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妖世家重視除妖之術的修養,黎佑妖力強大且所知甚廣,作為門主無可非議,那些詆毀黎佑的謠言雖然難聽,卻還不到動搖的場家人心的程度,這種不痛不癢的中傷本不該給予過多關注,但黎佑顧忌造謠之人有後招,因此按兵不動想要逼急對方,然而一直沒有動靜,眼下時化日漸頻繁,彼岸的濁氣漸濃似乎在昭示鬼束就要重生,腹背受敵,著實有些艱難。


    這種家族內部的明爭暗鬥,知道的人越少越不容易出亂子,如果沒有那天車上差點擦槍走火的口角,黎佑是不會向現在這樣將盯梢的事交給的場靜司負責的,他的弟弟雖然依舊青澀,但已經成長到足以承擔門主之位的強大了,他也該快速處理掉鬼束盡早讓位。


    諸多繁雜的事務中,唯一的安慰大概是給禦狐神雙熾寫信,推薦書籍的信件送出後,黎佑本以為兩人之間再無交集,那位少年會在不久後獲得完全自由的生活,找到喜歡的姑娘、像常人那樣平淡幸福地走完餘生,但卻在不久之後收到了對方寫著新問題的迴信,從此以後信件再沒有斷過,時間雖然不固定,但每個月最少會寄出兩封,話題在禦狐神雙熾恰到好處的引導下,從書籍到音樂花草動物逐漸遍及各個領域。


    青鬼院蜻蛉國中三年級的時候突然轉學去了外地,之前還能作為玩伴陪同蜻蛉到附近的公園玩耍的禦狐神雙熾,此後基本沒有走出青鬼院家門的機會,得知此事的黎佑漸漸會主動將他走過的地方描述給禦狐神,後來更是為了方便習慣見到美麗的風景就拍成照片附在信裏一起寄給他,這樣的模式就如雙熾在一次迴信中的一句“像是的場大人用自己的眼睛在幫我看這個世界呢”。


    最後他寫著,“那麽溫柔的世界,讓我稍微有些想念的場大人了。”


    黎佑收到這封信時正準備出門去見一位政客,家仆將信遞給他時他也沒來得及拆就直接帶上了車,一路上顧著翻閱與這次委托相關的文件,數個小時麵見完那位政客之後坐上車閉目養神了許久,才突然記起來,從一堆資料底部將它翻出來拆開看。


    信的內容很簡短,如往常一樣字句之間透著溫和與靜水深流般的寧靜,仿佛能夠透過信箋看到少年安靜的淺笑,被幽禁於深宅、在漫長的時光中習慣了寂寞,順從而隱忍地等待著自由,最後一句黎佑看了很久,一路的沉默之後終於開口要求司機改變目的地。


    繞了很大一圈才到青鬼院家,時節已是深冬,黎佑穿著一身黑色的長風衣,從華燈初上的道路拐入旁邊的小徑,繞道別墅主體的側麵,樓梯間的玻璃透出暖黃色的燈光,第三層的窗前果然站著一個人。


    青鬼院家的院落樹木林立,即使在草木凋零的冬季也有冬青環抱,隻有這個位置有個缺口,可以站在三層的樓梯間看清外麵的人。窗格裏的少年似是狠狠怔了一下,迴過神來後整個人都趴在玻璃上,睜大了眼睛想要看得更加清楚一些。


    宅邸周圍布置著強大的結界,除去能夠克製妖怪外,感應到妖力還會觸發禁錮術式,黎佑對他揮了下手,從口袋裏取出一串紙人,念動符咒讓它們飄上空中,在圍牆外擺出幾個大字,“我在這裏。”


    窗邊的少年怔怔地看著他,貼在玻璃上的手掌緩緩收緊,下一刻對他露出燦爛的笑容,眯起眼的時候眼角似乎閃過些許微光,距離有些遠,黎佑沒有看清,分不清真實與幻象。


    ……


    冬去春來,最後一場雪融化後,垂枝櫻如雲彩般綻開了滿園時,的場靜司正式升入高一,黎佑按照慣例從百忙之中抽身參加他的開學典禮,與學校領導寒暄完畢後就準備迴的場宅,的場靜司在校門口送他,他隨意站在黎佑麵前,黑色的短發掩映著蒼紅的瞳孔,麵容清雋俊秀,唇邊掛著篤定從容的淺笑,已經成長為非常出色的少年。


    在此之後就是要一個人走下去的道路,黎佑安靜地看著他,而後沉默不語地傾身幫他輕輕撫平衣襟處的褶皺,告別道,“迴去吧,我走了。”


    ……


    書房裏,黎佑站在窗邊剛剛推開窗,蕭瑟的風便卷著秋末的深寒掠進室內,宅院周圍的樹木已經漸漸失去了生機,凋零的葉片枯黃卷曲,在晨間寡淡的微光中層層疊疊地鋪了滿園。的場靜司高一的這個深秋注定是個多事之秋,雖然比起黎佑最初預計的“五年內”推遲了許多,鬼束還是在沉寂十年之後即將卷土重來,它遵守著百年之前的誓言,一日存在於世,便要的場家不得安寧。


    黎佑時刻提防,最近任何送進的場家的東西都要仔細檢查,為了防止被有心人設下陷阱,更是切斷了與禦狐神雙熾的通信,並在最後一封中告訴過他要謹慎一些,沒想到最先收到情報的不是鬼束的蹤跡,而是來自青鬼院家關於禦狐神雙熾失蹤的消息。


    由於事態緊急,青鬼院菖蒲直接在電話中說明了原委,禦狐神雙熾前去迎接從外地迴來的蜻蛉時,遭到額心生著三道勾玉、身份不明的返祖犬妖襲擊,為了保護蜻蛉重傷昏迷,立刻將他送入醫院搶救,卻在淩晨的時候悄無聲息的消失。


    返祖家族之間立有盟約,禁止同族互相殘殺,此次事件著實難以防範,身為大妖卻與為同族所不齒的返祖妖怪結盟,這種可能放在不擇手段的鬼束身上,也不是那麽難以置信。喚作“瞳”的式神是一隻百目妖,能力是透視,如果付出巨大的妖力,甚至可以看到過去和未來,黎佑將除她之外的所有式神都交給的場靜司,協助他留守的場宅,帶著瞳驅車趕往事發地點。


    女妖將長著眼睛的手心貼在地上,片刻後不知看到了什麽,竟露出驚愕的神色,“有兩隻妖狐……一隻正在禦狐神宅邸附近徘徊,另一隻……已經和靜司少爺打起來了。”


    黎佑擰起眉,“迴去。”


    ……


    銀發的九尾妖狐麵無表情地站在的場靜司麵前,似乎完全沒有感受到周遭的危險,純白的狩衣在冰冷的夜風中舞動,異色的雙瞳一片凜冽,相較於它的冷峻,對麵的除妖師即使唇邊含著淺笑,周身淩厲的氣場也不遑多讓,“你站著不動,就以為我會放過你嗎。”


    他利落地張弓射出箭矢,破魔箭頭在深寒的夜色裏泛起涼薄的暗光,攜著簌簌的風聲直逼妖狐,而後被對方拔出腰際的太刀硬生生劈成兩半,禦狐神雙熾緊接著高高躍起,揮動鋒利的刀刃襲向的場靜司,卻被無形的結界阻住,裹著九尾妖狐龐大妖力的劍身與透明的壁障相抗,發出刺耳的鳴響,巨大的撞擊蕩開氣浪,竟將周圍的樹木削得七零八落!


    負責張開結界的數十位門徒麵露痛色,的場靜司突然往後退了一步,亮出身後由幾位式神合力主持的圖陣,冷聲命令道,“縛!”


    隻見那圖陣陡然亮起黑光,從地底延伸出數條漆黑的鎖鏈勢不可擋地轉眼便將妖狐捆了結實,下一刻又嘩嘩往迴縮,硬生生將妖狐往那個陣式裏拖去!


    半空中的妖狐沒有料到這一招,竟被強大的拉力扯退幾步,的場靜司看準這個時機手一握帶著五支裹著符咒的箭搭上弓弦,緊接著就聽到七瀨一聲令下,“放箭!”


    遮天的箭雨密密麻麻撲向中間的妖狐,他驟然爆開強大的妖力掙紮著想要脫離捆縛的鎖鏈,的場靜司念出咒文的最後一個字,隻見黑壓壓的箭矢之中亮起刺目的純淨白光,拚命掙脫的妖狐停止了動作,眾矢之的處突然傳出一聲詭異的嘶叫,禦狐神雙熾的身體周圍湧出大股黑霾,在夜空中逐漸凝聚為不詳的妖怪——


    的場靜司從容地看著這一幕,唇邊含著篤定的淺笑,“果然是你。”


    ……


    十年前不僅重傷還被黎佑在妖紋上刻下封印,妖力大減的鬼束能夠自由行動就花費了很久的時間,和平的現世畢竟不比當時的戰亂年代濁氣濃鬱,即使是十年也隻是勉強恢複如常,暫時無法再引時化。


    悟之原思紋是返祖一族備受尊崇的長老,是能夠看到人本心的妖怪“覺”的返祖,如果獲得的情報超出了負荷她就會死,因此隻能遠離人群十年如一日地獨自生活在狹小的房間裏,偶爾通過屍體看到他人一生,漸漸在漫長枯寂的時光中磨滅了本心,最近在計劃返祖一族的百鬼夜行,由一直跟著她的犬神命攻擊其他的返祖妖怪,引發他們狂化,互相殘殺,從而看到更多屍體的故事。


    機緣巧合下得知了這個消息的鬼束以“帶你去看更好看的故事”如此簡單的理由成功與犬神命結盟,第一個攻擊的對象便是看起來對黎佑很重要的禦狐神雙熾,尚未複原的鬼束想要借用九尾妖狐強大的力量,趁黎佑不在場的時候殺死的場靜司,總之就是和黎佑過不去。


    沒想到的場靜司會如此強大,竟然能夠逼他現身,並且似乎是看準了這個機會要讓他徹底消失,招招狠辣決絕孤注一擲,黎佑終於趕迴來的時候,就看到絕境中的鬼束硬生生地挨下一箭,撲向地上拽起昏迷的禦狐神雙熾擋在自己身前,以他的身體為盾拚命撕開一道防線逼至的場靜司麵前,伸手抓向他的右眼——


    千鈞一發間,黎佑射出的箭矢沒入即將碰到他弟弟眼睛的手臂,不知用了多大妖力的巨大衝力將鬼束的整條胳膊都撕碎,的場靜司的攻擊緊隨其後,連著幾支箭逼迫鬼束放開渾身是血的禦狐神雙熾,一聲令下,“封!”


    連著應付兩隻大妖,之前的纏鬥消耗太大,再次構築的封印力量不足,讓鬼束生生掙脫束縛,轉眼卻不是逃走,而是往人群深處飛去!


    “哈哈哈哈哈——!!”那人是的場旁係的一位當家,也是頗有建樹的除妖師,竟這麽容易便被妖怪附了身,“真是和你的兄長一樣殘忍呢,這次換做你們的同族,”他高高躍上圍牆,完全不將底下一層瞄準他的箭矢看在眼裏,“怎麽,下不了手了?”


    的場靜司麵無表情地看著他,放下捂著右眼的手張弓瞄準,竟是一箭射了出去!飛出的箭矢被圍牆上突然出現一隻眉心生著三道勾玉的犬妖打下來,而後帶著鬼束眨眼間消失在黑暗深處。


    作者有話要說:死的死傷的傷,所以作者沒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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