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我有很多問題想問你。”在送走千恩萬謝的羿和嫦娥後,林汐又迴到胡尹重的房間內,窩在沙發上,恢複了她向胡尹重積極提問的本色。


    “問吧。”胡尹重總是拿林汐沒辦法。


    “首先,為什麽你們都叫‘嫦娥’作‘姮娥’?”


    “姮娥是她的本名。你現在口中的‘嫦娥’,是後來漢的時候避文帝‘劉恆’之諱。”胡尹重緩緩道:“姮娥是個不拘小節的孩子,所以你們怎麽稱唿她她就應著,不會太在意名字這一點。她總說名字隻是個符號,代表不了什麽。現在在人間生活,她就在身份證標注了自己叫‘常娥’。讓自己姓常,不過是因為她的母親叫常儀。當然常儀不姓常。”


    “神話故事裏嫦娥不是吃得西王母的不死藥麽?為什麽嫦娥說她當時和羿隻是想逃避天界的追捕?”林汐很滿意胡尹重為她耐心解答的態度。


    胡尹重稍皺眉,思索片刻:“那時的天帝再震怒也隻會懲罰羿,不會抓捕姮娥的。因為姮娥是當時的天帝,俊的女兒。”


    “所以,雖然傳說有些出入,但大體上嫦娥吃的不是假藥,是羿不想拖累她,故意讓她迴天上的?”林汐了然地總結,但說著說著,心下一驚:“等,等會兒!嫦娥是天帝的女兒?那,羿射下的太陽不就是她的兄弟嗎?傳,傳說裏太陽不是天後羲和的兒子嗎?那,天後的老公應該是天帝吧?”


    胡尹重不說話,算是默認了林汐的發現。上古蠻荒,雖然已經很遙遠,雖然那時他就已經是個閑散的上神,但到底月神常儀是他的唯一的弟子,他即便想袖手旁觀也抵不住常儀的哀求。


    “師父,求求您了,讓姮娥那孩子忘了羿吧!羿他犯了天條,是永世的神罰!”常儀哭倒在上神古月的腳邊,不住地哀求:“我的九位孩子也沒了,隻剩下姮清、姮芫和姮娥了,我不能讓姮娥和她的仇人這樣瘋下去!”


    於是上神古月不免俗地插手了這一樁神界的愛恨情仇,他親自去見大羿,然後交給大羿西王母研製的“禁錮”藥。那藥隻對姮娥有效,隻要姮娥吃下,她就會迴到常儀的身邊,不得離開。


    “上神放心,我一定會讓姮娥服下的。”拿著藥,大羿的目光變得深沉而堅定。


    “可羿不是喜歡嫦娥嗎?為什麽要傷害她的兄弟?”林汐的問話打斷了胡尹重的迴憶。胡尹重恍惚了片刻,隻能繼續耐心解釋:“羲和那時孕育了十位日神,對應的,常儀也孕育了十位月神。但常儀不想讓月神總是依附日神的光才能生存,於是就央羲和分了一絲光給她,輔助她另外生出了‘雙胞胎’。所以其實月神有十二位,而姮娥就是最小的月神。正因為姮娥年幼,她不需要履行月照人間的輪值任務,所以她與羿相識的時候,羿並不知曉她是月神。”


    林汐聽得入迷,不禁追問道:“那羿為什麽一定要把太陽都射下來呀?難道當時真的像傳說一樣突然十個太陽都掛在天上炙烤大地麽?”


    “是的。”胡尹重歎了口氣,無奈道:“雖然是日神,但神的歲數是很長的。論心智,那時相對而言他們都隻是孩子。天界是孤清的,日神們雖然是兄弟,但日日輪值,能見麵的時間並不多。那日羲和隨天帝去了西王母處賞花,那些孩子一時貪玩就都跑了出來。他們原以為平日裏人間的人也好,動物植物也好,都是喜歡他們的。所以他們就約著一起降臨人間,給人間一個驚喜。”


    “可是,那些傻孩子不知道十位日神的同時出現,讓大地被炙烤得變了樣。海河幹涸,大地上到處是被炙烤而死的人和動物。日神們看著大地了無生機的模樣很是不解,但他們更不解的是,他們曾經深愛的人類,找來了神族的射手,在他們疑惑之際將他們一一射落。除了日神東君僥幸逃命,所有的日神無一幸免。當然,連帶著依附日神而生的月神們,也無一幸免。”胡尹重的聲音,透著蒼涼。他不能說羿做錯了,但那些曾鮮活可愛的日神,也曾是圍在他身邊嬉笑打鬧的孩子。


    “老板,你很難過。”林汐感覺到胡尹重的情緒低落,她有些不安。


    “所幸姮娥是依靠羲和的光,她能活著。”胡尹重對林汐微笑,讓她放心。仍娓娓敘說:“姮娥也恨過羿的。你可知,羿雖然是神族,但所謂神族不過是世上的第一批人類,較之後來的人類多了些異能罷了。他們和神還是不一樣的。姮娥恨他殺死了她的哥哥姐姐,指天對羿許了神罰——罰他永生永世不死,夜夜承受枯骨腐肉之刑。”


    “枯骨腐肉之刑?”林汐輕聲問。


    胡尹重想了想,怕嚇著林汐,琢磨了一下措辭:“就是讓人日常的時候與常人無異,但到了夜晚,就要承受自己的骨頭慢慢滲出血水,看著自己的肉身一塊一塊腐爛的痛苦。日日如此,不死不休。”


    “納尼?”林汐覺得自己的嘴巴一定是張得好大。她理解了嫦娥剛才異於常人的焦慮,想來是害怕羿到了夜晚受刑之時會嚇到正常人。但看著嫦娥和羿現在的樣子,她又真心覺得神仙不愧是神仙,這種高端玩家的愛恨情仇真不是她看的女頻言情能比的。


    “怎麽,很驚訝都這麽恨了,姮娥後來還是想跟羿走?”胡尹重見林汐的模樣,不禁挑眉。看林汐點了頭,他輕歎道:“雖然十位日神齊臨人世為無心之過,但始終是造成了山河變色、生靈塗炭。雖是神,犯了錯還是要罰的,要為自己的魯莽付出代價。在這一點上,姮娥那孩子雖然是被嬌慣了的,但道理還是明白的。既然咒也詛,恨也恨了,所以在天帝抓捕羿去放逐時,‘愛’就又大於‘恨’了。”


    “既然日神確實是錯了,那天帝為什麽還要放逐羿?”林汐的問題果然有點多。


    胡尹重解釋道:“日神已經為他們的過錯付出了生命,那羿也需要為他射殺神祗受到責罰。在這一點上,天帝雖然一下子失去了十八位兒女,更使羲和與常儀從此搬離天宮不與他同住,但他還是做到了身為天帝的公平。”胡尹重沒有再說的是,那時候的天帝——帝俊,總是去找他喝酒。但帝俊並不嗜酒,隻是含著一口酒,就目光悲哀地看向遠方。很多次之後,那時仍是上神古月的胡尹重忍不住問天帝此為何意,隻聽得天帝的聲音蕭瑟而悲傷:“聽說嘴裏含酒,眼淚就流不下來。世間安好,天帝豈能有淚?哪怕,我失去的是自己的親骨肉。”


    林汐沒想到那些寥寥數語的神話裏會藏著這樣的生離死別,更沒想到生而為神還能有萬般無奈。她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於是選擇了沉默。


    胡尹重卻看不得林汐情緒低落的樣子,他離開本來坐著的位置,往林汐處走去,在她身旁坐了下來,輕聲道:“怎麽?不是說有很多問題要問的?都問完了?”


    “沒呢,但有些我能理解了。”林汐垂頭喪氣地說著:“我本來很疑惑嫦娥怎麽會是這麽吵嚷嚷的性格。聽了你說的故事,我大概能理解她萬萬年被關在冰冷的月宮,隻能看吳剛砍樹,還要擔心羿的安危。既然羿的詛咒是她下的,她自然知道羿有多痛苦。這樣寂寥無助地困在一個地方千萬年,現在終於可以離開和愛人在一起,肯定會有滿肚子的話想找人發泄。”


    這讓胡尹重感到詫異——正常來說無關林汐的事情,林汐不應該會有這麽深的理解。按照如今他對“願”的收集進度,林汐的感知狀態不應該是這樣的。這個疑慮一旦生成,胡尹重不禁眉頭緊蹙。


    “老板,你怎麽了?”林汐感覺身邊人的氣場變得不一樣了,她側過身去看胡尹重:“你在想什麽呢?我可是還有問題要問的。”


    “好,你繼續問。”胡尹重收起心思,擺出一副專心聽問題的樣子。


    “那個吳剛為什麽要一直砍桂樹呀?嫦娥說他對桂花過敏的呢。正常來說過敏不應該離花粉遠遠的嗎?”林汐先是不解地問著,但說著說著她眼前一亮:“我知道了!他也是被神罰了對不對?他並不是自願砍樹的!”


    “我的小汐汐好聰明呀!”胡尹重做出一副家長鼓勵學生的樣子,使勁地鼓掌。


    正常人估計會覺得這樣的反應太誇張了,但胡尹重鼓掌的對象是林汐,那麽恰巧林汐感到十分受用,還很愉快地表示“不要再誇了,我會驕傲的!”


    “老板,所以神也是會死亡的,對麽?”有感於日神的隕落,林汐覺得自己發現了天大的秘密:“所以神的靈魂也是去冥界,他們也要喝孟婆湯嗎?”


    “不會。死去的神會去泰山,由泰山神掌管。”胡尹重腦海裏浮現了冥王神荼那小丫頭與高她好幾個身量的泰山神君討價還價的情景,不覺嘴角微起。


    “那個,老板,雖然你不是人,但我們在談論很嚴肅的死亡問題,你能不能尊重一下生命,不要笑?”林汐忍不住吐槽。頓了頓,她又問:“話說冥界冷我能理解,怎麽月宮也是冷的?月宮又不是魂靈聚集的地方,嫦娥說那裏陰森森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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