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布衣自然知道等他到了朔方以後,會遭遇很多禁軍中的故人,譬如大將軍秦懷玉、軍司馬魏文常、悍將薛納等等,屆時不知該如何麵對?


    秦懷玉和魏文常皆是出身老牌勳貴之家,自身又是大將軍級的大佬,和邱布衣之間也就是見麵點點頭而已,並沒有過深的交情。


    可殺才薛納卻不同,在神都之時兩人過從甚密,彼此很對胃口,好得就差睡一張床、蓋一床被子,穿一件中衣。


    邱布衣想起了薛納,不由得有刹那間的心神失守,倏然間仿佛恍如隔世。


    昔日在神都的往事一幕一幕浮現在眼前,一切的一切仿佛就在昨日,可如今睜開眼卻已是物是人非,一切都已改變,彼此的身份可謂是天地之分,再也無法迴到從前。


    也許,殺才薛納不會因為他是戴罪之身而看輕於他,從而與他畫地絕交,但是邱布衣卻無法釋懷。


    同時,他也暗自在心底發誓,不以敵血洗刷掉身上的恥辱,絕不原諒自己。


    可他萬萬沒想到,進入北地以後,見到的第一個故人竟然是武攸暨。


    他和武攸暨之間並沒有私交,但卻並不妨礙他對武攸暨的熟悉。畢竟他與武攸暨同在禁軍之中,且都身居中郎將的高位,想不認識都難。


    而且,不管怎麽說,武攸暨也是武後的侄兒,經常受武後召見出入宮門,一來二去,邱布衣與武攸暨也就熟的不能再熟。


    說心底話,邱布衣不大看得起武攸暨,總覺得這個性格濡弱的家夥不過是靠武後的青睞混入禁軍之中,身無寸功卻竊居左衛中郎將的高位,純粹是軍伍中的恥辱。


    而今,一個騎著高頭大馬在城下風光得意,一個在城頭蓬頭垢麵、宛如乞索兒,此情此景,怎不令邱布衣感慨萬千,淒然淚下?


    可此時並非自怨自艾的時候,老將軍沙吒忠義還等著他指認武攸暨的身份,隻好強忍心中的悲戚,竭力讓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卻不讓流下來。


    這份努力顯然是徒勞無功的,淚水也是水,自然是朝低處流動,晶瑩的淚珠倔強地滾落,摔在城頭的積雪中,泯然不見蹤跡。


    邱布衣用破爛的衣袖拭去臉上的淚痕,朝城下的武攸暨拱手道:“武將軍,正是邱某,自昔日在神都與將軍一別,就是兩年多矣,將軍別來無恙乎?”


    武攸暨聽到邱布衣承認了身份,不禁頗為好奇,想都沒想,就開口問道:“將軍如何成了這副模樣?莫非,是在路上遇到了山匪不成?”


    一席無心之話卻讓邱布衣差點吐血,這特娘的太折騰人了,太看不起人了,遇到山匪?


    遇到山匪,老子會成這副模樣?你丫的也太小覷邱某了。就衝老子這身功夫,不說像趙子龍那樣單槍匹馬在千軍萬馬中殺個七進七出,但是對付幾個山匪還不在話下。


    此時,邱布衣那模樣就仿佛吃東西太快被噎著似的,不停地翻白眼,但卻不知從何說起。


    好在沙吒忠義聽了他與武攸暨的對話,基本上算是認可了武攸暨的真實身份,不過,還是需要聽到邱布衣的親口所言。


    老將軍輕輕咳嗽了幾聲,打破了彼此之間的僵局,低聲問道:“邱將軍,不知城下之人是否真是武攸暨將軍?”


    “大帥,正是如假包換的武攸暨將軍。”邱布衣正不知如何麵對武攸暨的詢問,見沙吒忠義解圍,忙不迭地迴道。


    “哦……”沙吒忠義沉吟起來,良久,方才點點頭,道:“如此就好,如此就好。”


    武攸暨的身份已經經邱布衣確認,但對其是否已經被突厥俘虜,從而背叛大唐,投身敵國,反過來賺取代州城,沙吒忠義並沒有立即放鬆警惕,打算再證實一番。


    他探出頭去,朝武攸暨哈哈大笑道:“武攸暨,本帥怠慢了,本該立即打開城門,置酒賠罪,可軍國之事不可兒戲。


    將軍既然是奉秦大將軍之令前去神都朝見天後,那麽可有秦大將軍的將令和勘合?”


    大唐以武立國,高祖本身本就是前隋的一方諸侯,擁兵自重,待天下大亂時立馬於太原起兵,從而掃蕩八方,剿滅了各路煙塵和兵馬,方才建立一個強大的大唐敵國帝國。


    大唐立國靠的是精兵悍將和鐵血雄獅,因此,對武將擁兵自重獨霸一方頗為忌憚,也想盡了辦法設置各種障礙,從而限製各位大將軍的實權,將大將軍和軍隊給分開,避免一人獨大的局麵。


    大將軍隻有在戰時方才有將兵的全權,由皇帝賜下兵符,兵部頒下勘合,以及統兵大將的將令,三者合一,才能調動大軍。


    武攸暨既然自稱是奉秦懷玉的將令前去神都朝見武後,那麽就少不了秦懷玉的將令,至於武攸暨身後的騎兵雖隻有一千之數,但卻也遠遠超過他一個中郎將的親衛之數,那麽,很顯然就是朔方的邊軍。


    這樣一來,一千邊軍將士離開了戌邊的朔方,跟著武攸暨進京,必然要有勘合,否則豈不是私自離開值守之地?


    邊軍無令私自離開駐地,形同造反,對於出身世代將門的秦懷玉來說,是絕不可能犯這種低級錯誤的。


    武攸暨若能拿出秦懷玉的將令和調兵的勘合,那麽萬事皆休,否則,鐵定就是如沙吒忠義所懷疑的那樣,已經投降了突厥。


    武攸暨雖對沙吒忠義的所作所為頗為不解,覺得其純屬多此一舉,大驚小怪,不過,也沒有往深處想。


    他可不知道沙吒忠義心中懷疑他投降了突厥人,否則,還不得一頭在城牆上撞死。


    對於沙吒忠義的反常,武攸暨隻是將其歸結到老將軍年紀大了。這人一老,膽子相對就變小了,遇事總是遲疑不決,習慣於左思右想、反複盤算。


    他本就是奉秦懷玉大將軍之命前去神都的,自然是有將令和勘合在身,並不怕沙吒忠義查驗。


    他將隨身帶的勘合和將令遞給了親衛武剛,讓他騎馬來到了城牆根邊上,手舉著勘合和將令,讓城頭上的人給放下一個籮筐。


    當城門暫時不能開啟的時候,通常都是通過垂下籮筐傳遞物品,包括人也是如此。


    將令和勘合很快到了沙吒忠義的手中,他反複查看,卻不見一絲異常,不由得越發疑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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