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地震平息,達西達爾吉靈寺倒了一角,圍牆和大門都成了亂糟糟的石堆,來往市區的道路彎彎扭扭,斷成了一截截,所有的設備都摔成幾節,唯一慶幸的是,底片還沒有損壞。

    周夏寧扶著夏韜慢慢地從廢墟中攀爬出來。

    “沒事,就是被砸到一點點,也不疼,真的。”夏韜轉頭看著近在咫尺的女兒,腦海中還迴想著剛才女兒叫的那聲“爸”,什麽傷口啊疼啊,都好像沒了感覺,臉上不由自主地溢開了一抹笑容。

    “你小心點,右腳別使力。”周夏寧眼眶還有點紅,剛才那種以為就要失去親人的感覺讓她現在還心有餘悸,她咬著唇,眼睛盯著地上,深怕有什麽東西絆到了夏韜。

    剛才他的右腳被從大門上掉下來的石頭砸到,她剛才看了下,血肉翻起來幾乎都可以看到骨頭了。她隻祈禱他的骨頭沒事,隻是傷到皮肉總歸輕一點。

    走在周夏寧旁邊的錢有多踉蹌了一下,差點跌倒,周夏寧轉過頭去,正想叫錢有多小心一點,便迎上了她仿佛看怪物的眼神。

    “我,晚點向你解釋……”周夏寧頓了頓,現在真不是解釋的好機會,可她又不想讓錢有多以為自己是故意瞞著她。

    錢有多點了點頭:“沒事。夏導的傷勢要緊。”

    寺廟外空地上的工作人員倒沒有受傷,但都焦急地在整理設備,有人看到周夏寧扶著夏韜出來,都驚訝地圍了過來。

    “夏導怎麽了?”

    “呀,夏導的腳受傷了,這可怎麽辦了?”

    “是啊,周夏寧,我說了不要進去廟裏吧,這有什麽好看的啊,如果夏導不是為了找你們,也不至於傷了腳。”剛才地震初始,夏導衝進去找周夏寧,好幾個人看到,現在就有人用酸溜溜的語氣說道。

    周夏寧低著頭沒有理會,她隻是專注地看著夏韜的腳:“我們必須迴城裏看看,讓醫院包紮一下。”

    雖然這麽說,可周夏寧的心卻很沉重。從目前這個郊外的破壞程度來看,城裏應該更嚴重。

    “可怎麽迴去呢?”

    道路已經被破壞,車子根本開不過去。

    周夏寧正要開口,突然又是一陣劇烈的震蕩,旁邊的人快速地蹲了下來,幾個年輕女演員開始大聲尖叫。

    這一次的地震時長比剛才要短了許久也弱了許多。

    “這是餘震,恐怕還會有幾次。”周夏寧抿著唇,聲

    音很緊繃。

    如果餘震厲害,迴城說不定也危險,可不迴城裏,夏韜的腳又怎麽辦?

    “陳哥,我們必須送夏導迴城裏醫治。”周夏寧抬頭,看向副導演陳誠。

    “好,我們幾個輪流背著夏導,我就不信走不迴去。”陳誠點了點頭,他跟了夏韜很多年了,自然義不容辭。

    在場的年輕人開始分配任務,有幾個帶損壞的設備,幾個輪流背夏韜,開始準備迴城。

    “我們剛才坐車都要開半個小時的路,這樣走迴去要走到什麽時候啊!我可走不動!”也有人不肯就這麽走迴去。

    周夏寧也來氣了,轉頭冷冷地看著她們:“行,那你們就留在這裏吧。”

    “那怎麽行?荒郊野外的,你把我們扔在這裏?!”

    周夏寧沒有理會她們,轉頭看著陳誠:“陳哥,我們走吧。”

    這種時候,也沒人還有餘力憐香惜玉,都各司其職,跟著往迴走。

    兩個女孩子在後麵嬌斥了幾分,見無人理會,隻能跺跺腳也跟了上來。

    什麽叫地獄,周夏寧沒見過,可今天,她想她看到的應該是人間地獄。

    如果他們今天不是在郊外拍片,或許如今也生死難卜了。

    越接近市區,景象越淒慘。

    這一路走來,幾乎都沒有完好的房子。可房屋倒塌,道路損壞,這都成了小事,路過的居民區廢墟開始有人哭喊“救命”,幾個男孩子看不下去,扔下手裏的設備就跑過去幫忙。

    跟在身後的女孩子也不敢抱怨了,低著頭,不敢看。

    “你們歇一歇吧……”夏韜趴伏在陳誠背上,目光從周夏寧淩亂汗濕的頭發上掠過,心裏一陣心疼。

    “沒事,夏導,快到了。”陳誠咬咬牙,不敢停。

    他們已經走了一個半小時了,現在全憑毅力在走下去。

    周夏寧拿出身上僅有的一包餐巾紙,給夏韜和陳誠擦了擦汗。

    他們一路走來,能看到零散的當地警察,卻還沒有看到部隊,說明進出的道路可能損壞,阻擋了救援的道路。

    這個時候,他們隻能自救。

    周夏寧隻慶幸,他們都還活著!

    活著就是最大的希望!

    他們走到前幾天曾經路過的市醫院時,隻看到了一片殘垣斷壁。市裏最氣派的醫院,大半成了廢墟。

    有醫護人員步伐匆忙地從他們身旁跑過,他們甚至都不敢攔下。

    “算了,現在他們也顧不上我們。”夏韜語氣很平淡。

    是的,這個時候,夏韜的傷,應該算最輕微的了。

    “我們去找點繃帶,我來包紮。”周夏寧轉頭看著夏韜,“我考過急救員證,基本的外科包紮也學過。”

    “不行,你也不是專業的……”陳誠反對,周夏寧一看就是個年輕學生,怎麽可能包紮地好,萬一留下什麽後遺症……

    “好。”夏韜點了點頭,沒有半分猶豫。

    周夏寧朝著他點了點頭,轉頭看向一直陪著的錢有多:“有多,你陪我去找。”

    她前世曾經拍過一部叫《急診室》的電視劇,當時她演女二號,也算很重要的角色了,當時劇組為了拍攝更真實,讓幾個主演都去醫院急診室見習了一段時間,她當時扮演的是急診外科醫生,跟著真正的急診外科醫生見習了一個月,後來又自己去考了急救員證書。

    如果今天能派上點用場,她迴去後馬上再去考一本證書!

    事情不算太順利,現在外麵的救援還未到,一切的醫療用具都很緊張,臨時充當急診室的房子裏,年輕護士堅決不肯給一點綁帶。

    周夏寧心急如焚,正不知道該怎麽懇求時,外麵傳來了歡唿聲:第一波救援部隊到達,並且帶來了一些食物和醫療用具!

    這真的是最讓人感動的好消息了,連周夏寧都覺得眼眶有些發熱。

    “你們缺不缺人手?我有急救證,我可以幫忙!”周夏寧是真的想幫上一點忙。

    “太好了!”旁邊算是負責人模樣的醫生笑了起來,年輕的臉龐和手臂上滿是血汙,顯然,他在地震中也受了傷,我們正缺人手。“

    手裏拿著一點綁帶和消炎藥,周夏寧心底還殘留著一點激情蓬勃。

    這個時候,最可愛的都是這些辛苦救援的人。

    部隊和救援隊是救人,他們是救命!

    夏韜的傷口有點嚴重,可現在資源匱乏,也就隻能做些簡單處理。

    所有人隻能期盼著,更多的救援早日到來!

    這一晚,他們在塌了一半的酒店裏勉強翻找出了部分行李,以及食物,彼此鼓勵著依偎著渡過了這個最難熬的夜晚。

    這個時候抱怨冷,或者餓,都已經沒有了意義。

    因為有更多的人,還徘徊在生死邊緣。

    周夏寧和錢有多靠在一起,勉強眯了一會兒眼。

    整個夜晚,她都能聽到來迴跑動的聲音,還有或遠或近的,哭聲。

    “快點!快點!送到醫療蓬去!”

    “快點!快點!那邊好像還有人!”

    這個時候,必須快,隻能快,因為他們是在和閻王爭命!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一個場務留在酒店的廢墟陪著夏韜,周夏寧便和錢有多去了附近的醫療蓬,這樣的描繪著紅色十字的白色帳篷在整個市裏隻有兩處。

    因為醫護人員和醫療器材緊缺,他們隻能一個人當三個人用,好多人已經一整晚沒有閉眼了,隻要輕輕一推,似乎就會倒下。

    周夏寧什麽都沒有說,隻是默默用簡單的消毒液淨了手,幫忙處理簡單的包紮工作。

    錢有多更不懂,可她說光呆著也又餓又難受,索性來幫忙,她就是幫忙抬抬傷患,幫忙遞遞東西也好。

    這個時候,大部分人都在盡力找到自己的位置,做力所能及的事情。

    在天災麵前,每個人都那麽平等,都那麽,渺小。

    幸好,救援部隊陸續開了進來,直升機開始空投食物和水,餘震一次比一次弱,大雨下了又歇,一切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麵發展。

    第二日傍晚,周夏寧和錢有多終於吃了一份熱食,簡單的泡麵,此時看來卻那麽彌足珍貴。

    “又來了一個救援隊,聽說是你們j省的。這是第一個非官方的救援隊,沒想到會來得這麽快!”一個年輕的護士笑著跑進來,和周夏寧打招唿。

    一天下來,彼此稍微熟悉了點,至少他們知道周夏寧和錢有多來自j省。

    “真的?!”錢有多很激動,“沒想到竟然還能遇上老鄉,咱們的老鄉太給力了,是不是?”她笑著用手肘撞了撞周夏寧。

    “是啊。”周夏寧心裏也有點激動,一個個救援隊的到來,代表著這裏的老百姓生的希望更大。

    現在距離地震已經過去了二十八個小時,她的心揪得緊緊的,隻盼著有更多人在某個地方堅持著、哭泣著、痛苦著,下一秒,便能重建光明!

    老天保佑,有更多人的獲救!老天保佑,一切都會好起來!

    周夏寧閉著眼,雙手合十,第一次如此真誠的祈禱。從前她不相信神明,而現在,她想,神明

    或許是存在的。如果你們真的存在,請救救這些痛苦的人!

    人在痛苦絕望的環境下,或許隻有寄希望於虛無縹緲的神靈,才會有那麽一瞬的寬慰。

    “周夏寧!”

    周夏寧神情一頓,倏地睜開眼,不敢置信地看向醫療蓬的門口。

    此時正夕陽西下,雨後初晴,滿天的霞光從簡陋的門口爭先揮灑而入。而背光處,有個男人站在那裏,他身後的光芒模糊了他的臉,周夏寧卻覺得他如此熟悉。

    心跳一點點加快,她仿佛能聽到“撲通、撲通”一聲聲地漸漸加快。

    “莊翊……”錢有多目瞪口呆,一下子反應不過來,“你怎麽會在這裏?”

    莊翊站在醫療蓬門口,看著站在裏麵呆呆地看著自己的周夏寧,隻覺得從昨天開始,這一路上的所有擔憂、焦躁、忐忑通通都被拋在了身後,他的眼前,隻剩下那個穿著不合身的白色醫生服的周夏寧,她的發絲淩亂,甚至白色大褂也髒兮兮,上麵還有一些已經變成褐色的血汙,這是他印象裏周夏寧最邋遢的造型,可他卻覺得,此刻的她是這個世上最能讓他心動的女人了,沒有之一!

    莊翊很想一把就把她抓進自己懷裏,緊緊抱住,再也不放開。可旁邊還有不少人,在確定周夏寧安然無恙後,他慢慢鎮定下來。

    雖然他很想把心裏的想法付諸於行動,可他真的不確定他聽從心裏的意願一次,會不會就失去了將來的無數次。

    當然,莊翊更不知道,他因為太過謹慎,以至於失去了一次極好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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