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勒早就知道,真正的阿諾德並不像他檔案上所寫的那樣簡單。

    在貧民窟混跡的殺手身上總是帶著一種野獸一般的狠意,他們殺人缺乏技巧,手段殘忍,平日裏不論是行事還是交談都透著一股子從城市的陰暗處帶出來的粗俗下流,而阿諾德則完全與這類人相反。普通人很難擁有他的學識和他戰鬥時所表現出來的劍術,而從他得體守禮的表現來看,他也絕不是什麽從從小就混跡街頭的殺手。莫勒曾經不止一次見到他瞞著所有人偷偷離開據點,毫無疑問,他的身上隱藏著不少無人知道的秘密。

    如果那些秘密沒有危害到伯克朗的話,莫勒原本不打算過問,然而現在阿諾德似乎已經攪亂了他們的行動,這讓他不得不去弄清楚這個神秘的新人究竟打著怎樣的算盤。

    “我昨天下午去了歐文家族的宅邸,”在沉默良久之後,阿諾德給出了一個讓莫勒驚訝的坦率迴答,“在你離開書房之後,我殺了歐文伯爵。”

    莫勒的表情一僵,緊接著,他不動聲色地暗中拔出了自己的短刀,保持著戒備的姿態:“為什麽這麽做?”

    “有人開出了我無法拒絕的條件來交換他的性命。”

    伯克朗的殺手一生隻為黎戈尼帝國服務,這是每一個加入組織的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阿諾德毫不掩飾的答案讓莫勒更加難以弄清他的意圖:“你應該知道做這樣事情會讓你送命吧。”

    “我知道,”雖然嘴上這麽說,但阿諾德的表情卻沒有半點擔心的意思,他低笑了一聲,接著說了下去,“我們來談一筆交易吧。”

    莫勒很清楚,此時的自己應該立刻去找卡洛斯,將阿諾德剛才所說的一切都全盤托出,和對方達成任何協議到頭來都隻會讓他被拖下水。然而內心深處的一個聲音否決了這個最理智的決定,讓莫勒漸漸放下了自己原本應當一直維持下去的戒備。

    “說來聽聽,”莫勒深深地歎了口氣,“或許在你被分配到這裏來的第一天,我就該勸卡洛斯讓你從哪來迴哪去了。”

    一周後,朗格堡迎來了黎戈尼帝國一年一度的狂歡節。

    即便終日處在混亂和罪惡之中,這座城市也仍然擁有歡慶的權力,天色才剛剛擦黑,市政廣場上就擠滿了各式攤販,巡遊的馬戲團,以及來來往往的市民。如果忽略掉朗格堡隨處可見的鬥毆和爭吵,目前為止慶典的一切都在平穩的進行著,然而身穿著歐文家族侍衛隊的製服站在廣場角落裏的莫勒卻知道,今晚的好戲還沒有正式開場。時至今日,有關於歐文家族權力更迭的流言仍然被人們津津樂道著,而今天,將有一個倒黴的家夥被推出來為歐文伯爵的死負責。

    那個被選中的替罪羊,就是歐文伯爵的獨生子,整個朗格堡人盡皆知的花花公子多恩·歐文。

    在黎戈尼帝國,貴族的爵位通常由長子繼承,然而早在幾年前,朗格堡就有傳聞稱歐文伯爵的爵位將不會傳給他的那個廢物兒子,而是由他的侄子繼承,事實似乎也確實是如此。和剛剛成年就開始接手家族事務,勤奮聰慧的拉裏不同,多恩從少年時代起就行事張揚惡劣。在朗格堡,有關於多恩的情史是婦人們在茶餘飯後最喜歡談論的話題,她們說為歐文家族服務的每一個女仆都上過這位大少爺的床,而每一個在舞會上與他共舞的少女,到頭來都會心甘情願地坐上他的馬車,走進他的房間。這些半真半假的傳言似乎從來沒有讓多恩有半點危機感,他仍然我行我素,似乎將爵位和家族的事情完全拋到了腦後。

    說這樣一個對權力毫無野心的人因為得不到爵位而殺了自己的父親似乎有些可信度存疑,但任何人都喜歡看高高在上的貴族倒黴,隻要有一個足夠好的故事,沒有誰會去質疑整件事情的真假。

    而此刻正在和一位年輕少女調笑的多恩,顯然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卷入了一場陰謀之中。

    “現在我得去告訴那小子,作為歐文家族的一員他必須在慶典開始時露個麵,然後讓他去見新的城主大人,在路上偷偷把毒藥塞進他的衣兜裏,在他們碰杯的時候,你會扮成侍衛長衝出去打翻那個酒杯。侍衛們從那個倒黴蛋的身上搜出毒藥,於是他就會變成謀殺了自己的父親,還意圖殺死自己弟弟的兇手,對吧,”躲在陰影之中的莫勒一邊打量著站在人群之中的多恩,一邊低聲和卡洛斯核對著整個計劃,“沒什麽問題的話,我就動手了。”

    “等等,”從一周前到現在,卡洛斯一直沒能得到有關於殺死歐文伯爵的兇手的調查結果,莫勒似乎有意避免和他談論這件事的進展,這是從來沒有出現過的情況,“你找到殺死歐文伯爵的人了嗎?”

    “是薩萊帝國派來的殺手殺了他,”莫勒腳下一頓,“我去查過了,他身上的傷口是由附了魔的劍造成的,這是薩萊帝國的人最喜歡使用的武器。”

    卡洛斯沉默著,在夜色之中,莫勒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向自己最信任的人撒謊是一件再困難不過的事情,在簡單地迴答完這個問題之後,他便心虛地迴過頭,快步朝著人群中央的多恩走了過去。

    而在狂歡慶典的另一頭,阿諾德戴著一張花哨的全臉麵具,偽裝成了一個前來參加狂歡節的普通人。在今天的計劃裏他起不到什麽關鍵的作用,但為了以防意外,控製局麵,卡洛斯還是在市政廣場給他安排了一個盯梢的位置。這樣的工作也正和他的心意,在朗格堡的狂歡節上他能找到的可不僅僅隻是什麽馬戲團的小醜,還有來自於五湖四海的情報販子和黑市商人。在將哈克家族當做了下一個目標之後,阿諾德一時之間陷入了沒有行動計劃的尷尬狀態,作為薩萊帝國最曆史悠久,勢力龐大的家族之一,他們的勢力和主要人員都遠在離他有千裏之遙的帝都,他不知道自己現在應該去找誰,又需要得到些什麽樣的情報。

    而在這樣的處境之下,付錢和消息靈通的家夥聊上幾句,就不失為一個尋找方向的好辦法。

    當然,想要認出混跡在人群之中的情報販子不是什麽容易的事情,這本就是一樁隻和內行人做的生意,但幸運的地方在於,阿諾德恰好知道要怎樣找到這類人。不遠處那個衣著暴露的紅衣女郎雖然從不少男人那裏拿到了錢,卻隻是用扇子掩住半張臉,在他們的耳邊低語了幾句,而在阿諾德麵前的這個香料攤子雖然一直有人光顧,卻不見有人帶走任何一件貨物。

    “你問哈克家族?”在收了一筆不菲的費用之後,那個裹著一張積滿了灰的毯子,看起來病懨懨的攤主抬頭看了一眼阿諾德,“有傳言說,蓋洛浦·哈克子爵家的小女兒幾天前逃婚了,到現在都還下落不明。”

    “還有呢?”阿諾德又多加了一枚銀幣,“你還知道更多事情吧。”

    這樣一來,香料攤子的攤主才終於露出了些滿意的笑容,他用衣角擦亮了那枚銀幣,又將它收進衣兜裏,隨後壓低了聲音接著說下去:“據說這位年輕的小姐現在就在朗格堡,如果走運的話,沒準某個有心的人會在慶典上恰好撞上她。”

    她現在就在慶典的人群之中嗎?阿諾德站起身簡單地道了謝,重又混入了人潮之中。

    從剛才開始,珀西就隱隱感覺到有人在跟蹤她。

    朗格堡的混亂和黑暗是人盡皆知的,如果不是萬不得已,任何一個理智正常的人都不應該嚐試踏進這座城市,也正是因為這樣,她才選擇了這裏,畢竟家族的人就算找遍了大陸的每一個角落,也不會想到她躲到了這裏,而她在這座城市,也有重要的事情要做。最初,這個選擇看起來再正確不過了,然而很快,她的計劃就暴露出大把大把的缺點。走在這座城市的街道上,她幾乎隨時隨地都有可能見到血腥的爭鬥,這讓她也不由得開始擔心起自己的安危。而另一方麵,她找不到方法來掩飾自己的薩萊帝國血統,這讓她在朗格堡的每一次出行都充滿了危險。

    在朗格堡待了這麽久,到頭來她卻隻是像隻膽小的老鼠一般躲在廉價的旅社裏,隻有在人人都戴上了麵具的狂歡節,她才終於找到機會出來透口氣,然而還不等她難得地體會一下自由的感覺,就有好事的家夥盯上了她。

    那是幾個在街道上閑逛的流氓,而珀西這樣獨自在夜裏出門的女孩顯然就是他們的首要目標,在花了足夠多的時間確認沒有任何人保護她之後,他們漸漸地接近了她。如果不盡快想辦法擺脫眼前的困境,珀西甚至不敢去想接下來會發生什麽,她慌亂地加快了步子,然而那群家夥卻仍然緊追著她不放。

    下一秒,她就撞上了一個街邊的路人。

    一心隻想著擺脫困境的珀西根本顧不上考慮更多的事情,她一把抓住了這個或許能幫自己解圍的救命稻草,用慌亂的語調向他求助:“哥哥!我總算找到你了,那裏有幾個奇怪的家夥一直在跟著我,你得幫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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