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營內外,吼聲如雷鳴,驚飛了飛鳥,震動了長空。


    守在低矮茅屋中躲避酷暑的老弱婦孺們,更是人心惶惶,不可終日。


    “怒吼”聲來自折衝府大營,這是要造反的節奏,太可怕了!故老相傳,亂兵嘯營,將爆發一場大動亂,到頭來受苦的還是窮苦人,被亂兵殺戮和禍害,恐怕就連茅屋都保不住了,可讓人怎麽活?


    山唿聲此起彼伏,經久不息,就連趙無敵都不淡定了!被人誇耀的確是一種享受,沒人喜歡整天被人罵,除非是變態亦或是沽名釣譽者。


    誇耀是好事,可其間也要有個度,不能太過份。譬如此時,整個揚州折衝府的府軍都在歌唱和讚美安侯爺,卻隻字不提女帝,未免不妥當。


    做臣子的一旦聲譽和影響力超過了帝王,那麽將必然遭受帝王的猜忌,也就是常人說的“功高震主”,嗬嗬,離死已不遠。


    趙無敵是個聰明人,也曾見識過大明的黑暗歲月,為人低調而又謙遜的戚繼光,都因為功勞太盛而遭到權臣的忌憚,暗地裏設置各種障礙,讓戚繼光在北方舉步維艱,無法大展手腳。


    他可不想被女帝猜忌,以至於“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不就是些虛名嗎?某家又不是那些死讀聖賢書的書蟲,把虛名看得比性命還重。


    頭可斷,血可流,氣節不能丟。這些書蟲也不想想,腦袋都沒了,氣節有個屁用!不僅自身身死道消,還連累家人丟了性命,何苦呢?


    趙無敵大步向前,朝將士們微微頷首,隨即揚聲喊道:“大周萬勝!”


    “大周萬勝!大周萬勝!”


    “萬勝!萬勝!萬勝!”


    眾軍齊聲改口,應和安侯爺,大拍女帝的馬屁。


    音波浩蕩,震動了長空,體內的血也漸漸沸騰,趙無敵不由得聚氣凝聲,高唱起老秦人的戰歌……


    “赳赳老秦,


    共赴國難,


    赳赳老秦,


    複我河山。


    血不流汗,


    誓不休戰!


    西有大秦,


    如日方升,


    百年國恨,


    滄桑難平……”


    在曆代王朝中,趙無敵最向往的就是大秦和盛唐,而對於被史家所推崇的大漢王朝,除了一個漢武以外,餘者都不足而論。


    秦與大唐,俱都是以武立國,崇尚武力,舉國之兵結束了亂世,立國後沒有貪圖享受,馬放南山,而是將眼光看向了域外,一次次興兵討伐四夷,欲打到天的盡頭,為後世子孫建立一個沒有戰亂的天國。


    蒼涼的戰歌引起了人們的共鳴,紛紛加入其中,就連鄭刺史這個文臣也被感染了,眼中水霧彌漫,心中卻被滄桑填滿,情不自禁地跟著吟唱。


    “……秦有銳士,誰與爭鋒!”


    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所有人都挺直了脊梁,握緊了刀兵,仿佛跨越了時空,出現在荒涼的大漠中,斬下敵酋,血染征袍,用血肉築起大唐的豐碑!


    此時此地,趙無敵唱起老秦人的戰歌,實際上是不合時宜的。因為此刻大唐已被大周取代,淹沒在時間長河中,成為了一朵逝去的浪花。


    而且,女帝之所以取國號為“周”,就是自認為是周之後裔,為天下正統,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


    可昔年存世八百年的大周王朝是怎麽滅亡的?這並非是什麽秘密,讀書人都知道。


    秦王掃六合,蕩平的不僅僅是六國,還有苟延殘喘的周王室。趙無敵大肆讚美老秦人,豈不是在戳女帝的心窩子、詛咒武周將滅國?而且,老秦人的戰歌中頗多犯忌之言,什麽叫“複我河山”?這不是明目張膽要匡複李唐嗎?


    趙無敵一時頭腦發熱,還真沒往深處想。也不知歌唱了多少時間,人們的激情得到了釋放,且是盛夏時節,本就口渴難耐,一番吼叫後更是口幹舌燥,唾沫星子都沒了,方才停了下來。


    康都尉小心地在前引路,將安侯爺迎進了大營,至於鄭刺史不用客氣,反正差事沒完,攆都攆不走。


    揚州折衝府滿編一千人,朔方一戰折損了兩百多,不過早就補滿了。


    他們是府軍,同爵爺一樣也是世襲製,父死子承,兄終弟及,死了兩百多,自有其兄弟和子嗣添補。


    整個折衝府的將士全都出動了,除了門前的兩百人,餘下的都在大營中列陣,一排排,一列列,各舉刀兵,肅然而立,等待著侯爺的檢閱。


    安侯爺出身揚州折衝府,一戰而封神,如今迴“娘家”,怎麽也得要給足麵子。


    趙無敵一邊走,一邊朝眾人示意。能得到眾軍的擁戴,對他的大業有極大的好處。眼前雖然大多是些小卒,最高的也隻是果毅都尉,可誰能斷定今日之小卒將來不會成為都尉?


    他相信奇跡,因為他自身就創造了最大的奇跡。而縱觀古史,從小卒成為大將軍的故事並不少見。


    衛青落難時不過一馬奴,關羽販棗、張飛殺豬,就連嶽武穆不也是從小卒幹起?更別提漢高祖出身一亭長,劉大耳朵編草鞋了!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趙無敵在人群中穿行,臉上帶著迷人的笑容,早就忘了恐怖和不安。


    他邊走邊看,接受著將士們的歡唿,走走停停,突然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麵孔。


    此人乃是他在朔方的熟人周豪,曾指點其操縱八牛弩,交談後得知二人竟然住的極近。直到趙無敵離開大隊人馬提前迴京迎戰大自在,方才分開,其後再也沒有見到。


    曾一起駐守城牆上,一同殺敵,而今再次相見,趙無敵心中格外的高興,上前一拳擊打在周豪肩頭,大笑道:“好小子,咱們都住在月落湖畔,就隔著一個月落湖,都快三年了,你都不曾去看過我。”


    周豪站在一隊將士的前麵,原本很拘束,想上前、卻又遲疑了,而今見侯爺主動相認,且言談自然、舉止親熱,不由得也放下了心中的包袱。


    他咧著大嘴,露出憨厚的笑容,道:“侯爺您現在可是貴人,小的怕擾了侯爺的清靜,哪敢登門……”


    他說的也是實情,趙無敵不再是那個府軍少年,而是大周的侯爵,身份何其尊貴?他周豪與趙無敵之間的距離,那就是天與地的距離,根本就高不可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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