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燈高懸,燭光清冷,武成殿中靜得可怕。


    上官婉兒螓首低垂,美目中清光內斂,一雙柔夷捧著一本奏章翻來覆去地看,都已經看了好幾遍,那寥寥數百字都差不多能背誦出來,但卻仍然在看。


    她內心忐忑至於又很是好奇,今秋朝廷並未派出大軍遠征不臣,也不曾聽聞突厥和吐蕃大肆侵入的消息,而西北之地現已進入寒冷的冬季,大雪紛飛,天寒地凍,不該再有刀兵興起才是。


    不是北方的突厥、西邊的吐蕃,難道是降而複叛、叛而複降反複無常的南詔不成?


    內侍小文子以及在殿中伺候的宮娥和女侍衛們,一個個全都低頭彎腰,兩眼看著自己的腳尖,就連唿吸都盡可能放輕放緩,生怕觸怒武後,給自身帶來殺身之禍。


    武後微微眯起漂亮的鳳眼,仔細查勘紅翎急報上的封頭和印記,確定無誤後,方才從禦案上拿起一把裁紙的小刀子切開封口,取出裏麵的密奏。


    她剛剛看了開頭幾句,就不由得一肚子疑惑不解,繼而長眉蹙起,眸光銳利,且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浮上心頭。


    這封密奏是一個叫張誌誠的博望縣令所上,姑且不提後邊的內容,就是這博望縣令……


    武後日理萬機,管理著偌大一個帝國,而且,還要分心提防李唐宗室和死忠的“謀反”,一時之間,還真沒搞明白博望縣在哪裏?


    博望隻是邊地的一個下縣,還是一個新近成立的下縣,又沒有出過名臣和“反賊”,也不是世家大族的老家,指望武後能記住,怎麽可能?


    不過,武後糾結的倒也不是這博望縣在哪裏,而是納悶一個小小的縣令也能派出紅翎信使急報神都。紅翎急報所奏無一不是緊急軍國大事,而縣令隻是管理一縣的民政,什麽時候能插手軍國大事了?


    她蹙著眉頭,耐著性子往下看,想看看這個小縣令到底有什麽了不起的緊急大事,需要冒著掉腦袋的風險動用紅翎信使?


    張誌誠的密奏很長,洋洋灑灑上萬言,卻也不是他妙筆生花寫出的錦繡文章,而是把雲州邊軍劉旅帥所言原原本本轉述了一遍,除了一些有汙武後聖聽的粗口之外,基本上沒有添減一字。


    這是他的謹慎之道,因為對於雲州之戰,他連旁觀者都算不上。一切的一切都是聽劉旅帥說的,也無從考證。


    他特意在密奏中注明,對於雲州戰情都是聽雲州潰兵所言,提前把自己從中摘出來。這樣一來,若有功自然跑不了他一份,如果武後震怒,屠刀也砍不到他脖子上。


    武後的臉色越來越冷,一雙鳳目中都快噴出火來,就連唿吸聲都變得緊促和沉重,一股肅殺之氣彌漫開來。


    武成殿中很靜,也很冷,彌漫著一股肅殺之氣,如同橫掃落葉的秋風,瑟瑟讓人不安。


    宮娥與女侍衛等皆戰戰兢兢,腿腳發軟,噤若寒蟬,而內侍小文子最為不堪,因為其下麵特殊的構造,竟然有失禁的跡象。


    “砰!”武後將密奏重重地拍在禦案之上,勃然大怒道:“豎子誤國!該殺!該殺……”


    因為心中之怒,武後的胸部劇烈的起伏,兩眼中火光熊熊,幾欲將這武成殿燃為灰燼,方能消她的心頭之恨。


    可是,她還能說什麽呢?又能怎麽辦?失卻雲州、毀了十二萬大軍的罪人不是別人,正是她曾寄予厚望的侄兒、言其為“武家之千裏駒、最為知兵”的武懿宗。


    一戰……事實上是不戰而逃,將一州之地拱手讓與突厥人,並讚送了十二萬大軍,就連他自己都被突厥人俘虜。


    雲州之戰,堪稱是大唐開國以來最大的慘敗,堪稱是大唐帝國的奇恥大辱。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卻是武家人,是她的親侄兒,是她力排眾議乾綱獨斷認命的雲州大都督,如今闖下這彌天大禍,這讓群臣如何看待、如何口誅筆伐?


    她雖然是個強勢的女人,習慣於用屠刀對付異己,可是,屠刀雖鋒利,也堵不住天下人悠悠之口。


    為了她的稱帝大業,為了她即將建立的新帝國,她需要武家人搖旗呐喊,也不能處罰武家人。


    她是一個女人,要奪取的是她丈夫和兒子的帝國,這樣一來,她和李唐宗室就成了不可並立的死敵,且永遠無法和解。


    而一個帝王不可能是真正的孤家寡人,她需要一個根基,需要一個絕對忠於她的家族,在眼前她也隻能選擇她曾極為厭惡、恨不得將其斬盡殺絕的武家。


    眼下,她需要武家,自然要千方百計地保護武家,即便是武懿宗幹出如此混蛋的事情,她也不能公開處置和懲罰。


    而且,武懿宗的雲州大都督一職以及以燕雲路行軍大總管督雲州兵馬事,本來就是武後下的中旨,並沒有經過中書門下二省,也就是人們常說的墨敕斜封官。處罰武懿宗,那就是打她的臉,強勢的武後怎麽可能這樣幹?


    她閉著眼睛,深吸一口氣,努力讓怒火平息……


    良久,她睜開眼睛,除了眉宇間那一抹陰鬱之外,已差不多看不到怒意,平緩地開口道:“小文子,你去打聽一下紅翎信使進入神都後,有沒有說些什麽?以及……他們知不知道紅翎急報的內容?”


    “諾!”小文子躬身應諾,聲音中帶著濃重的鼻音,還有那麽一點哭意,倒退著出了武成殿,方才摸了一把額頭的冷汗,長長的噴出一口濁氣。


    對於武後的旨意,小文子可不敢怠慢,也不敢假手於人,急匆匆跑到宮門前找到了兩個紅翎信使,背著羽林衛士詳細審問了一番。


    紅翎信使的迴答讓他很滿意,小文子又厲聲恫嚇了一番,警告他們什麽都不要說,什麽都不要問,更不要告訴任何人,最好是做一個啞巴,一問搖頭三不知。


    然後,小文子又找了幾個羽林衛士旁敲側擊一番,方才滿意地迴轉武成殿,將了解到的實情一五一十稟報了武後。


    武後一聽,繃緊的身體方才稍稍鬆弛下來,既然紅翎信使不知道密奏的內容,也一路裝啞巴,那麽,整個神都知道雲州大敗的消息的隻有她一人,事情並非沒有轉圜的餘地。


    該怎麽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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