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料之中的痛楚和撞擊沒有如期而至。

    “找死啊,怎麽走路的!”驚魂後怕的罵聲反倒是直灌入耳。

    “對不起,對不起!”好聽的男聲溫潤而低沉,連連的道歉。

    罵罵咧咧的車夫依舊趕車疾馳而去。

    姚存慧猛然迴神,腦子裏“轟!”的一下炸響如晴天裏劃過一道霹靂,她驀地睜開眼睛,抬頭望去,直直的對上一雙烏漆黝黑的眸子,一時僵住了。

    眼前的男子,玉帶束發,刀唇薄頷,雙眸黑而深邃,鼻梁高而挺直,五官線條硬朗清晰如刀削斧刻,英朗勃勃,氣質出塵。他的身形修長俊逸,淡色衣袍纖塵不染,此時雙臂正箍抱著她,眼睛一眨不眨的凝著她。

    他的眸光中,有僥幸,有欣喜,有關切,有意外,還有著姚存慧所不明白的莫可名狀的激動的情愫。

    在他眸底深光中,她分分明明、清清楚楚的看到一點極亮極亮的光,那點極亮的光中,有她完整的影子。

    有清清淡淡的檀香味,從他的身上散發出來,絲絲縷縷的竄入她的鼻端,攪亂了她的心房。

    “啊!”姚存慧驚唿出聲,慌忙掙脫了男子的懷抱,後怕的吐出一口氣,下意識整了整身上的衣裳。

    “慧兒,你怎麽——會在這兒?”男子亦恍然迴神,有些無措的張惶著雙手,緊了又鬆,鬆了又緊。

    慧兒?這是什麽狀況?姚存慧愕然抬頭,迷茫的望向男子。

    他們認識嗎?

    “嗬嗬,”男子低笑起來,笑聲中帶著無奈和苦澀,他輕歎道:“看來,你是真的忘了我了!”

    他落寞悵然的神情竟讓姚存慧沒來由的心頭一痛,仿佛被什麽利器狠狠的紮了一刀。

    “沈佺!”沒有任何意識、不經任何考慮,她脫口而出,低唿著喚出了一個名字。

    “你還記得我!”沈佺英朗的濃眉一揚,眸中驟然閃亮,整個人霎時如同蒙上了一層明亮的光芒,變得神采奕奕,容光煥發,他又驚又喜的望向她,身子輕抖,聲音微微發顫:“慧兒,你還記得我!你還記得我!你真的還記得我!”

    “我——”姚存慧頓時梗住,胸口沉沉的似重千斤,隻是那麽怔怔的望著他。眸中漸漸泛起水霧,眼前男子的身形麵容漸漸的在水光迷離中變得支離破碎。

    “為了你他發誓終身不娶,不惜抗旨拒婚,太後震怒,連爵位都被奪了……”

    “說起來侯爺還真得好好謝謝他呢,沒有他相助,侯爺這麽年輕哪裏能得了這麽個爵位呢?這一切,可都是你的麵子呢……”

    數不盡的悲憤哀傷驟然如潮水般從記憶深處逆襲而來,強烈的控製了她的意識和思想!

    沈佺,沈佺,前世裏,他究竟為她付出了多少、放棄了多少、犧牲了多少!

    她不知道,她什麽也不知道!她怎能辜負他的深情,這樣一個偉岸出眾的男子!

    眼淚不受控製的簌簌而下,滑過她清秀俏麗的臉龐,一滴一滴的落在衣襟上,她雙眸用力一閉,別過臉飛快的抬手拭了拭麵上的淚。

    “慧兒,別哭!別哭了!”下一秒,她便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沈佺將她緊緊的擁在懷中,下頷在她頭頂輕輕蹭了蹭,輕輕拍撫著她的背,一聲一聲,輕柔的安慰。

    姚存慧咬著唇,身子不住的顫抖,哽咽著,眼淚流得更兇了。

    “慧兒,慧兒!”沈佺手忙腳亂的放開她,笨拙的抬手去抹她臉上的淚水,喃喃低語的喚著她的名字。

    他怎麽能讓她哭呢?他應該讓她快樂才對,不是嗎!他不要看到她臉上有淚水,她的臉上,應該隻有笑容,燦若三春桃花的笑容。

    半響,姚存慧才慢慢止住了淚水,密而柔軟的睫毛濕濕的擰在一起,微腫的雙眸泛著柔光,楚楚可憐。

    “慧兒,哭腫了眼睛,瞧你怎麽迴去!”沈佺輕笑,長著薄繭的指腹憐愛的輕撫著。

    姚存慧吃了一驚,喃喃道:“我,我真的有這麽糟糕嗎?”

    毛氏和姚存美、馬群芳都不是好騙的人,若是叫她們看出什麽端倪,她不知又要費多少腦細胞去周旋。

    “不是太糟糕!”沈佺嘴角輕揚,眉眼彎彎。她還是那麽好哄,一句話就哄住了。

    二人迴到乞巧市附近,上了一家酒樓的雅間,沈佺便命店夥計端來了溫水和幹淨毛巾,又請夥計就從乞巧市中買來了些上好的脂粉,姚存慧就著重新梳洗了一番。

    “慧兒,”沈佺凝著眼前的俏麗女子,眉眼間俱是化不開的笑意和脈脈溫情。

    他們初見那年,他十二歲,她隻有七歲,那時她的生母還在世,她俏麗而活潑,銀鈴般的笑聲響徹他的心扉。他是個被冷落的孩子,隻有她對他露出了溫暖的笑顏,跟她輕柔的說話,從那時起,他的心裏便再也抹不去她嬌俏的身形和幹淨溫暖的笑。

    再見時,是在她母親的靈堂上,她哭得哀婉淒切,形容憔悴,瞧也不曾瞧他一眼,他心痛不已卻無法上前一步。那時起,他暗暗發誓,總有一天,他要將她護在身邊,為她遮風擋雨,再也不教她落一滴眼淚。

    自那之後,她幾乎不再出門,亦不見客,他千方百計打聽她的消息,一個一個的消息卻令他心痛心焦。他比以往更加拚命的學習武藝研讀兵法,眾人都說他成熟了,如此這般是要為死在戰場上的大哥報仇。隻有他自己知道,大哥的仇,要報;她的周全,他亦要護!

    他沒有想到,今日這麽巧會碰上她;更沒有想到,一見麵他就引得她大哭了一場。

    “這些年,慧兒過的好嗎?”沈佺溫柔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當年的垂髫小丫頭如今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了,粉妝玉琢的小臉也長成了豆蔻少女俏麗的姿容。可是無論時光如何荏苒,她依然是他放在心尖上的那個人兒!

    “我還好,你呢?”姚存慧輕輕一笑,瀲灩的眸光迴望著他。

    “我也還好,”就是想你,很想很想!沈佺笑著:“看到你無事,我便放心了!”

    她的衣飾打扮、舉止神情,並不曾顯出什麽不妥,可是。沈佺苦笑,馬氏待她怎樣,前兩年暗中盤查過的他,自是清楚。

    “慧兒,如果有什麽事你一定要告訴我,普淨寺的鴻光大師是我的至交好友,你隻要把信送到那裏,我自然便會知曉。”她雖好,他亦不能全然放心,這句話他老早就想同她說了,隻是一直沒有機會而已。

    “謝謝你,沈大哥。”姚存慧心中暖暖,感激的點了點頭。

    沈佺眼底劃過一絲失望:他和她之間需要說這個“謝”字嗎?他不要她謝他!

    兩人一時默默無言,樓下的喧囂與歡樂的笑語不時傳來,一聲一聲擊在各自的心上。

    “時候不早,我該迴去了!二嬸找不到我會著急的。”姚存慧猛然醒悟,眸光微沉。

    就著半開的窗戶望下去,人潮果然比先前稀疏了些,沈佺安慰道:“你和姚二夫人約好在哪裏見麵?我送你過去。”

    “在北市坊入口處一座叫做‘光耀昭華’的彩樓牌坊下!”

    “你別著急,我知道近路。”沈佺笑笑,帶著她下樓,從一旁小巷子中彎彎繞繞穿梭而行,不多會但見眼前一亮,出了巷子,往前幾十步,便是那座高高的彩樓牌坊了。

    隱隱約約的,姚存慧已經看到了自家馬車

    旁邊毛氏、紅蓼等人。

    “她們已經到了,我該走了!”姚存慧連忙說道。

    沈佺點點頭,看著她急匆匆離開的背影忍不住又大叫了一聲“慧兒!”,姚存慧停下腳步,迴頭,沈佺笑笑:“保重!”

    姚存慧嫣然一笑,唇角彎彎:“你也保重,快迴去吧!”

    “哎喲,我的二小姐,你這是打哪兒去了,可算是迴來了!”毛氏正四下張望,見了姚存慧自人群中匆匆跑來,一顆心放下來的同時不由得白了她一眼。

    “二小姐!您沒事吧!”紅蓼丫頭急得眼眶都紅了,快步上前緊緊握著姚存慧的手腕上下打量著她。

    “讓二嬸擔心了!”姚存慧安慰的迴握了握紅蓼的手,憨憨的不好意思向毛氏笑了笑。這麽多年她是頭一遭出來玩逛,一時貪圖新鮮多玩了一會兒也算正常,毛氏心中雖然不快,卻也不會當真刨根問底。

    “既是迴來了,趕緊上車吧!”毛氏點點頭,語氣淡淡。

    姚存慧扶著紅蓼、紅枝的手登上馬車,便聽到姚存美不酸不涼的話語:“我說二姐,逛了這麽大晚上,都買了什麽好東西呀?也拿出來讓我們開開眼嘛!”

    姚存慧身子微僵,這才發現就是那唯一買下來的花球不知何時也被自己給弄丟了!別人是滿載而歸,獨有她兩手空空如也。

    姚存美顯然已經看到了她空空的兩手,眸底譏諷的意味更濃:“二姐你也太小氣了吧?竟什麽都沒買呀,那些月錢都攢來做嫁妝呢不成!二姐放心,母親是少不了二姐那份嫁妝的,至少,不會讓二姐填不飽肚子嘛!”

    馬群芳亦笑道:“三表妹你這話許是錯了,沒準是二表妹眼界兒高,瞧不上這些小玩意呢!”

    姚存美嗤笑道:“表姐說的也是!誰的眼光比得上二姐呢!要攀高枝,也不看自己有沒有那個命!嗬嗬,二姐,聽說今晚乞巧市上有好多的王孫公子微服出遊呢,二姐逛了那麽久,不知道有沒有‘偶遇’一個兩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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