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如勾,星光點點。


    此時已是夜半時分,天地間蒼茫籠罩,看不真切。四野群山,俱都隱身在夜色中,影影綽綽,霧靄彌漫,宛如一群遠古巨獸盤踞著,窺探著人世間。


    李敏的擔心並非是多餘的,此時夜色深沉,霧靄蒼茫,能見度幾不可見,加上山間的道路崎嶇難行,即便是打上火把,也依然很危險。


    這一點從金南一一行的狼狽就可以看出,摔傷了多名騎術不凡的侍衛,就連上好的戰馬都廢了一匹。


    而以公主尊貴的身份自然不可能騎馬,而公主的車駕要想在夜間通過龍門山中崎嶇的山路,其難度可不是一般的大。


    但公主此時因掛念病重的小郎君,心緒已亂,恨不得生就一對翅膀飛迴府中,哪裏還顧得上夜路難行?


    龍門雖靠近神都,又是皇家的湯泉監所在地,若是白天倒也沒什麽關礙,可此地畢竟多山,加上又是夜間,誰能確保沒有宵小之輩鋌而走險?


    公主府的侍衛長趙不凡並不在此,他被公主打發到揚州去趙無敵家中,看望其家人。對此,李敏很不以為然,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府軍旅帥嘛,瞧把公主給迷的神魂顛倒,整日裏就念叨著那人的好處,就連睡夢中都在喊著那人的名字。


    自從薛駙馬去後,公主一直鬱鬱寡歡,讓李敏看在眼裏疼在心中。


    公主能再次遇到一個喜歡的人,將她從對薛駙馬的思念中拉出來,本是一件好事。可是,我的公主啊,那也要看那是什麽人才行。


    若是出身世家大族的嫡係子孫,亦或是豪門勳貴的後人,還差不多能入天後的法眼,以公主在天後心中的分量,撒個嬌、服個軟,成就好事也不是不可能的。


    可那個趙無敵算個什麽東西?不過是一個累世府軍的子嗣,連出身寒門都算不上,整個就是一個軍奴,和您之間的差距那可是天與地的距離,天後怎麽可能答應你與你喜結連理?


    除非是將他給去勢,就像是金南一那樣,可估計您也舍不得。那麽……也隻能效法您那母後,將其當作一個小白臉養在身邊。


    太平公主一聲令下,整個莊子都動了,所有人都在忙碌,備車、備馬,準備著出行的一切。


    有侍女前來要給太平公主更衣,卻被她揮手給趕開,並吩咐李敏和金南一,不要大張旗鼓,隻要安排侍衛們隨她迴神都即可,至於其他人包括侍女,待明日再收拾東西緩緩迴城。


    車馬準備好了以後,太平公主帶著小小和女官李敏坐上了碧油車,金南一則帶著數十名侍衛騎著烈馬前唿後擁,一行人順著山路沒入蒼茫夜色之中。


    鍾聲響徹雲霄,轟鳴不止,定鼎門也在刺耳的轉軸聲中緩緩打開了,城外早已等候多時的人們紛紛朝城門口湧去。


    這些人多是附近的農人,挑著菜蔬和雞鴨的,拎著新鮮的魚蝦的,還有那過夜來不及進城夜宿城外的商旅,紛紛雜雜,擁擠不堪。


    守城的金吾衛旅帥一聲令下,士卒們將寒光閃閃的馬槊斜指,鋒芒直對著眾人,讓人不寒而栗,紛紛止步不前。


    “擠什麽?擠什麽?有什麽好擠的?擠著去投胎嗎?誰你呢,看什麽看!長得腦滿腸肥的,你擠得過人家嗎?”金吾衛的旅帥瞪著眼睛,手指對著眾人指指點點,頗有恨鐵不成鋼的意思。


    待眾人稍稍安定後,方才清了清嗓子,吩咐道:“那個……啊,全都給老子排好隊,一個一個進城,兄弟們眼睛都放亮一些,有那不聽招唿的,擾亂秩序的,甭客氣,給老子抓起來狠狠地揍一頓。”


    看著寒光閃閃的馬槊,還有未出鞘的鋼刀,人們立馬老實了,自覺地你謙我讓排起隊來,且前後拉開距離,緩緩入城,並陪著笑臉,以免惹得金吾衛的軍爺生氣了,將你當作逃犯和細作給抓進監牢。


    士卒們見人們很識相,也就四下散開,迴到城門的兩側,舉著寒光閃閃的馬槊,如泥塑木偶般充當起門神來。


    也並非所有士卒都離開了,而是留下了四人瞪著眼睛監視著過往的行人,遇到可疑的,立馬上前用馬槊對著菜蔬裏捅捅,再隨手翻一翻,然後丟下淩亂的菜蔬,又去攔住一名商旅,要人家將背著的鼓鼓囊囊的包裹給打開,看看是不是藏著違禁品。


    就連賣魚的都沒有放過,盯著人家的魚簍子使勁看,就差將腦袋塞進其中。也不知道他在看什麽?莫不是能分出那條魚是大唐的,那條魚是突厥的?


    有那機靈的商賈不動聲色握住金吾衛士卒的手,兩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用力捏一捏,然後,手一揮,商賈拱拱手,帶著隨從揚長而去。


    在商賈離開後,那士卒將捏緊的手稍稍離開一點縫隙,睨著眼睛仔細看看,嘴角露出一抹滿意的笑容,然後將手往懷中一塞,再掏出來時已是空的,什麽都沒有了。


    另一名掌櫃模樣的,帶著一長溜車隊,見擁擠的人群,不由得蹙眉。


    他瞅了一眼那名旅帥,眼神一亮,連忙急匆匆一路小跑著來到旅帥身邊,點頭哈腰,陪著笑臉,諂媚地道:“哎喲喂,今兒是劉旅帥您老人家值日啊,您辛苦了!小的是四海居的,可有好些日子沒見了,甚是想念得緊。”


    那劉旅帥一對眉毛都快擠在一起了,斜著眼睛道:“喲,這不是四海居的那個誰……”


    “小姓張。”那掌櫃模樣的老者低聲提示。


    劉旅帥點點頭,道:“嗯,張掌櫃的,是有好些日子沒見了。俺聽說你去了揚州發財了,瞧瞧這一長溜的車馬,嘖嘖,賺得可不少。


    哎,還是商賈好啊,走一趟,賺的錢財堆積如山,埋在地下都長滿了銅臭,可憐我等兄弟們,眼看著就要下雪了,連個禦寒的冬衣都沒有,看來遲早要凍死在街頭,就像是那死狗一般,可悲啊可歎啊可憐啊!”


    張掌櫃的在心裏狠狠地鄙視一番,你丫的不就是要好處嗎?可就是不明說,囉囉嗦嗦一大堆。你們要是凍死了,那神都城中也活不下幾個人了,真是無恥到極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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