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寒流從極北之地席卷而來,將整個北方遼闊的疆域都給冰封了,就連地處江南的揚州也迎來了初雪,雪花如絮、紛紛揚揚,給山野房屋等都披上了一層素白。


    田地裏的莊稼早就收割幹淨,變成黃燦燦的糧食,繳納了朝廷的賦稅以後,剩下的添補了自家倉房的空缺。


    今年延續了風調雨順,給天下帶來了第三個豐年,農人收了糧食均主動繳納賦稅,國庫充盈,堆積如山,各地的主官和戶部上下終於可以鬆口氣了,不用再精打細算地過日子。


    倉廩足,一向摳門的戶部也難得地大方了一迴,將各衛各軍的過冬糧食、衣物等物資提前撥付,並且沒有打折扣,按照兵部的行文足額撥付,可把各地的將軍們感動壞了,連連念叨“阿彌陀佛”。


    神武軍依然如故,一切補給物資和錢糧都由揚州府庫籌措和支付,由神武軍出具收貨的文書,並由趙大將軍畫押,再蓋上揚州都督的大印,鄭刺史就可以用來抵扣向朝廷繳納的賦稅,免了來迴運輸的消耗。


    神武軍是女帝特旨建立的,享受皇帝親軍的待遇,比十六位還要高上三成,再加上鄭刺史實打實地撥付,沒有在中間做一絲一毫手腳,讓趙政這個守財奴也整天樂嗬嗬,不再擺著一張死人臉,就像是全天下的人都欠他的錢財。


    有錢好辦事,誰也不是天生過窮日子的賤骨頭,有錢誰不想做一擲千金的大爺?整日裏喝花酒


    從大唐到大周,但凡軍中管理後勤補給的官員,差不多都是一個模樣,一張刻板的麵孔,密布著刀刻般的皺紋,幾乎沒有笑過,眉毛耷拉,眼泡發腫,眼珠子總是在轉動,時刻保持著警惕性,仿佛所有接近他的人都不懷好意,在打他錢袋子的主意。


    趙政相對而言,要略好一些,至少生就一副富態相,臉上的皮膚尚算平整,可那眼底的警惕心卻比別人還要嚴重。


    別看他整天笑嗬嗬,一副佛陀相,可千萬不能和他提錢財。一提錢財就急,哪怕是剛剛還在推杯換盞,立馬就翻臉,絲毫情麵都不講。


    這也和他的經曆有關,隨著秦懷玉在朔方那不毛之地裏苦熬,加上戶部的克扣,一萬多張口都管他要飯吃、要衣穿,也難為他怎麽堅持了下來。


    他來到神武軍中,替趙大將軍當管家,出於本能又要精打細算,能省的省,不能省的扣一點是一點,好給趙大將軍多積攢一些家當。


    可趙大將軍卻不領情,讓他按照議定的數字發放,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自有人管飯。趙政不願意,據理力爭,甚至為此發火,可趙大將軍才是神武軍的老大,整個軍營都是他說了算,倔強如趙政也隻能屈服。


    不過,隨著時間的流逝,趙政發現一個問題,那就是不能怪趙大將軍敗家,關鍵是人家有敗家的本錢。


    神武軍的軍需補給比十六衛還超出三成,且直接由揚州籌措,按時交付,從不敢拖延,也沒有缺斤少兩。


    哎,同人不同命,跟神武軍比起啦,以前在朔方就不是人過的日子。如果說邊軍是庶子,那麽神武軍就是嫡子,還是女帝的嫡子。有了女帝這個“親娘”撐腰,趙大將軍想敗家都不容易。


    輪班進山特訓已經結束,效果的確不錯,將士們迴來後一個個眼珠子冒綠光,食量也增加了一成,有了做“殺才”的雛形,估摸著再來這麽兩三迴,就可以拉到沙場上溜達溜達了!


    在惡劣的深山密林中,誰也無法預料會發生什麽危險,因此傷亡是在所難免。一萬八千人分成兩撥進山,前後共兩個月時間,最後全都迴到了軍營。


    不過,有人是活蹦亂跳地迴營,有人卻是一瘸一拐,更有變成骨灰……


    最後,在長史獨孤平之反複點校了三遍以後,傷亡的數字統計了出來,寫在一張薄薄的黃竹紙上,交到了趙大將軍手上。


    因各種意外前後死了八人,另有重傷傷殘者十九人,至於輕傷、經過治療後能繼續留在軍營的就不寫了,免得讓始作俑者趙大將軍心中有愧。


    這死去的八個人,死因各種各樣,有貪嘴不顧禁令偷吃有毒野物的,有被毒蛇咬到要害來不及救治的,有失足墜落危崖的,有被滾落的山石砸死的……


    有人的死亡純屬意外,是野外特訓必然要付出的代價,可有些卻是可以避免的,譬如那位貪嘴的仁兄。


    按照軍令他是白死了,家中等不到任何撫恤,就連他的上官也要被責罰,可趙無敵看到康大王那衣衫襤褸麵容憔悴的模樣,心有不忍,怎麽也下不了那個狠心。


    古人雲:“慈不掌兵”,古史中也曾說過霸王項羽就是因為婦人之仁而被劉邦竊取了天下,可趙無敵卻不這樣認為,人心都是肉長的,縱觀古往今來,誰人能真正無情。


    劉邦無情,何以有那麽多人追隨於他,拋開微末時的發小,可祖上五代為韓相的張良眼界何其高也!卻依然會放棄如日中天的項羽而選擇劉邦,難道是他因為博浪沙刺秦失敗後腦子壞了?


    這顯然是不可能!


    仗義每多屠狗輩,至少在劉邦逼死項羽、得到整個天下以前,他是個重情重義的人。


    不管怎麽說,死者為大,那個軍士已經為自己的不遵禁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趙無敵又怎麽能坐視一個失去兒子的老人再度蒙羞、為鄉鄰所恥笑?


    他深深地吸一口氣,將寫有八人死因的黃竹紙湊在燭火上,隨著藍色的煙霧升起,獨孤平之好不容易方才統計出的成果瞬間就燃成了灰燼,什麽都不存在了,成為了過眼雲煙。


    行軍書記是個經年老吏,最會察言觀色揣摩上官的心思,見趙大將軍開口,立馬提起飽蘸濃墨的狼毫筆,在鋪開的黃竹紙上將大將軍的軍令一字不漏地寫下。


    “吾聞狼山中有群狼盤踞,肆虐八方,多有傷民者,且有大寇出沒,累次襲擊鄉民,為禍甚重。


    吾不忍見鄉民喋血,流離失所,故令一旅之師入山剿滅之,得三軍用命,一番血戰,群狼伏誅,大寇梟首,盡除禍患矣!”


    這樣也行?


    人們皆目瞪口呆,無法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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