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柬之一點都不給麵子,對於沙吒忠義共飲一杯的提議毫不猶豫地拒絕了,竟直接拂袖而去,隻留下一地的清風,寒氣襲人。


    街道上靜得可怕,都能聽見人們粗重的唿吸聲,而戰馬似乎也感覺到氣氛的不正常,從而老老實實地閉嘴,不再嘶鳴。


    沙吒忠義沒有想到張柬之這個老家夥竟然如此乖張,如此不通情理,且如此不顧及官場之大忌,差不多是直接撕破了臉,沒有了半點轉圜的餘地。


    張柬之的拂袖而去,讓沙吒忠義倍覺尷尬,不停地搓著兩隻粗糙的大手,偷眼看向武攸暨,等待著他的發飆。


    在他看來,雖然武攸暨這個人脾氣不錯,懂得進退之道,對年紀大的人也很尊敬,不過,泥人尚有三分火性,何況是一個血氣正旺的中年將領?


    而這個中年將領還是一個剛剛在朔方打了大勝仗,且立下了偌大的功勞,也就是所謂的“驕兵”,即便是做點什麽出格的事情也屬於正常的範疇。


    他看到了武攸暨麵皮紅了,且越來越深,漸漸地成了紫色,眼中的神色極為掙紮,而胸口也隨著麵皮的變化劇烈地起伏,就連唿吸都變得淩亂,聲音也極為粗重。


    紫色的額頭上有青筋在跳動,眼角也在不停抽搐,兩手也不由自主地捏起了拳頭,手背上青筋暴起……


    這明顯是即將爆發的前兆,讓沙吒忠義的心一下子拎了起來,而更讓他擔心的,卻是武攸暨的那些親衛,一個個黑著臉,眼中噴火,逼視著張柬之的背影,而手中的刀已出鞘了數寸,白晃晃的冒著森森的殺氣。


    似乎,隻要武攸暨一聲令下,這些殺才們立馬就會躍馬橫刀一擁而上,將張柬之這個不識相的老匹夫給砍成肉泥。


    如果武攸暨執意要這麽做,沙吒忠義還真不好攔阻。他是胡子,對天下姓李還是姓武本就無所謂,而同時、他與張柬之也沒什麽私交,甚至在來代州以前都沒有見過麵。


    在武攸暨和張柬之的衝突麵前,讓他動用手中的兵馬為了保住張柬之而與武攸暨翻臉,說實話他做不到。


    武攸暨並非代表他個人,不管你承不承認,在他的身後都站著整個武氏一族,還有那位即將要君臨天下成為千古第一女帝的強人。


    得罪武攸暨,就是得罪了整個武氏一族,同時,也得罪了武後,那麽,既然張柬之不識時務得罪了武攸暨,也將他自身置於了武氏一族的對立麵,可想而知,武後對他會如何看待。


    拋開這層厲害關係不說,武攸暨此番迴京可不是私事,而是代表了秦大將軍和整個朔方邊軍向朝廷和天後獻俘。


    他沙吒忠義雖然被天後認命為朔方行軍總管和朔州都督,但那要等到了朔方和秦大將軍交接以後才能算數,而今的朔方軍方老大依然是秦懷玉,而且,秦懷玉是左衛大將軍,名義上的南衙禁軍十六位統帥,論軍階也比他要高。


    哎……沙吒忠義不由得喟然長歎,心中埋怨起張柬之來:“你個老貨,就是打狗也要看主人麵,何況是一個大活人?你那一大把年紀都活到了狗身上。


    今日,一切都是你自己個招惹的,若是被武攸暨把你給砍了煮了,可別怪老夫見死不救。


    哎……老夫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啊,誰都不是鰥夫,都有牽掛。老夫年紀大了,一生殺人無數,死不死的到也沒什麽可惜的,可身後還有一大幫子族人,總不能不管不顧,連帶著他們為你殉葬吧?


    你可以說老夫自私,可老夫的確是辦不到,隻能在以後每年的今日為你奉上一杯淡酒,聊表心意……”


    武攸暨的親衛有所異動,沙吒忠義的親衛也隨之而動,他們紛紛捏緊武器,並縱馬將武攸暨的親衛們給圍了起來。


    他們都是沙吒忠義的親衛,其職責就是保護主將的安危,任何有可能威脅到主將的行為,都將被視為挑釁和攻擊,將被限製行動以及遭受打擊。


    沙吒忠義餘光一掃,卻揮手示意親衛們退下。


    對於沙吒忠義的動作,他們熟悉無比,根本就不需要開口說話,隻要一個細微的動作、一個眼神,就明白了主將的用意。


    他們雖然不解,且擔心沙吒忠義的安危,不過,卻無人敢提出異議和拒絕執行命令,由此可見沙吒忠義將兵的嚴格。


    沙吒忠義的親衛們立即四散開來,盡量靠近街道的兩側,將中間給讓了出來。


    而武攸暨的親衛大多留在城外,隻有武剛和武強帶著少量親衛隨行入城,此時見沙吒忠義下令自己的親衛讓出了通道,立即躍躍欲試,大有將張柬之這老匹夫砍成肉泥的意思。


    不過,在主人武攸暨沒有下命令以前,他們哪怕是心中多麽急不可耐,火急火燎,但卻也隻能強行按捺住一顆顆蠢蠢欲動的心,絕不敢私自行動。


    唐人從古風,對於主仆之間的尊卑極其看重,奴仆視主人為生命,而主人也待奴仆極好,絕不像後世那樣以牲畜視之。


    而能得到主人如此看重的奴仆,那也不是一般人,一般情況下都有其獨特的價值,在關鍵時刻能夠挽救主人的性命。


    以此推之,所謂的奴仆也要劃分幾個等級,能夠獲得主人極為看重的隻有家臣以及他們的嫡係子孫,就連準家臣都享受不到這種待遇,更加不要說那些可以買賣和贈送的奴隸。


    武剛和武強就是家臣,是那種可以為主人舍棄生命的人,如今主人受到一個老得不成樣子的田舍奴羞辱,早就想一刀將張柬之的腦袋給砍下來當鞠蹴玩了。


    可武攸暨硬是不下令,隻有一張臉在變來變去,卻始終一言不發,可把武剛和武強哥倆給憋壞了。


    “將軍,那田舍奴罪該千刀萬剮,請將軍下令,小的立馬將他腦袋給揪下來給您當尿壺!”武剛挺身而出,昂首闊步,抱拳請命。


    “主辱臣死,那老貨竟然敢不給主人麵子,可見平日裏多麽飛揚跋扈,主人何須憂慮?殺了他就是。”


    這是武強,不讓武剛獨美於前,甫一開口,就是殺伐之音,似乎張柬之就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隻惹人討厭的臭蟲。


    對於臭蟲,何須與其客氣,兩隻一捏,再一用力,“噗嗤”,爆了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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