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臘月。


    朔風獵獵,視乾坤為煉爐,化萬物為白銀。


    一聲女人的歎息,忽然在一片茫茫雪色中響起。


    這一聲歎息傳自玲瓏州,傳自南枝郡,傳自白雪皚皚的象牙府,傳自燈火通明的錦繡樓閣。


    氣勢恢宏的象牙府前。


    大雪紛飛,將家家戶戶都披上了一層厚厚的積雪。可這條青磚堆砌的廣道上,竟然隻積了一層晶瑩的薄雪,新雪柔和,宛如白玉一般,閃耀著潔白的光輝。


    哪怕現在依然下雪,但是象牙府裏還是會有家仆時不時前來打掃一遍。象牙府的門前,是決不允許積上一層厚厚的雪。


    府門前的長街廣道之上已經沒有了行人,這本就不是一個看熱鬧的好天氣,沒有人會喜歡在這樣的天氣裏跑到街上。哪怕是跑到冰天雪地裏,去尋找深藏在雪海裏的臘梅,也要比看他們強的多。


    畢竟尋梅這種事情說出去,怎麽也要比看熱鬧的人更有才情。


    “謔!這府邸門前就算沒人,還是這麽神氣!”


    一道童聲從不遠處的巷子裏傳來,那孩子也就七八歲的年紀,烏黑的大眼睛閃爍著靈氣十足的童光,緊緊的盯著飛梁畫棟的高廣府門。


    他就坐在離府門口不遠處,一條背風的巷子邊上,倚著巷子裏一戶人家的院牆。頭上還帶著一隻破了半邊的草編鬥笠,白雪飄落在鬥笠上,他也懶得去將其打落。


    奇哉怪哉!


    沒想到這樣的天氣,除了府裏的本家,竟然還有人出現在街上,還有人在府門口看熱鬧,還看到了一點。


    這孩子看起來有些寒酸,不過隻要他不在這長街上亂跑,也沒人會去在意。


    這孩子叫葉知寒。


    葉知寒的雖然嘴上在讚歎,可說的實在是太酸,而且心裏也一直在苦笑,其實他並不想看,但他沒有辦法,他是不得不看,自己早已沒有任何地方可去,也沒有任何人會去管他。


    因為他是一個小乞丐,很小很小的乞丐。


    人家管他那就不能叫管,那叫賞,賞這種事情可是要看人家心情的。


    葉知寒慢悠悠的將目光收了迴來,拍了拍身上髒兮兮,還破了袖邊的棉衣,輕輕的歎了口氣,這真是乞丐的自由,也是乞丐的悲哀啊!


    如果有人瞧見,一定會奇怪,一個屁都不一定懂得小孩子,竟然能發出一聲這麽沉重的歎息,雖然聲音並不沉重,可是歎息中的情感太沉重了。


    但是也太滑稽了,試想,一個小屁孩兒在巷子口,望著漫天飛雪,歎的老氣橫秋,這場景怎麽想都會令人覺得滑稽。


    葉知寒也覺得很滑稽,他覺得是自己的遭遇更滑稽了。因為他知道自己並不是七八歲,其實自己很老的,如果細細算來的話,怎麽也該有個二十三歲了,如果沒算錯的話,他現在就快要走出大學,進入染缸一樣的社會,然後自己出淤泥而不染,在多姿多彩的社會中創造一個屬於他的傳奇故事。再然後就是娶妻生子,幸福美滿的生活。


    多麽令人沉醉的生活啊!


    但葉知寒臉不由的寒了下來,比巷子外麵的朔風還要寒冷。


    如果還有機會,他這輩子都不想再讀書了。沒錯,不想了。葉知寒越想到讀書越氣,他甚至搞不明白當時為了什麽腦子一抽,竟然跑去圖書館讀個書。


    為了看學姐學妹?


    這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他甚至不能想象,他怎麽就一眼都沒看那些美女,怎麽就拿著一本《資治通鑒》讀的那麽起勁,怎麽就一抬頭就不在圖書館,而在一個他根本不知道是哪裏的巷子裏。


    麵對他的也不再是青春靚麗的學姐學妹,而是一群髒兮兮的小乞丐,並且自己成為了他們的小夥伴,也變成了一個髒兮兮的小乞丐。


    他不明白,不過他用了三年的乞丐生涯,終於弄明白了他當時腦海中的一個問題,和一些事情。


    他當時在絞盡腦汁的在想,是不是圖書館丟了。


    現在他想明白了。


    ——是特麽我丟了。


    而且丟在一個看起來很美的南枝郡,但自己不是富家公子,也不是什麽仙門中人,偏偏是一個乞丐,渾身都在發臭的乞丐。


    不過林知寒表示並不在意,他身為祖國添加自身養分的大學生,平時沒少看一些課外書籍。尤其是穿越書籍,涉獵更深。既然到了這裏,隻能說明自己已經穿越了,看起來還穿越到了一個不錯的地方。


    雖然他現在還是個乞丐,但有一點不用擔心,也有一點要記住。


    不用擔心的一點:那就是不會永遠都是乞丐。


    一定牢記的一點:他會成為世上偉大的存在。


    畢竟,穿的可以寒酸,但穿越是不會讓人過於寒酸,一定會附贈點什麽,讓他能一路高歌猛進,衝上這個世界的頂端。


    而他葉知寒自己也隻需要等就可以,等附贈的係統也好,金手指也罷,隨便什麽,來者不拒,多多益善。


    然後他就一直在等,他以小乞丐的身份等了整整三年,現在他還是個小乞丐。如果可以說的好聽點,那就是資深小乞丐。


    這時候葉知寒又長歎了一聲,揚起苦悶的小臉,看著天空飄揚的雪花,嘴裏不由地暗暗罵了一句。


    “真特娘的寒酸!”


    象牙府裏的管家李風看起來就要比葉知寒精神的多,紅光滿麵,一點都不寒酸。他是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每次看到他的時候,都會被他那兩撇油光嶄亮的小胡子吸引住,他的胡子上的散著的油光,要比門前積雪的光芒還要亮。


    他說過,管家雖然也是下人,但卻是一個有臉麵的下人。他怎麽說也是象牙府邸對外的臉麵,而這胡子就是他李風的臉麵。


    李風早上的時候已經組織過一次清雪,現在他又動了一動,身上稍顯肥碩的肉也不由的顫了顫。李風清了清嗓子,大聲的說道:“來呀!陳三兒,叫人和我出去再把門前的雪清一清。”


    南枝郡稱的上是玲瓏州最美的一個郡,也留下了相傳是一位仙人的傳世名句“玉香景海遊人癡,半步不行最南枝。”夏有百花齊綻,冬有臘梅飄香,無時無刻不透著一種婉約嫻靜的氣息,就像是深閨中美麗的書香小姐。


    但是美,不代表冬天可以不冷。


    李風一出府門,不由的縮了縮脖子,將兩隻手揣進寬大的袖口裏,嘴裏嘀咕了一句,“這破天氣,好家夥,要是下上一整天,我非凍成冰不可。”


    李風抬起頭,看著天上的大雪,砸了砸嘴,暗想:“好在老爺不在家,也不會有什麽人拜訪。我呀!今天就少出來幾趟,讓手底下人少掃幾迴,我既不用作表率出來挨冷,他們也可以少點力,記得我的好。”


    李風越想越覺得可行,再想到賬房間裏的暖屋子,心裏更是美滋滋,感覺整個人走路都有些飄了。


    南枝郡給人感覺很像一個書香氣十足的郡,但象牙府的老爺不是讀書人,而是行軍出身,凡事必是身先士卒,爭做表率。這也就養成了府內當值的人,無論職位多高,都會在每一件事情前去帶頭。


    李風也很同意,他甚至說,這就是象牙府的臉麵。


    雖然沒人知道他嘴裏的臉麵究竟是什麽東西,但是他的確每件事情都爭做表率,不過不想爭做表率的事情,他是絕不會做的,也不讓大家去做。


    正在李風美滋滋的想著暖屋子的時候,微微抬了下頭,很巧的見到了府邸門前的長街一頭,一匹棗紅色快馬唿著濃重的熱氣,載著一位男人遠遠而來。


    這人誰呀?李風挑著腳望了望,但他脖子還縮在衣襟裏不肯出來。


    巷子口坐著的葉知寒,也隱隱約約聽到了馬蹄聲,不由的探出半個腦袋,想瞧瞧這時候能有什麽人,竟然也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象牙府的地界縱馬狂奔。


    可是空中大雪紛飛,相隔距離又實在太遠,的確是看不清楚。隻能看清楚這個男人身掛金黃甲胄,肩上披著一件嶄新的血紅披風,朔風裏,那件披風迎風抖的筆直,隨風聲獵獵作響。


    至於長什麽模樣,葉知寒實在看不清,反正看清也沒什麽用,左右他都不認識。


    片刻間,快馬到了府門前,那個人一勒韁繩,座下快馬雙蹄揚起,帶起一串輕雪,喘息更重,朔風更緊。


    那人一張冷峻麵孔,比這積雪還要寒上幾分。


    李風一看這人,臉色忽然就變得嚴肅起來,連忙拍了拍身邊的陳三兒低聲說道:“快點!快去和夫人通報一聲,就說方副將迴來了,我估摸著,這幾天老爺也會迴來。”


    陳三兒連忙應了一聲,一溜煙,跑進了府邸裏邊。


    李風快步走上前去,接過韁繩,笑著說道:“方將軍這麽快就迴來了呀!怎麽不見我家老爺,在後麵麽?”李風身為總管,心思一定是十分機敏,又怎麽能猜不出這方副將隻是先迴來報平安的人。


    但李風還是問方副將,甚至向方副將過來的街口望了望,隻見街口處隻有漫天飛舞的鵝毛雪花,哪裏有什麽人影。


    那位方副將一擺手,道:“早著呢!將軍先讓我快馬迴來,給夫人報一個平安。”


    方副將認得李風,象牙府邸李大總管的名字整個南枝郡都是赫赫有名的。甚至坊間裏都說,你可以不認是象牙府的小姐少爺,但決不能不認識李大總管。


    這可是掌握南枝郡半個坊市命脈的人物。


    李大總管露出一臉和氣的笑容,連忙引著方副將進了府門,甚至親切的拉著方副將的手往門裏進,“快進,快進,夫人天天盼著老爺早點迴來呢!您這一來,想必夫人一定高興極了。”


    方副將被這親切舉動弄的一愣神的功夫,便被帶進了府內,兩個人就消失在莊門口。


    葉知寒咂了咂嘴,看著雪上那一串串蹄音,心中羨慕極了。如果不是傳說中的金手指未到,想必現在自己怎麽也要比這個方副將強吧!


    呸!不對!方副將而已,說破了天不還是個人,要是有了金手指,別說方副將這種人,就算是被凡人稱作的神仙,自己都不會多看那麽一眼。


    葉知寒想修仙,他知道這世界可以修仙,而且還有不少人在修仙。


    葉知寒梗著脖子,整個人看起來傲嬌而又任性。


    全然忘了沒金手指,自己還是個乞丐這迴事,甚至整個人坐的極為端正,就好像要接受別人的頂禮膜拜一樣。


    這是葉知寒每天的必修功課,雖然自己還沒有金手指,但這種尖端貨保不齊哪天就會出來的,所以,趁著現在還有時間,先把那股子仙風道骨的高人範兒練出來,不然到時金手指來了可就沒有什麽時間了。


    葉知寒想的別提有多美好了。


    照理來說,他實際上也是是二十多歲的人了,不應該會有這般強烈的妄想。但不這般想一想又能怎樣?他拖著六七歲小孩子的身體,孤身一人,要麽做乞丐,要麽被人收養,還能有什麽出路?


    童工?


    算了吧!葉知寒不是沒想過,怎說那麽多年的書本教育,自強不息,自食其力還是知道的。


    但四下打聽才知道,整個南枝郡從沒有人要童工,無論你多麽低的價格,就是不要。


    所以他也隻能一邊做小乞丐,一邊想的美。


    甚至葉知寒固執的認為我就想的美又怎樣?想得美,豈非本就不是什麽罪過。


    離葉知寒不遠處,坐在一起的小乞丐們早就見怪不怪了,已經不像剛剛看到時那樣,全都傻了眼,甚至還有點覺得這葉知寒現在真有點高人的氣息。


    葉知寒還在心中盤算著修仙,嫉妒著威風凜凜的方副將時,離著巷子口不遠,一個頭發蓬亂肮髒,身上還散著一股子怪味兒的小乞丐急衝衝的跑了過來,邊跑邊對著葉知寒喊。


    “上仙,您看看這是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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