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麵的震動正在逐漸平息。


    森林的邊緣,灰岩先生終於可以嚐試著站起來。


    鞍橋之上,艾緹拉與瑞德互視了一眼,皆有些擔憂地看向綠龍山脈的方向。而車廂之內,此刻正是一片淩亂的景象,原本固定在架子上的大小物件因為之前的經曆而散落了一地,一地狼藉之中天藍這正扶著矮櫃爬起來,並一臉委屈的揉了揉額頭上的一團淤青。


    她先前收拾東西的時候不小心一頭栽到在桌角上,差點沒撞個頭破血流。


    這時洛羽才從門外走了進來,向她伸出手道:“沒事吧?”


    天藍看了後者一眼,罕見地歎了一口氣:“我沒事,可我們答應好要幫艾德哥哥看好這些東西的,現在這裏一團糟。”


    “這也沒辦法,這不怪你。”


    “我知道,可我擔心艾德哥哥。”


    兩人同時沉默下來,洛羽也皺了皺眉頭,看向那片綿延的群山之間。


    他忽然開口道:“地震似乎平息了。”


    “姬塔她說,芬裏斯島中心的以太反應在減弱。”


    “或許隊長會沒事的——”


    “但願如此。”


    ……


    地下世界,時間迴到一刻鍾之前。


    在祭壇的頂上,薩魯塔卡正冷酷地向方鴴一笑,然後舉起手中的木杖,以一道刺眼的紅光向後者射去——而與此同時,一聲槍響,希爾薇德也在一個方向上扣動了扳機。


    但為時已晚,紅光已從杖頭上射出,並抵近至方鴴麵前,兩人距離如此之近,而後者還在調試加固手套,似乎已經反應不過來。


    可正是這個時候,一麵表麵光滑如鏡的、銀色的小盾憑空出現,擋在了方鴴麵前——正是α型鏡麵反射之盾,可反射一切指向型法術,四個小時迴充時間,此刻自然早已充能完畢。


    若是薩魯塔卡的神力法術,自然可以無視這樣一麵等階並不太高的魔法物品,可惜它的神力正被限製於方尖碑封印之下,眼下所控的這個蒼老的夜蜥人先知,其實也不過是區區一介凡人。


    凡人的法術,自然受凡人規則所約束,紅光擊中鏡麵,方鴴毫發無傷,而紅光則立刻折射迴去,正中露出愕然目光的薩魯塔卡的胸口。


    它張口欲喊,但一發鉛彈飛來,擊中它腦袋,讓它半個顱骨都炸裂開來。


    失去了腦袋,胸口破了一個大洞的科潘先知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手中的木杖也落在地上。


    方鴴長出了一口氣,還好帕克在另一邊發現了這家夥從另一個方向爬了上來,事先提醒了他,否則這麽近的距離之下,就算他有鏡麵反射之盾,也未必反應得過來。


    不過下麵一片混亂,也不知道其他人現在在什麽地方,是否安全。蜥人王子泰納瑞克的下落也令人擔憂,他已讓箱子注意探查,但至今仍無結果傳來。


    不遠處科潘先知手中的木杖其實是一件還算不錯的魔導杖,但方鴴也來不及去把它撿起來了,因為下麵湧動的霧氣之中,托拉戈托斯巨大的雙翼已經張開升了起來。


    他不敢停留,將手放在能天使之上,立刻啟動了傳送指令。


    一道銀光,兩者同時閃爍不見。


    隻是方鴴沒有注意,當他開始閃現之時,倒在地上一動不動的科潘先知幹癟的屍體上,忽然之間湧出一股黑霧,那黑霧在半空中一徘徊,內裏似乎生成了一隻閃閃發光的眼睛。


    它向上一看,同樣向上方的方尖碑湧去。


    而方鴴在半空中一個轉折,迴閃向方尖碑,但剛一落腳,便感到不對——原本方尖碑也是坐落於一座金字塔之上,這座金字塔懸浮在祭壇上方,形成一座浮島的式樣——但此刻,方鴴發現自己竟好像落入了一個幻境之中。


    那高大的方尖碑矗立在不遠處,一級級階梯的頂端,但四周大霧彌漫,竟已完全看不到外麵的場景,就好像是一個空曠的空間之中,隻剩下他與方尖碑——以及這漫天霧氣。


    方鴴心中驚疑不定,但也不敢停留,他一步步向前走去,靠近那方尖碑,並將手伸向其上。


    但正是這個時候,霧氣之中忽然亮起了一團光芒——那光他熟悉無比,正是他在托拉戈托斯的幻境之中見過的那隻眼睛,他一時不慎與之對視,巨大的威壓立刻從四麵八方湧來。


    方鴴立刻感到有一個冰冷的意識正侵入自己的腦海。


    他心中一冷,但卻響起了一聲清脆的嗬斥:“保持清醒,騎士先生!”


    這聲嗬斥像是一下子驚醒了他,讓他甩了甩頭迴過神來,方鴴立刻意識到那是塔塔小姐的聲音,不由出了一身冷汗,他當然明白那冰冷的意識來自何方——正是薩魯塔卡,沒想到對方竟然還在這地方陰了他一手。


    薩魯塔卡是蜥人神祇,而他是選召者,理論上來說對方沒那麽容易可以占據他的思維。


    這顯然是對方事先就在自己心靈之中留下了印記,方鴴很快反應過來應當是自己與這位邪神之前達成協議時,對方乘虛而入做了手腳。


    方鴴咬了咬牙,與這些邪神打交道正是一刻也不能放鬆,還好他有塔塔小姐,這也算是讓他長了一個教訓。而那邊薩魯塔卡也發出一聲惱怒的叫喊:


    “龍魂!”


    “你居然是龍騎士!”


    但它雖未占到便宜,但卻也已侵入了方鴴的腦海之中,一時之間不願就此放棄,於是在方鴴的主意識世界之中與之僵持不下。


    方鴴無奈,隻覺得頭痛欲裂,伸向方尖碑的手生生停在了半途之中,難以寸進。


    而正在兩者展開艱難的拉鋸戰之時,薩魯塔卡有些輕描淡寫的聲音再一次響了起來:


    “小家夥,你和我在這裏爭鬥,可別忘了這裏還有第三方。”


    “和我合作吧,讓我複蘇,我會讓你成為我的第一神選者。”


    “我也會想辦法盡量保存芬裏斯,我和托拉戈托斯那家夥可不一樣,別忘了我是一位真神。”


    方鴴當然知道它說的是誰。


    但他剛從這家夥吃了個大虧,怎麽可能相信這家夥,隻咬牙切齒地答道:“好像托拉戈托斯對你也不見得有什麽好感,等它上來,我不見得一定要死,但你一定會比我先消亡——”


    薩魯塔卡聞言也是一陣沉默,但它方鴴實在威脅它,幹脆就此不再開口。


    但兩人說歸說,方鴴已經感到背後有東西正在靠近,而先洶湧而至的是驚人的高溫,一道黑色的火焰竟從那裏席卷而至,燒穿了後麵的迷霧。


    黑暗巨龍的噴吐。


    方鴴其實早就防範著這一招,當初他詢問那些人時,在對方的描述當中,愛麗絲舉手抬足之間選召者便灰飛煙滅,當時現場留下的痕跡也像是火焰與法術灼燒之後的戰場。


    愛麗絲自然沒這個能力,而黑暗巨龍也不會施展法術,所以剩下的,也隻剩下巨龍與生俱來的噴吐能力了。


    隻是沒想到對方一直留到了這個時候。


    托拉戈托斯老奸巨猾,顯然正選中了一個絕佳的時機,方鴴動彈不得,似乎無法抵禦。隻是火焰剛剛抵達,一道清輝從他右手之上彈開,形成一個光罩,將其保護在內。


    方鴴隻聽到薩魯塔卡一聲慘叫,自己腦海之中的壓力也為之一鬆。


    他向前一個趔趄,跌倒在地上。


    是蒼之輝。


    方鴴立刻反應過來是什麽救了自己,但他不敢有片刻的猶豫,立刻從地上爬起來,向方尖碑飛撲而去。而也正是這個時候,迷霧之中忽然出現了一對巨大的雙翼,托拉戈托斯已經破霧而出。


    它一扇雙翼,方鴴駭然地發現,自己身邊的青色輝光閃爍了一下,居然就此消失了。


    這一幕像極了在多裏芬時,尼可波拉斯向他發起攻擊時的場景——


    那一刻方鴴就明白過來,托拉戈托斯的這分身,至少是和尼可波拉斯之影一個級別,和外麵那些半吊子黑暗巨龍不同,蒼之輝擋不了它太久。


    而托拉戈托斯似乎早料到這一幕,金紅色的目光冷冷地看向他,不帶一絲感情——它向他直撲而來,而方鴴早已被雙翼卷起的氣流吹飛起來,與方尖碑交錯而過。


    “完了!”


    那一刻方鴴心下一沉。


    他迴過頭身來,隻看感到托拉戈托斯距離自己越來越近,仿佛一片巨大的陰影,遮擋了一切,而它正伸出爪子,向他胸口爪來。


    隻是方鴴想象之中,自己一擊穿心的場麵並沒出現。


    因為在他無比驚訝的目光之中,當托拉戈托斯的爪子擊中他心口的前一刻,那裏忽然綻放出一道無比明亮的金色光芒,然後他就聽道托拉戈托斯發出一聲尖叫:


    “這是什麽鬼東西!”


    但方鴴已經看到了那是什麽。


    在那金色光芒的內部,是他用項鏈掛在那裏的一枚指環——那指環之上,宛若金焰流淌,又好像是熔岩的光芒,此刻正熠熠生輝。


    而托拉戈托斯與之相接觸的爪子的尖端,正潰散成一團黑霧,霧化從它的爪子開始,一直蔓延至前臂,上身,然後以至於整個軀體。


    金色的指環之上似乎形成了一個漩渦,正源源不斷將托拉戈托斯的分身之影吸入其中,無論後者如何哀嚎,扇動雙翼,也無法逃脫。


    而與此同時,薩魯塔卡的尖叫聲也傳了出來:


    “快!快把那東西丟出去!”


    但方鴴怎麽可能理會它?


    隻見方尖碑四周的迷霧也湧動起來,紛紛湧入那金色的戒指之中,兩道不同顏色的煙霧,各自形成一個漩渦,旋轉著湧入指環之內。


    而那金色的指環,似乎正變得越來越亮,猶如一輪太陽。


    終有在某個時刻,金字塔上霧氣為之一空,方鴴感到腦海之中的陰冷終於消失,而托拉戈托斯也在一聲長長的哀嚎之中,徹底潰散開來。


    那一刻。


    地下世界的所有人都看到豎立的祭壇之上,那懸浮的金字塔上方,正閃過一道無比明亮的閃光。


    然後從攀在祭壇上的骨山——薩魯塔卡的聖骸開始,緩緩崩解,轟鳴著滾落下來,接著是整個祭壇與上麵的金字塔,一點點分崩離析,脫落開來,墜入下麵的深淵之中。


    整個山穀中央的孤島,似乎在此一刻徹底失去了懸浮的神力,四分五裂,沉入翻湧的霧氣之下——而上麵的方尖碑也層層落下,直至最終消失不見。


    在最後一刻,剩下的人似乎看到一左一右兩道人影,同時躍入方尖碑所在的懸島之上,並與它一起沉入地下。


    而也在那一刻,整個地下世界徹底安靜了下來——


    聖殿中央區域似乎穩定下來,不再震動不已,還留在金字塔山穀之中的人們站在原地,麵麵相覷——這算是成功了?但問題是,封印去了什麽地方?


    一座金字塔之上,箱子也正怔怔地問一旁的帕克:


    “隊、隊長掉下去了?”


    帕克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下麵剩下的巨大的裂口,茫然地搖了搖頭,一屁股坐在地上。


    “之前那道人影……是希爾薇德小姐?”


    箱子又問。


    但讓他疑惑不解的是——剩下的那道人影。


    又會是誰?”


    ……


    雲層港。


    在驚叫與尖嘯聲中,外海先前被抽空的雲層正倒卷而迴,在天際形成一道厚厚的雲牆,猶如海嘯,拍向港口外狹長的海岸線。雲牆尚未抵達,其驚人的破壞力就已經展示出來,先行而至的外圍暴風形成一道道龍卷,扯得長岬之上的燈塔轟一聲斷裂,被卷上半空。


    港口區內屋頂一片片被掀飛,瓦礫、橫梁與人類、牲畜一起飛上半空,狂風怒卷,閃電飛舞,猶如末日的景象,但老水手們知道,這不過是雲海狂怒的前兆,真正的殺手鐧還在後麵。


    “以太迴流!”


    港口內有人絕望地大喊起來。


    仿佛是迴應芬裏斯島中心巨震產生的波紋,一道以太迴波在外海產生,並以聲音更快的速度橫掃而至,它撞向整個芬裏斯島的南方海岸線,末端稍稍擊中了雲層港的碼頭區,


    在人們驚恐的視野之中,一條條探入港灣的棧橋正在分崩離析,來不及迴港的飛空船幾乎全部被拍迴來,撞碎在碼頭之上,而一道波紋掃過港口,擊中碼頭的倉庫區,片刻之後,錯位一般的巨響才轟然傳至。


    整個雲層港都為之一震,建築一片片倒塌,整個港口區幾乎都正在沉入空海之下,而崩裂並未隨地勢的拔高而結束,而是一級級往上,逐漸波及了下城區。


    原本從港口區湧入下層區的平民們發出驚天動地的嚎哭聲,蜂擁著向上城區進發,擁堵在內城城門之外。衛兵們蒼白著臉前來詢問是否要打開上城區城門,而駐守於此的大商人、貴族們早已經麻木了,隻無力地揮了揮手。


    在大自然的憤怒麵前,開不開城門有什麽區別呢?讓這些可憐人進來吧,眾聖在上,可憐可憐他們這些無助的子民吧。


    人們這時候終於明白,他們的守護者已經離他們而去了,當然還少有人知道,眼下的一切正是由托拉戈托斯所一手造就,他們隻希望得到諸神的垂憐,可區區一座米萊拉聖所的神力,也無法對抗這一切。


    市政廳之內,這裏是整個雲層港的最高點之一,老執政官與主教麵色青鐵地看著這一幕,在兩人身後搖搖欲墜的大廳之上,正傳來一聲裂響,鍾樓終於倒塌,青銅巨鍾穿透幾層樓板砸中大廳,轟然一聲陷入地板之內。


    教士們嚇得作鳥獸散,從裏麵蜂擁而出,手上的羊皮紙也散落一地,他們在計算第二道迴波抵達的時間,但現在算是功敗垂成。


    “不需要再算了。”主教搖了搖頭。


    因為第二道迴波已經在天邊形成,它將與雲牆一起抵達,那一刻,雲層港與它的十多萬子民將會一起被從地圖上抹去。


    所有人似乎都在那一刻明白了自己的命運,人們停了下來。母親抱住自己的子女,失聲痛哭,丈夫握住了妻子的手,人們迴過頭來,直麵這雲海之上最為恐怖的一幕。


    有的人跪了下來,虔誠地向諸聖祈禱,有人在哭泣,有人歇斯底裏,但無論人們如何發泄,眼前的一幕似乎注定不會改變。


    隻有一個教士從鍾樓的廢墟之下找出了市政廳的傳訊水晶,他有點難以置信地聽著裏麵傳來的微弱話語:


    “……風暴正在減弱,我艦準備嚐試穿過暴風圈,請雲層港方向嚐試引導方向,收到請迴答……”


    “風暴正在減弱?”


    當那個教士跌跌撞撞地將水晶拿出去到眾人麵前時,老人與主教有些麵麵相覷。


    地麵正在微微搖晃著,幾乎所有人都有些站立不穩。


    “問問對方是哪一方的艦隊?”


    但老人話音未落,上城區方向忽然傳來一陣山唿海嘯的驚唿。


    所有人都迴過頭去。


    然後他們便看到了奇跡,雲牆之上,出現了一個個缺口,港口內的狂風正在減弱,以太迴波正掃過外海,但它進入淺海區域之後,在人們的視野之中一點點消弭了。


    直至於無形。


    地麵的震動開始減弱了,在人們腳下,芬裏斯似乎正在變得平靜下來。


    所有人的都靜了下來,隻有天空中仍舊在下的淅淅瀝瀝的小雨,有人似乎大喊了一聲:“有船!”隻見天邊的盡頭,雲層之後,隱隱約約出現了一片黑影。


    天邊浮現出兩支艦隊的帆影。


    “報告,左舷五點鍾方向出現一支艦隊,距離我方四百二十四,已確認是考林—伊休裏安王國第四艦隊。”


    “用旗語向他們問好。”


    考林—伊休裏安王國第四艦隊,旗艦伊休裏安雄獅號——


    艦長伊古裏斯聽完傳訊官的報告,忍不住哈哈大笑,灰色的大胡子一抖一抖,他用力一揮手,大著嗓門喊道:“是我們英勇的盟友——小夥子們,滿帆前進,雲層港就在前方!”


    伴隨著一聲長號,一片片銀帆揚起。


    兩支艦隊並行穿過雲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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