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人就是高人!


    一杯茶湯,在凡夫俗子眼中怎麽看都是一杯茶湯,無非是香氣馥鬱些,色澤好看些,味道甘甜些。


    可在高人眼中,茶湯就不是茶湯,而是成了滾滾紅塵,大世沉浮,濃縮了古往今來的哲理,隱藏著諸天萬界的密辛。


    武後麵露喜色,俏臉上浮現一抹潮紅,觀之竟如二八少女,有一種雀躍感,對老神仙一禮,以示謝意。


    她輕啟朱唇,道:“自打昔年相別,媚娘一直思念老神仙,卻恨自己福薄,無緣再次相見。本欲行走天下尋覓仙蹤,卻被各種紅塵俗世牽絆,無法成行。


    今日終於得見仙顏,媚娘幸矣,此生無憾!”


    孫老神仙手捋長須,半眯著眼睛睇著武後,神色卻複雜,良久,長歎道:“小武啊,你本是一個好孩子,可卻生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生生被逼成……


    哎,一切皆是天意,也怪不得你。


    世間事,何為對、何為錯,誰能說得清?就如同這杯茶湯,甘中帶苦,苦盡甘又來,苦與甘糾纏不清。


    老夫隻願你能心存善念,給天下人一條活路,也給自己一條活路,其餘……就隨緣吧!”


    “謹受教!老神仙字字如天音,振聾發聵,媚娘不敢忘記。”武後正色道。


    二人敘談良久,俱都是平常事,就如同一個孫女同祖父久別重逢,隻有親情彌漫,哪裏還有心情管那天下大事?


    接著武後設宴,親自執壺,百般逢迎,陪孫老神仙飲了幾杯。


    孫老神仙將趙無敵的奏章拿出,交付於武後,直言其人其事,勸武後成全他一份孝心,放他歸去。


    武後看罷奏章,遲疑道:“老神仙之言,媚娘不敢不聽,隻是他……罷了,待媚娘斟酌一二,明日再給老神仙答複。”


    孫老神仙聽武後的口氣,雖略有不願,但卻沒有迴絕,也不好過於逼迫。於是,起身告辭,不顧武後苦苦挽留,執意要走。


    在臨行之際,孫老神仙忽然乜了屏風後一眼,自顧自地歎息:“柔伊那孩子心裏也很苦,這些年不僅要操持家族事務,還將閨女拉扯大,真不容易。好在星樂小丫頭不僅乖巧可愛,也很懂事,隻是小丫頭大了,對父親很是思念,久而久之,未曾不是一個心結,對她不好。


    哎,人老了,就容易走神,絮絮叨叨,不知說些啥子,小武啊,老夫走了,你也要擅自珍重!”


    武後垂淚,將孫老神仙送去宮城,立於宮門外,直到孫老神仙的車駕遠去,再也看不見了,方才迴到武成殿。


    鐵麵先生已現身,看不見他的神色,可武後依然能從他的身影上看到一股子落寞和蕭瑟的意味。


    “趙無敵要辭歸鄉裏,為其父結廬守墓,此本是人之常情,可問題是他的老父已亡故近三年,過了守孝之期,他如此做卻是所為何來?難不成是不想為朕效命?”武後問道。


    鐵麵先生思索片刻,搖搖頭道:“以臣推測,恐與日前暈厥有關。此子是個至孝之人,當日聞老夫亡故,悲愴之下竟差點以身相殉,此大孝也,天後當為之欣慰才是。


    自古忠孝不分家,試問一個大孝之人會是一個大奸巨惡之徒嗎?


    臣聽說那日趙無敵繳天之幸,得以蘇醒,可卻傷了心神。對於一個武者來說,心神的傷比起肉身的傷害,要嚴重百倍,若不能及時修補和消弭,恐將滋生心魔,輕者荒廢一生,重者將身死道消。”


    “那……可有醫治之法?”武後急忙問道。


    鐵麵先生搖搖頭,無奈地說道:“心神之傷痕,隻有靠他自己慢慢打磨,別人無能為力。不過,天後也不必過於擔憂,以趙無敵之天資,想來給他時間,定能度過此劫,說不定還能再進一步,極盡升華,成就大道。”


    武後心中所思,涉及到安公主,但卻不可與鐵麵先生言說,無奈之下揮揮手,讓他先退下。


    隨即,她吩咐宮人傳太平公主進宮,要與她商議趙無敵一事。


    待太平公主來了以後,武後也不瞞著,隨手將趙無敵的奏章遞給她。


    太平公主看完奏章,笑道:“想不到他一個武人,卻寫得一手好字,筆力雄渾,蒼勁有力,就是放在當今朝堂,也算得上是一個大家。”


    武後乜了她一眼,不滿地道:“你這丫頭,為娘因他要辭歸鄉裏,想聽聽你的看法,你卻光顧著字好不好看,不是故意氣為娘嗎?”


    太平公主美目撲閃,眼神一亮,道:“這有何難?他要歸去,替父守孝,阿母隨了他的心願就是。”


    “哦?”對於太平公主的話,武後頗有些意外。


    在她心中,是知道自家閨女對趙無敵頗有那麽一點意思的,兩個人不清不楚,鬧得整個神都都傳遍了。


    不過,武後對此也並不在意。她視天下規矩如狗屁,從不認為女子就該從一而終。太平沒了駙馬,就算是再召一個駙馬也是情理之中,更何況與一男子過於曖昧?


    另外,她差不多已確定了趙無敵的身份,應該就是安兒的孩子,愛屋及烏,對他與太平的親近不僅不阻止,反而樂見其成。


    想日前趙無敵被武承嗣所誣陷陷於京兆府中,太平竟然一怒之下率親衛馬踏長街,夜闖京兆府,可今日瞧她的態度卻淡淡的,對趙無敵的離去毫不在意,莫非兩人鬧了別扭?


    麵對母後的疑惑,太平公主淒然一笑,道:“阿母,大郎是個自由的人,女兒想通了,不想給他羈絆,寧願放手,也不願他不開心。”


    愛一個人,就要學會放手!


    這就是太平公主的感悟,武後也曾年輕過,何嚐不知道其中滋味?


    太平公主見母後猶在遲疑,勸道:“阿母,大郎今年才十七歲,即便是過了三年,也才及冠,那時再起複他為母後效力,為時不晚,阿母又何必操之過急呢?”


    武後連連點頭,道:“是啊,是為娘太急切了,沒注意他的年紀。他還是個孩子,卻接連遭遇父母雙親亡故,也的確是難為了他。


    太平,他母親既然是安兒,為娘的意思是將安兒的遺骨遷入長安的公主陵中,也好讓她享受香火祭祀,得配哀榮。”


    太平公主急忙道:“不可!”


    “有何不可?”武後疑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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