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後將宰相們的奏章攤開,平鋪在禦案之上,提筆寫了一個“準”字,字為朱紅,其色如血,看上去古樸雄渾、蒼勁有力,有一種睥睨天下的氣勢,渾然不似一個女子的筆跡。


    帝王批閱奏章不用墨,而是采用一種摻加了朱砂的顏料,即所謂的朱筆禦批,以彰顯他的獨一無二。


    而且,帝王在奏章之上寫的批語,也有一套標準,不能隨心所欲,想怎麽寫就怎麽寫。總體上就是一個準則,言簡意賅,一錘定音。


    意思就是用最少的字將意思表達出來,能用一個字就不要用兩個字,且不能用模棱兩可、讓人有空子可鑽的詞語,直截了當,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


    要知道寫奏章的可都不是啥子好鳥,其中有多少是在朝堂之上混跡多年、甚至曆經多位帝王的老滑頭,隻要你給他一絲縫隙,他就能給摳出一道大峽穀。


    因此武後才提筆寫了一個“準”字,這可是對寫奏章的人最大的肯定,準於執行,按此奏章辦理,都不會君臣奏對、亦或是群臣共議。


    武後處理了宰相們的奏章,又拿起沙吒忠義和奏章,拿裁紙的小刀子挑開了封印,將奏章打開一看,良久,欣慰地笑道:“沙吒忠義,果然是忠義之士,不負朕之所托,竟於三日前就已親率一萬輕騎,離開了大軍,長途奔襲,前去救援秦懷玉部。”


    當日在大朝會上,兵部尚書房遺則提議,讓沙吒忠義和武三思兩路大軍盡起輕騎,挑選久經沙場的悍將率隊長途奔襲,馳援北地。


    房遺則還提名讓沙吒忠義和黑齒常之二人為輕騎馳援的帶隊人選,不過,武後雖采用了他的建議,下旨讓沙吒忠義和武三思擇一大將率輕騎馳援北地,但卻沒有指名要沙吒忠義和黑齒常之二人前往。


    既然已經登壇拜將,那麽軍中之事自有將帥決斷,作為帝王若恣意幹涉前方軍事,反而容易添亂,讓前方的將士無所適從。


    而且,沙吒忠義乃是武後欽命的掌管一路主帥,帳下有十萬兵馬,讓其拋下大軍而幹起前鋒的活,豈不是朝令夕改,讓他心中不痛快?


    至於武三思那一邊,武後本就無需點名,臨行前已經三番五次地敲打過了,讓他隻管撈功勞,至於打仗的事,盡管交給黑齒常之。


    三思這孩子是個聰明人,雖不懂行軍打仗的事情,但卻對姑母言聽計從,從來不敢忤逆。


    哎……武後又想起了武懿宗,不由得心口發悶、唿吸急促、血流加快、心浮氣躁、小肚子轉經且隱隱作痛。


    她怎麽能不生氣?


    就是這個滿嘴誇誇其談、被她寄予了厚望卻將雲州高得一團糟的小混蛋,還沒等到默啜大軍來臨,就帶著十萬大軍棄城而走、不戰而逃,不僅白白葬送了十餘萬大軍和整個雲州之地,就連他自身都被默啜給俘獲了,真是……真是丟盡了武家的臉麵。


    武懿宗闖下的滔天大禍,不僅讓武後難堪,還讓她很被動。此次雖然壓下了那什麽博望縣令的急報,可也不過是暫時瞞過了群臣,解了燃眉之急。


    不過,世上就沒有不透風的牆,那可是十餘萬大軍、竟不戰而敗,繼而全軍覆滅,丟了整個一州之地,這樣驚天動地的事情如何能夠瞞得長久?


    即便是武後利用了程伯獻已戰死、而神都百官不明真相一無所知的時機,悄然間用了一個移花接木之計,隱瞞了雲州的淪陷,改為被默啜大軍圍困,形勢岌岌可危,給日後留下了城破的伏筆。


    這就是武後的智慧,甫一遇敵就被突厥人一鼓而下,在大唐律法和軍律上就是主將的大罪,更加不要說是不戰而逃、棄城而走,一旦被朝臣得知,彈劾的奏章都能把武懿宗給活活壓死,就連駁斥眾議不聽勸諫而一意孤行的武後,都將麵對臣子們的口誅筆伐,難堪之極。


    可是,若因敵強我弱,力有不逮,隻能困守孤城竭力反抗,但卻在遭到敵人大軍圍困之後,經過一番血戰,因力量太過懸虛而被敵人攻破城池。


    在這種情況下,哪怕是主將沒有選擇與城池同歸於盡,而是機緣巧合之下逃出生天,亦或是被敵人俘虜、後輾轉返迴。


    朝堂對這種將領都會網開一麵,大多是削爵、降低品級、給安排一個閑散的職位,頂著天就是奪爵、去職,讓其迴老家養老,做一個田舍翁。


    不過,這實在是不算什麽,隻要人還在,親朋故舊還在,總有複出的那一天。


    武後隻因為如此,方才隱瞞了實情,將已成為突厥人牧馬之地的雲州硬生生給改成被圍困。這樣一來,即便是日後朝臣得知雲州已淪陷的消息,又能怎麽樣?


    無非就是在雲州淪陷的時間上做些文章,相對而言,其難度不值一提。


    至於雲州淪陷的原因……不是給你們說了嗎?敵強我弱,力有不逮,默啜二十萬鐵騎大軍勢不可擋,武懿宗雖誓死抵抗,但卻終於城破被俘,空留遺恨。


    至於武懿宗手握十多萬精銳之師,又據堅城而守,且城中錢糧和武器都很充足,說他是敵強我弱、力有不逮,的確是有些牽強。


    不過,這些都是小事,不過是一下末節,隻要能夠擊敗默啜……至少是逼退默啜,收複朔雲二州,那麽還有有那個不開眼的臣子敢較真?


    而且,他為了替武懿宗減輕罪孽,隻要把主要的罪責推在了副將程伯獻的身上,不聽將令,擅自出戰,從而打亂了整個雲州的防務部署,繼而被默啜抓住了漏洞,方才造成了邊軍兵敗如山倒,一發不可收拾。


    這隻是武後因死無對證,從而給程伯獻強加的罪名,讓他做一個替罪羊,抗下雲州的潑天大罪。


    不過,程伯獻雖然是死了,無法複生替自己鳴冤叫屈,但是難保沒有當日的知情者,將真相公之於天下。所謂人多嘴雜,一傳十、十傳百、百傳千萬……要不了多長時間,雲州的真相,將變成天下盡知。


    本來以程伯獻的“罪名”,將禍及家人,來俊臣等人早就叫嚷著要把老程家的所有人全都給抓進麗景門,卻被武後給斥退。


    武後的心思,讓來俊臣百思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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