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的夏天,全國各地洪水肆虐,長江流域全線告急。地處蘇北的徐州城雖然沒有海、也沒有大型河流,但連日來的大暴雨已經灌滿了護城河和城裏的每一處低窪地,所有的排水設施都成了擺設。那年我7歲,我眼看著門前的小河溝越漲越滿,直至與地麵平齊,然後反過來向外傾瀉著積水,逐漸把我們的村子變成了一片汪洋大海。


    我家住在九裏山下,平房都被淹沒的隻能看見屋頂了。老爸帶著我,跑到鄰居家兩層小樓的天台上蹲了幾天幾夜,天氣才逐漸放晴。


    等到積水散去又是兩三天之後,我們家別說吃的了,連睡覺的木板床都飄沒了!村裏人紛紛劃著小船、帶著家當去投奔城裏的親戚,我和老爸卻出了村子就沒熟人,隻有一間破破爛爛的空瓦房能依靠。


    村裏幾乎空了,老爸怕我到處亂跑,就反鎖了家門,出去抓魚。我那時候調皮的要死,一會兒也閑不住,偷偷摸摸的從窗戶跳了出去,順著泥濘的山路,拎著竹筐去采摘漫山遍野的地衣。


    天氣很悶熱,我走的又累又渴,就想找個陰涼的小山洞避避暑,突然發現再往裏麵走幾步,就是一眼正在冒水的山泉!


    我緊跑兩步奔了過去,想喝口泉水解解渴,剛到跟前卻覺得渾身不自在,腦門上亮閃閃的,我抬起頭一看,立馬覺得頭暈眼花,整個人像觸了電似的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在我腦袋的正上方、小山洞的頂壁上,居然盤旋著一隻上下翻飛、起伏遊動的怪東西!


    我被嗆的一陣咳嗽,連忙揉揉眼睛再看過去——


    那不是幻覺,它身體很長,有須子有鱗片,正扭動著卷雲狀的尾巴,露出一副張牙舞爪的模樣,在洞頂一圈又圈的圍繞著我,周身散發出閃亮到刺眼的粼粼水光。


    那是……那是一條龍?!


    年幼的我像石化了一般杵在那裏,連大氣也不敢喘,生怕弄出點什麽動靜惹怒了這條大龍,而它卻更像在戲弄我,也沒有多餘的動作,好像要摧垮我的意誌似的,隻是邊遊動邊盯著我看,一身閃亮的光芒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噴湧而出的眼淚模糊了它的輪廓,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它還是沒衝過來,山洞裏靜悄悄的什麽都沒發生,我卻累的站也站不住了,腳一軟倒在了地上。


    我心說完蛋,這下大龍肯定要注意到我了!我牙一咬心一橫,打算赴死,我把眼淚一抹幹才突然看清楚,那條龍並不是有血有肉活生生存在的,它緊貼著石壁的裂縫和凸起,一直呈現在一個平麵上盤旋遊動,就像哪個惡作劇小孩兒用鏡麵反射出的太陽光似的!


    可村裏都空了,這山上也沒人,這龍影怎麽會以這樣的方式出現在這裏,讓這樣的我看見?


    我漸漸迴過神來,心裏的恐懼遠遠大於好奇,我自我鼓勵的大吼一聲,丟下竹筐拔腿就跑!


    一路連滾帶爬、磕磕絆絆、鬼哭狼嚎的迴到家中,好不容易從窗戶爬進房間,我又怕老爸訓斥我偷偷跑出去,幹脆這事兒就對誰也沒說,死命的憋著,等待一個和他一塊兒上山的機會。


    然而當機會到來的時候,那場驚心動魄的大洪水早已退散,村裏恢複了往日的寧靜,不僅龍沒了,連那眼泉水也幹涸了,一切就像沒發生過一樣,隻是我的一場夢境。


    十年的時間過去,我搬離了老家,卻還是個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小丫頭,現在正為了下學期的夥食費,而兼職著圖書管理員的工作。


    那條龍的秘密就這樣被我一直藏在心裏,我從未記錄或者提起過,直到今天被一個陌生人一語道破。


    夕陽西下,晚飯和閉館時間到了,僅有的幾位讀者也陸陸續續迴了家,偌大的閱覽室隻剩下了我和一個看起來就很古怪的男人。


    窗外的蟬鳴此起彼伏,4檔的風扇嗡嗡作響。


    在這樣一個悶熱的三伏天裏,他卻披了一件紅黑相間的衝鋒衣,縮在在廢紙簍的一旁、最邊上的角落裏,也不管桌麵上堆放的滿是雜物,深深的埋著頭,不吭一聲睡的正香。


    旁邊的座位上放著一隻很大很誇張的登山包,裏麵鼓鼓囊囊的,不知道塞滿了些什麽。他擼起的袖管裏露出一截小臂,正反麵都密密麻麻的寫滿了圓珠筆的字跡,手底下還壓著一本紙張發黃的《項羽本紀》。


    我收拾著一桌子的雜物,把他搖醒,問道:“你不迴家吃飯?要趕論文?”


    “不啊,我在等你下班。”


    他揉揉眼睛伸了個懶腰,撥弄了一下頭發,擋住了他的左半邊臉。


    “我?”我詫異的指了指自己,“我又不認識你!搞錯了吧?”


    他神秘的笑笑,伸頭向我湊近說道:“找你帶路,去挖霸王的寶藏!”


    我愣了幾分鍾,果斷抄起掃帚把他趕了出去,又是一個來尋寶的!


    這種人我見多了,有民間傳言說當年秦國被滅了之後,項羽把秦始皇的陵墓盜了,迴來以後建都在徐州,那些值錢的寶貝全都埋藏在了地下的某個密室裏。


    在我們徐州城,這是婦孺皆知的秘密,經常有來自各地的尋寶者湧進城來,找我們這些無辜的百姓詢問民間野史。


    這些年也來過一些所謂的探險家、考古學家,他們試圖找出寶藏的位置,但都一無所獲。倒是引來一批又一批偽裝巧妙的盜墓賊,把徐州地下各個朝代的古墓偷了個精光!


    “死了這條心吧,人家教授專家都找不到的東西,你湊什麽熱鬧,那隻是個傳說而已!”我對這種人毫無好感,把他推到門邊,“出去隨便找個路人打聽吧,我要上班別煩我!”


    “別上了,我已經找到你了。”


    他半個身子跨出大門,又迴過頭來,笑的讓我有點發毛。


    門框的陰影覆蓋在他上半張臉上,我聽見他壓低聲音一字一頓的說道:“九八年夏天,你見過一條螭龍嗎?”


    我渾身猛的一顫,手裏的掃帚都差點掉到地上去,他的話像一根針,直接戳中了我心房裏的專屬秘密。


    怪人看我有反應,也不多做解釋,留下一句:“明早出發,還在這兒等著,不然就去你家捉你”,然後就挎上背包邁出了大門。


    我呆在原地愣了大半天,這種感覺就像是你的身後藏著一枚攝像頭,你的一舉一動都在別人的監視中似的。


    我趕緊關燈鎖門往外追過去,想把這件事情問個清楚。


    下了樓梯,我一轉頭就看到那位怪人正蹲在馬路對麵,一臉茫然的表情啃著大餅。


    唿嘯而過的車輛斷斷續續阻擋著我的視線,來來往往的路人不停的從他身邊走過,但沒人為他停下腳步。他好像和這個世界沒有交集似的,就那麽蹲著,絲毫不在意周圍的目光。


    我突然莫名的害怕他,有點猶豫還要不要把他的話當真。可來不及多想,綠燈就亮了,我匆匆忙忙的隨著人群走到了他麵前。


    “喲,下班了?”他主動搭腔道。


    我迴了迴神,索性直接問道:“你今天把話說明白點,別搞的神神秘秘的,你是不是認識我?你怎麽知道98年那件事的?”


    “你叫劉一,91年到02年間,你和父親住在九裏山下九裏村,現在一個人生活,開學升高三,經常曠課,在公共圖書館兼職管理員。”


    我驚訝的合不攏嘴,他說的一字不差,這正是我的履曆!


    這還沒完,他嘴裏含著一塊麵餅接著說道:“98年洪水,你們村裏的人大多進城避難去了,隻有三四戶人家躲進了新建的兩棟小洋樓,有可能在水位下降前見到螭龍的,不過你們十幾個人。”


    “你是……便衣巡警嗎?”我身上微微冒汗,沒有什麽比麵對一個看透你過去的人更可怕的了!


    “你真的很難找,又搬家又轉學,查到你學校的時候,居然還放了暑假!不過好在其他十幾個人已經被排除可能了。”怪人的嘴角微微有一絲笑意,“上一次的洪水在百年前,就算有人見到過也老死了。你是這個時代最後的押寶,果真押中了。”


    “你挨家挨戶的把我們調查了一遍?為什麽?”


    “不是說了嘛,找你帶路挖霸王寶藏啊!”


    “那和龍有什麽關係,和我有什麽關係?”


    “那條龍是寶藏的入口,世界上就剩下你一個見證者了。”


    我像一截木頭樁子似的杵在人行道上,壓根兒不明白我遇到了什麽人,將要麵對什麽事。


    怪人等了一會兒,好像跟我很熟的樣子,拉過我的胳膊握了握手說:“今天淩晨其他人就到了,不論你願不願意,明天一大早都得帶路去一趟九裏山,快迴家休息吧!”


    他完全不管我有沒有在聽,扭迴頭拎起地上的大餅塑料袋,趕在綠燈最後5秒鍾衝過了馬路。


    一輛公交大巴通過以後,我不知道他又跑去了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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