有做到的事情,現在我已經做到了。


    慕容恪沒有迴應他的目光,他隻是看著那個小侍衛,眼裏帶著幾分躊躇,幾分不安。


    太子於是也順著慕容恪的目光看過去,恩,這個麵具確實做的太好了,幾乎天衣無縫,如果不是這個阿寶說出來,他根本不會想到這樣一張生動的臉下麵還藏著另外一張臉。他也有幾分好奇,會是一張什麽樣的臉。


    和太子有同樣期待的目光齊齊匯聚在了寧卿身上。


    顧我在咽了口口水,不由自主的上前一步,被顧娘子一把拽住,他難堪而嫌惡的看了她一眼——在這樣的場合,她竟然也不知道輕重嗎?


    顧娘子迴應他一個同樣厭惡的眼神:在這樣的場合,也不能收起他的花花腸子嗎?


    慕容昕轉頭看著寧卿,他的目光中有鼓勵,有安撫,還有一絲絲莫名讓她心安的東西。


    她伸出手,纖細的手指輕輕扣住麵具的邊緣,像是一隻鋒利的貓爪,然後輕輕的,一層薄薄的如蟬翼卻並不透明的麵具顯露出邊角來,隨著她的動作,一張毫無瑕疵白潤如玉的麵龐緩緩出現,直到最後的一瞬,整張麵具都留在了她的手裏。


    有人輕輕吸了口氣。這樣的男人,明媚如花的臉龐,即是是男子看了也難掩心動,女子見了頓生妒意,難怪慕容昕把持不住。


    顏杯的手在袖中拽緊,她緊緊盯著寧卿的臉龐,嫉妒和惱怒恨不得化成無數利刃,毀掉這張讓她生出厭惡的臉龐。


    阿布勒輕輕咦了一聲,轉頭看向慕容恪,對方臉上同樣閃過一絲異樣。


    顧我在身子微微一顫,定在原地,他癡癡的看過去,隔了這麽多時候,在他完成了自己登科朝堂的夢想後,隻有午夜夢迴和那烈酒中的一絲安慰讓他無數次清醒的知道自己曾經失去了什麽。


    他曾經給她寫過無數書信,他曾想過終有一天,會收到一封迴信,然而他的老師,卻從未考慮過他。他想過,倘若有一天,寧府傾覆,他救她於水火,然後她像那些孤苦無依的女人一樣依附於他。可是,昏暗的牢室中,他被狠狠打了一個巴掌。


    她看不起他,一如她的父親。


    他摔上牢門頭也不迴的走掉,並沒有看到牢中的她那斑斕絕望的淚水。


    他後來如他想的那般,升官,娶妻,成了九卿的乘龍快婿,有了意氣風發的人生,而真正到了朝堂之上,他才發現,林立派係,世家盤踞,即是他已經靠近他們,卻終究無法超越,他的一生都已經看到一個盡頭。


    直到他在歡樂場中帶走了月娘,她給了他從未想象的安撫,她有一張那麽類似她的臉龐,當她笑起來,星月無光。


    他喜歡按照她的裝扮去修飾月娘,喜歡看她顫抖著躺在他身~下,喜歡看她蹙眉淺笑,唯獨不喜歡她說話reads();。


    元宵節後,他的晉升基本已經停止,外派或者貶斥隻是早晚的事情,他竟然沒有什麽惱意,他隻是遺憾,為什麽沒有救到月娘,沒有找到她。


    他癡癡的看著寧卿,無數畫麵在腦海中翻飛湮滅,隔絕了俗世塵埃,她仍然那樣的美麗,那樣的動人。


    顧娘子低低喊了他兩聲,顧我在都沒有聽見,顧娘子微微靠近他,伸出食指和拇指,在他胳膊上狠狠扭上一扭,毫無防備的顧我在嘴巴瞬間變成了哦字形狀,所有纏綿悱惻的情懷頓時化作一聲變形的叫聲:“啊!”


    顧娘子卻沒想到他竟然叫出聲來,平日裏他都是很能忍得。


    分明就是故意的。


    她冷冷一哼,無視四周看過來的目光,惡狠狠看向顧我在,低聲道:“你能不能別丟人,沒見過長得俊的啊,雌的雄的還沒分清楚就開始流口水。”


    顧我在麵色一冷,固然沒有迴嘴,卻是狠狠一甩袖子,顧娘子沒抓緊,冷不丁一個踉蹌,卻是直接衝了出去,好死不死,正好撞上寧卿,穩住身形的瞬間,她立刻站起來。


    周圍幾個貴婦臉上露出譏諷的笑意,顧娘子再是潑辣,也知道自己如此不像話,便立刻想要退迴。


    剛剛一動,被她撞過去的衣帶勾著的宮絛竟然被扯了出來,明亮的翠玉如同一泓碧水,看的眾人眼前一亮。


    陳貴妃還裝模作樣端在手中的茶杯頓時落到了地上,啪嗒一聲。


    她難以置信幾乎要打死慕容昕一般看著他:竟然將她的東西要了,就是送給這麽一個……男人!


    其他人卻並不知道這個宮絛的寓意,隻是這樣貴重的物品,想也知道是誰送的了,眾人看向慕容昕的眼神便多了幾分了然。


    寧卿蹙眉看向宮絛,順手掩進衣擺中,慕容昕走到她身旁,站定。


    崔小姐的哥哥眼見事情轉向了另一處怪圈,毫不遲疑,撩開擺袍跪下:“求陛下為家妹做主。”


    皇帝高高在上,看著下麵一眾百態,有些疲憊的靠在龍椅上:“老三,你有什麽說的。”


    “皇兄說我的嫌疑一是有時間,二是有動機,三是有目擊者。”他緩緩道。


    “關於崔小姐的死,兒臣倒是有些和太子不一樣的看法。禦醫說崔小姐先是被人扼昏,然後捆住手腳,受盡淩~辱後,再被毀了容貌,之後勒死。被害時間是醜時之後,卯時之前。”


    “而太子和四弟的審訊大多也是按照這個時間來看的。”他不動聲色的拉上了慕容恪,“但是要先做那麽多事,恐怕至少得要亥時或者是戌時就得開始準備或者出門吧。那個時候,我正在帳中,我的親兵可以作證,雲麾將軍也可以作證,先前黃昏見他們家人在烤野味,晚上碰見時正好問了一問。”


    皇帝看向雲麾將軍,他實話確認。


    太子不服:“兇手大可不比自己親自去,可以先派人做前期處理,自己隻需要最後出現就好。”


    慕容昕似乎早有所料:“倘若依照太子所言,那在座的嫌犯那便不該是我一人吧reads();。”


    太子啞然。


    慕容昕繼續道:“關於動機,倘若本王真是龍陽之癖,那不但不會害了崔小姐,反而會想方設法先將她娶迴府中,崔小姐既然愛慕本王,那自然諸事好辦。何必鋌而走險,出此下策,況且,就算是本王真是腦子被豬撞了,做下這等慘絕人寰的糊塗事,何必要淩~辱於她,既然淩~辱,又何必再毀壞屍首。更何況,是在明知道第二天即將圍獵的情況下,如此豈不是生生送到父皇麵前?”


    太子不言,此事推測本來就是欲加之罪,主要是為了做實慕容昕的龍陽之癖。


    慕容昕便說到最後一點:“有人看見本王了。是看見本王殺人了,還是看見本王拿刀了?太子既然能從千千萬萬個隨扈中找到一個看見本王深夜迴營之人,難道就沒有時間問問我的隨扈,那天早上,我和誰一起迴去的,怎麽迴去的,迴去幹什麽了?”


    太子便看向慕容恪。這個婢女是慕容恪審出來交給他的。


    慕容恪終於抵不住,站出來:“這個賤婢是自己主動招供看到三哥淩晨迴營,當時四弟幫助太子審訊,知道後便立刻告知太子——如此,卻也隻是實話實說。”


    慕容昕淡淡看他一眼,伸手指指身後一個侍衛:“你來說那晚本王為何出去,何時迴來。”


    霜風揚了揚眉,看向寧卿。


    他想到那日‘見多識廣’對慕容昕說的話:王爺,我聽說,女人都喜歡自家男人打迴來的獵物。


    可是當時王爺明明是一臉不屑和傲嬌的吐出三個字:不可能。


    誰能想到他竟然深夜跑出去就是為了打兔子,早上還煞有介事的說是皇帝賞的。


    嘖嘖。


    寧卿何其聰明,立刻想到了那隻香噴噴的烤兔子。


    果然,那天慕容昕是親自出去打獵去了,去的時候夜深人靜,迴來的時候天色未明,他披著鬥篷,上麵粘了兔子的血,迴來便扔在了夥房,就著時間早,還先瞅著兩個廚子洗剝好。


    慕容昕看著那個女子,複又看向神色怪異的顧我在:“如果一個捕風縮影之事,就可以作為證據,那本王是否可以說那晚本王也看到這兩個人鬼鬼祟祟在外,而他們有時間也有機會去做這件事。”


    “那前日我問你時,你為何不說。”太子有些激動。


    “閨房之樂,不足為道。”慕容昕曖昧一笑,看向寧卿。


    太子冷冷一哼:“早知道你會狡辯,我這裏有一封手書,正是寫給崔小姐的。沒有這封信,尚在病中的崔小姐恐怕怎麽也沒有膽子一個人偷偷去密林吧。”


    他這時候才抖落手中一封薄薄的信紙,上麵的字跡如新,正是慕容昕的。


    二更,營西見。旭。


    旭是他的字。


    慕容昕頓時一怔,他臉上顯出古怪的神色,那字跡實在太過熟悉,筆走龍蛇之間,不是他自己的還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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