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幾個妃嬪,按照每人身邊帶著兩個宮女來算,那就是一百來號人,饒是儲秀宮正殿明間極為寬敞,也因此顯得十分擁擠,加之又正值隆冬,室內地龍燒的正旺,熏籠也擺了好幾個,洋溢的熱氣中夾雜著胭脂水粉的濃鬱香氣,嗆的司馬睿奪了俞馥儀別在衣襟上的絲帕過來,將其疊成四方豆腐塊,然後捂在了自個的鼻子上。

    王皇後也覺得氣味太渾濁,卻又不好如司馬睿那般肆無忌憚,未免累及腹中胎兒,酒席送過來後,她主動敬了林昭儀一杯酒,又說了幾句場麵話後,同司馬睿報備一聲,便急匆匆的乘上鳳輦迴坤寧宮去了。

    她這裏前腳剛走,後腳另一個孕婦秦貴人卻跑了過來。

    林昭儀不情願的站起身,迎出去,伸手阻了她的行禮,說道:“貴人妹妹不好生待在宮裏養胎,怎地跑到我這兒來了,這天寒地凍的,萬一碰著磕著,可如何是好?”

    秦貴人挺著肚子,笑道:“今個兒是姐姐生辰,姐妹們都來給姐姐慶賀,偏我一個不來,豈不顯得我眼裏沒人兒?”

    林昭儀淡淡道:“妹妹肚子裏懷著龍胎,如今正是要緊的時候,皇後娘娘都免了你的請安,我還能為了這麽個不是整歲數的壽辰,而生妹妹的氣不成?”

    “我胡打海摔慣了,懷了身孕也覺察不出與從前有何不同來,先前是打肩輿上掉下來摔折了腿,這才不得不躺在炕床-上養胎,這會子腿傷痊愈,我樂得四處走動呢。”秦貴人無所謂的笑了笑,然後抬腳跨過了門檻,自門簾後進入了明間。

    “喲,皇上也在這兒呢。”秦貴人吃驚的捂嘴,然後提著裙子便要往下蹲,司馬睿從鼻翼“嗤”了一聲,隔著絲帕悶悶的出聲道:“免禮!”

    司馬睿皺眉道:“你怎地來了?”

    秦貴人笑道:“再過幾日便逾四個月了,出來走動走動倒也無妨。”

    既她這般說,司馬睿也懶得理會,隨意的揮了揮手:“既來了,便入座罷。”

    秦貴人抬眼看了下主桌,主位上坐的自然是司馬睿,一側坐著俞馥儀,另一側的位子空著,想來是提前離場的王皇後的坐的,空位子往下分別是鄭貴妃、安淑妃,林昭儀,俞馥儀的旁邊是福嬪,福嬪與林昭儀中間亦空了一個位子,她想也沒想,便坐了過去。

    主桌上坐著的俱都是一宮主位,除夕夜宴倒也罷了,有太後的特許,旁人也不好說什麽,這會子太後又不在,她竟如此當仁不讓的坐了下去,驚的眾人都呆住

    了。

    而秦貴人卻仿佛沒瞧見一般,叫人替自個斟上酒,然後對身旁的林昭儀笑眯-眯的舉杯:“祝昭儀姐姐花紅百日,芳齡永繼!”

    林昭儀對不識趣的人兒向來無甚好臉色,隻是這會子當著司馬睿跟眾妃嬪的麵,鬧的太僵未免有些掃興,便端起酒杯來,送到唇邊沾了一沾,然後便放下了,嘴裏道:“承妹妹吉言。”

    秦貴人也沒不依不饒她不曾飲盡杯中酒的事兒,令人再將酒杯斟滿,一手端著酒杯,另一手撐在食桌上,從位子上站了起來,朝俞馥儀走去。

    俞馥儀正舉著筷子費力的伸向遠處的一盤糖丸子,餘光瞅見秦貴人的行徑,忙縮迴手來,正想叫人斟滿酒杯,好應付她的勸酒,卻又突然覺得秦貴人臉上的笑容略奇怪,像不懷好意,又像破釜沉舟,還夾雜著幾絲心痛,向來靈驗的第六感提醒她,事情有些不對頭。

    電光火石間,她計上心來,握著筷子的胳膊一揚,立時與正端著酒杯往嘴裏送的司馬睿的胳膊撞到一起,酒杯從司馬睿手中滑落,跌到俞馥儀身上,灑了她一身,她“呀”的一下跳起來,邊拍打身上邊嗔道:“皇上也忒不小心了些,臣妾年前才剛做的衣裳呢,這下要不成了。”

    嗔完丟下一句“臣妾迴長春宮換身衣裳!”,便急匆匆的往外走。

    然而秦貴人既然拿定主意要尋她的晦氣,又豈會輕易就善罷甘休?見狀瞄準俞馥儀行進的方向,一腳從迤地的馬麵裙下探出來,陡然往俞馥儀腳下一伸。

    俞馥儀唬了一跳,想收腳已然來不及,但若果真收不迴,秦貴人再趁勢往地上一摔,任誰也認為是自個故意絆她,太後雷霆之怒壓下來,自個就得到冷宮去跟宋才人作伴了。

    不過這種黑手對別人興許靈驗,但對前世曾是散打教練的自個來說卻有些不夠看,她沒有選擇收腳,而是身-子一扭,縱身朝著與秦貴人在一條橫線的另一頭猛的撲了過去。

    “撲通”一聲,俞馥儀摔在過道上,過道旁邊那桌上剛好坐了常美人與趙才人,見狀她倆連忙搶上來,將俞馥儀給攙扶起來,然後手忙腳亂的替她拍打著身上的灰塵。

    “啊……”突然趙才人尖叫起來,拎起俞馥儀青色馬麵裙下的白色襯裙,慌慌張張的說道:“不好了,娘娘下-身流血了,隻怕是小產了!”

    怎麽會這樣?穩穩站在主桌旁,欲陷害別人令自己小產卻害的別人小產的秦貴人驚呆了。

    小產?難道俞馥儀她

    又懷上身孕了?司馬睿也跟秦貴人一樣,驚呆了。

    他旁邊的鄭貴妃反應倒快,手中酒杯一丟,便衝了過來,一邊按著俞馥儀的脊背,硬將她壓的弓成個蝦米,嘴裏大唿小叫道:“哎呀,隻怕真是小產了呢,看德妃妹妹疼的都站不直了,臉色也白的嚇人,嘴唇一點血色都沒……”

    自個臘月二十九來葵水的事兒,趙才人是知道的,她借機反將秦貴人一軍,好報秦貴人平日百般為難她的仇,俞馥儀可以理解,但此中內情鄭貴妃卻是不知道的,不想她竟也配合趙才人做戲,看來鄭貴妃是打定主意要與自己共同進退了。

    不過這事兒到底站不住腳,嚇一嚇秦貴人便罷了,真要鬧大了,恐怕會偷雞不成蝕把米,於是俞馥儀捂著肚子,苦笑著解釋道:“並非小產,乃是我來了葵水,方才走的急,不慎滑了一跤,這才……”

    鄭貴妃卻不肯鳴金收兵,嘴裏一驚一乍的,甚至不惜將自己的痛苦經曆都搬了出來:“是葵水還是小產,不叫太醫來瞧瞧,隻怕是不好說的,要知道有些人便是懷了身孕,頭一兩個月還會來葵水,若粗心大意,小產的時候有著呢。”

    驚呆之中的司馬睿被鄭貴妃的這幾句話給潑醒了,“忽”的一下站起來,抬手將桌子掀翻,在稀裏嘩啦的碗碟破碎聲中,大喝道:“都愣著做什麽,還不趕緊去請太醫?”

    罵完見一堆宮人稀裏嘩啦往外跑,又大喝道:“別請太醫了,都是些廢物,去把王禦醫叫來!”

    俞馥儀換上夏至從長春宮取來的幹淨衣裙,被扶到了林昭儀宴息的東次間。

    一盞茶過後,禦醫被請了過來,隻不過今個王禦醫不當值,來的是另一位馮禦醫,司馬睿見了,當即罵道:“你又不擅長千金一科,跑來做什麽?”

    馮禦醫行了禮,恭敬道:“臣雖不擅長千金一科,但滑脈還是能把得出來的。”

    心知耽誤不得,司馬睿一抬手,催促道:“還愣著走什麽,趕緊的!”

    馮禦醫的醫童打開背著的藥箱,取了一隻小方枕出來,遞給馮禦醫,馮禦醫將其墊到俞馥儀手腕下,司馬睿狗腿的將先前搶了俞馥儀的帕子蓋到她的手腕上。

    馮禦醫將手搭上去,靜待了半晌,這才收迴手,摸著胡子說道:“娘娘脈息平和,心肺跳動有力,比臣把過脈的大多數人都康健。”

    司馬睿罵道:“讓你把的是滑脈,誰要聽你說這些廢話。”

    “有勞馮禦醫了。”俞

    馥儀衝馮禦醫笑著點了點頭,這才轉頭對瞪著眼睛氣鼓鼓的司馬睿道:“都說臣妾並非小產了,您偏不聽,又是掀桌又是請禦醫的,攪了昭儀妹妹的壽宴,叫我如何跟昭儀妹妹交待!”

    俞馥儀是在自個宮裏跌倒的,若真有事兒,林昭儀也難逃幹係,故而忙道:“娘娘無事便好,橫豎天還早著呢,再叫禦膳房送一桌酒席來便是了。”

    “可把我嚇了老大一跳,好在虛驚一場。”鄭貴妃一臉後怕的拍著胸口,又話音一轉,抬手在俞馥儀腦門上點了一點,教訓道:“你自個跌個四腳朝天倒也罷了,虧得貴人妹妹離的遠,不然若是連她一塊帶倒了,傷了她腹中的龍胎,看你如何跟太後交待!”

    俞馥儀撇了撇嘴,似笑非笑,別有深意的對鄭貴妃說道:“貴妃姐姐放心,有了這次的經驗,我往後定會小心謹慎,不靠近貴人妹妹半步,如此一來,縱是我不小心再摔了跌了的,也必不會連累到貴人妹妹。”

    說完又將頭轉向秦貴人,一臉認真的說道:“人要倒黴了,喝涼水也塞牙,我最近也不知哪裏犯衝了,壞事兒一件件的找上門來,真真是讓人沒法子,妹妹以後也長點心,可千萬離我遠一些,不然妹妹若有個好歹,知道的呢說我運勢差偏趕上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妹妹故意陷害我呢。”

    跟進來看情況的秦貴人聞言,臉色白了白,幹笑道:“怎麽會呢……”

    俞馥儀抿唇一笑:“不會就好。”

    正值午時,禦膳房本就在準備膳食,一應材料的都是現成的,很快便補送了一桌過來,儲秀宮的宮人也已將外頭收拾好,故而打發走馮禦醫後,眾人便再次迴到了宴席上。

    司馬睿單手托腮,斜睨著俞馥儀,小聲的哼哼道:“朕還以為你又懷上身孕了呢,誰知白高興一場。”

    俞馥儀如願以償的吃上了糖丸子,慢條斯理的咀嚼了半晌,吞咽下去後,端起茶水來抿了一口,這才哼道:“您該慶幸臣妾沒懷上,不然直挺挺的往地上一撲,這會子鐵定小產。”

    司馬睿瞪眼,沒好氣道:“誰讓你往地上撲了!”

    俞馥儀“嗤”了一聲:“不撲的話,這會子小產的就是你那好表妹秦貴人了。”

    司馬睿心知此事絕非俞馥儀不慎跌倒那麽簡單,聞言吃了一驚,湊到她耳邊,罵道:“為了陷害你,竟連腹中的龍胎都不顧了,她瘋了不成?”

    “正常情況是不會的,即便懷的是個公主,也算是有了生養,將

    來不必守皇陵或者出家不說,您要探望公主就得往啟祥宮去,她借機將您留下,再懷上身孕,生個皇子下來,一子一女湊成個好字,豈不圓滿?除非她肚子裏的龍胎不成了……”俞馥儀本是隨口閑扯,誰知越扯越覺得自個接近了真相,“這也不奇怪,她從肩輿上摔下來,腿都摔折了一條,腹中的龍胎又豈能安然無恙?隻怕是個死胎吧!若無緣無故小產,恐無法向皇上交待,這才找上臣妾這個冤大頭,若事情順利的話,臣妾恐怕要被打入冷宮,那地兒臣妾手伸不到,進去沒幾日隻怕就暴斃而亡了。作為小產的補償,太後會將琰兒交給秦貴人撫養,後頭秦貴人生不出皇子,便扶琰兒上位,若自個生的出,那讓琰兒來地下找臣妾也不過是抬抬手的事兒。便是臣妾沒被打入冷宮,如此惡毒的一個女子,皇上隻怕也不會再寵愛了,秦貴人利用皇上的愧疚之心,趁機再懷上身孕,也算一條不錯的出路。”

    “真真是打的好算盤。”司馬睿氣的咬牙切齒,眼看麵上就要繃不住,她連忙將手伸下去,在他大-腿上掐了一把,冷聲道:“您克製著點兒,別壞事兒!”

    司馬睿深吸了幾口氣,這才板住了臉,然後問俞馥儀道:“你打算怎麽辦?”

    糖丸子做的真不錯,像極了前世農村喜宴上的一道菜,可惜彼時大家都精窮,吃喜宴時氣場全開,她連夾第二筷子的機會都沒就空盤了,見主桌上眾人心思各異無人對糖丸子有興趣,她便一筷子夾了兩隻到麵前小碟裏,將這兩隻吃完後,這才借著拭嘴的機會,衝司馬睿冷哼道:“隻要別再打我的主意,我也懶得管,單看誰替我當這個冤大頭吧。”

    司馬睿有樣學樣的在俞馥儀大-腿上掐了一把,罵道:“你這也太冷血無情了,萬一傷到朕其他皇子皇女怎麽辦?”

    “不然怎麽辦?”俞馥儀沒好氣的瞪他,朝慈寧宮方向一抬眼,提點他道:“臣妾勸您也悠著點,免得打了老鼠傷到玉瓶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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