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話千柳也聽得見,千濯香一次又一次像尋死一般地衝上來,她也都知道,她很想跟千濯香說:迴去吧,別掙紮了,千濯香,不要陪我一起死在這裏,逃吧,你是魔宮宮主,你是千弦莊主,不要為了我舍命。


    她聽得見千濯香的血滴到地上,她想告訴老大,我不想你死,你走好不好?不要再衝過來了,老大,雖然我一向惜命膽小,可我……不想看到你死去啊。


    可是她說不出話,也動不了,她的表情神聖而高潔,她的動作優雅而美麗,她承受著這世上最難以言喻最不堪忍受的靈魂鞭笞,若無意外,她要承受這痛苦到永生永世,難以解脫,卻被迫用著最平靜出世的表情。


    千濯香的右臂好像是隻剩下幾根筋連在了一起了一樣,晃晃蕩蕩像要斷去,大腿上到處都是口子,衣服早就破爛,更有無數的傷口在身上,換一個人,早就死了一百次,撐著他不倒下的,隻是近在眼前,他豁出性命也要救的小柳兒而已。


    就算這一身皮肉盡毀了無所謂,就算這一世走到盡頭了也無所謂,我愛你,愛到靈魂深處,愛到縱使我死也保全你,我就不會讓你死我眼前的,小柳兒,再等等我,我一定會救你償。


    拖著湧血的步子,千濯香再一次走到了高台台階,二長老嗤笑了一聲,每次到這裏,二長老都隻用輕輕一拔機關,千濯香就會被各式暗器打退,一次又一次,也不見死心,該說他執著好呢,還是該說他犯賤好?


    這一次,二長老又是毫無意外地輕輕拔動機關,隻等著聽千濯香被打迴去倒地的撲通聲,在這個無聊地取走柳人本源的事情裏,那聲音是他唯一的樂子攖。


    但,這一迴他很久都沒有等到這個令他愉悅的聲音。


    他察覺不對勁抬頭看,隻見千濯香倒提著一把刀,正一步步往上來!


    二長老又拔了拔機關,不見任何暗器出來,他有些慌了神,這些機關是絕不可以出錯的,到底是出了什麽問題,慌亂之下,他將所有機關都按了一遍,沒有絲毫反應!


    千濯香並不理會他這些,他隻知道,他終於走到了這個該死一萬次的人麵前,所以出手毫不留情,斜斜一刀要砍在二長老的臉上,劈開他的腦袋!


    二長老其實本也是會些法術的人,本不該千濯香嚇隻會連連躲避,大概是見了他臉上整臉的血,還有他身上累累的傷痕有些被其震懾,躲得慢了些,他臉皮被一刀劃破,越發醜陋。


    “你……你做了什麽!”


    二長老並不知道,讓他機關失靈的,是上麵那些一怒之後要拆了封天台的人,而不是千濯香,他隻是想不到,世上竟然有人,敢拆聖祭封天台!


    他更沒想到,帶頭的會是婁嘉子!幕後的真正推手是古道子!!


    千濯香森然冷笑,這笑容在他滿是血的臉像是嗜殺的魔鬼,提著刀劃在地麵上,發出金屬與石麵相接劃過時,令人牙齒發酸的聲音,二長老摸過一把刀,舉著刀跟千濯香對峙。


    “你一身是傷,不是我的對手!”也不知他是不是為了給自己的壯膽,對千濯香冷笑著說道。


    “本尊的女人,豈容他人定生死!”


    一聲凜冽帶風的厲嘯,千濯香,著一把大刀唿嘯生風,劈頭蓋麵朝二長老殺去,二長老被逼得急了匆忙迎戰,幾招過手連手中的刀都被千濯香打飛了。


    但千濯香也不好受,眼前有些花,失血過多加上過於疲累,他連著都著有都費力,舉了舉刀隻想快點解決了二長老,就能把千柳放下來了,看她的樣子,好像很痛苦。


    二長老也發現了千濯香的身體狀況,惡毒地圍著千濯香轉圈,從後偷襲一刀捅在千濯香的腰腹間。


    千濯香對這種傷已經習以為常了,怪異地笑了一聲,夾緊了二長老的腦袋猛地往地上給他撞去,撞得他頭頂開花血流如柱,像條死蛇一樣不甘掙紮了一番,等他不動彈了,千濯香這才把他丟一旁。


    聽到頭頂上有轟轟隆隆的聲音,這些蠢蛋終於想到把這破封天台拆了救人了,也還好,不算晚。


    千濯香笑了笑,柱著刀撐著身子起來想解開纏繞在千柳身體裏的鐵鏈,可是他手抖得厲害,關節破了皮和肉,看得見白骨都有刀痕,便使不上什麽力氣,更不知道那鏈子為何能像長進了千柳身邊一般,半天沒能把千柳放下來,隻能抱著她的身子:“爭點氣啊小柳兒,掙脫這鏈子。”


    千柳聽得見千濯香的話,也知道千濯香跟二長老大打了一場,更知道,千濯香傷得很重很重,重到他連說話的聲音都虛得快要斷氣一般。


    她用力地想張嘴說什麽,可不論她怎麽努力,就是什麽也說不了,什麽也做不了。


    千濯香想起當時二長老將千柳這樣纏起來的時候,好像有個規律,拘三魂,禁七魄,是哪幾根鏈子來著,是不是按著順序來,就行了。


    他拖著搖搖晃晃的身子試了又試,頭上掉下來一些石頭渣子,那是墨雷他們在鑿地。


    一日一夜,他們從來沒有覺得時間過得這麽快過,好像隻一眨眼,天就黑了,又一眨眼,天又亮了。


    他們好聽不見外麵淒慘的尖叫聲,也不管聖祭封天台外可以鋪路的屍體,蓬萊的人瘋了一般要湧進來阻止他們,絕不肯讓他們帶走柳人。


    殺伐四起,血光四起,這個讓人倍覺惡心的族落一點一滴終於走到了他們的末路,死亡的陰影籠罩在整個蓬萊的上空。


    燕小李他們全都不理,他們隻是祈求,他們虔誠地求著上蒼,月轉星移請你們慢一些,東方日出請你們慢一些,晨鳥尋食也請你們再慢一些……


    給我們多一點的時間,讓我們再努力一些,救出下麵那兩個人,求上天,你再仁慈一些。


    沒有人敢哭,所有人緊繃著心弦,屏氣靜聲不敢說話,像是任何話都會擊垮他們脆弱的神經。


    在他們摧枯拉朽的速度下迅速被拆成一堆廢墟的聖祭封天台,終於被打穿了第一層地板,萬仙陣的束縛一點點消弱,進到了地下一層,這裏看著像是幾大長老秘密交談說話的地方,但這裏不是他們的目的地。


    他們的目地在更下麵一層,於是墨雷影蹤他們繼續悶頭苦鑿,一個個都心急如焚,不知道下麵的千柳和千濯香到底怎麽樣了。


    那些沉悶的,一聲複一聲的鑿地聲像拷打著他們的已經快要崩潰的精神,每一聲下去,好像都離千柳和千濯香近了一些,每一聲下去,又像是他們離自己遠了一些,小薛子紅著眼睛,還沒有洗去臉上的血,死死的目光盯著地麵,他知道,他的千柳姐姐就在下麵,就等著自己把他們救上來。


    他握緊了雙手,緊得指甲掐進肉裏也不知疼痛,他隻希望下一聲悶響響起時,就能看到他的千柳姐姐。


    當他們把這樓拆了,把這地鑿了,當他們終於把地下二層打開了一個口,透得進來一絲光,千濯香也終於找對了鐵鏈的順序,十根鐵鏈從千柳體內抽走,那掠奪她身體裏力量的鐵鏈嘩啦一聲地掉落在石台上!


    蠕動的綠色符文安靜下來,那些綠幽幽的縈繞在千柳身體四周的光也盡數迴到她身體裏。


    懸在半空中的千柳掉落在千濯香懷裏,隻是她暫時依然還是說不了話也動不了,被折磨了近兩日的靈魂沒有那麽快可以得到複原。


    千濯香失去了所有支撐他不倒下的動力,四肢大開地躺在地上,千柳靠在他胸口,千濯香似說非說有一句:“就這麽死了,也不錯。”


    千柳很想動一動問他為什麽要說這樣的話,可是她連眼珠子都轉動不了,隻能聽著千濯香的唿吸一聲弱過一聲,好像隨時會死掉,她的內心焦急萬分,拚了命地想要挪動身子,哪怕是動一動手指頭也是好的,但就是什麽都做不到。


    老大,老大你繼續跟我說話,說什麽都好,說我們以前的那些事,說那時候在千弦山莊裏你幫我摘的青梅,說你帶我看過的大片大片柳樹,那漫天飛花的柳絮把我裹成雪人一般,說我們剛認識的時候一一字一句教我話,跟我說說話,老大,千濯香,不要睡過去,醒一醒,活過來,最難的最苦的都過去了,怎麽能在這時候放棄活著的念頭?


    你醒過來,我們……我們一起迴嬰州好不好?


    上麵的屋頂的口子開得漸漸大了些,燕小李探著腦袋過來看下麵的情況,看到千濯香裹在血衣裏,形同躺屍一般地躺在那裏不免著急:“千濯香!千濯香!你聽得見我說話嗎?千柳,你呢,聽得見嗎?”


    下麵沒有人迴應他,千濯香不知生死,千柳說不了話,上麵的人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我先下去看看吧,我下去!”


    小薛子推開眾人要擠下去,可是口子還太小,容不下他的身子穿過去,他急得直想哭。


    “不如我來試試吧?”


    眾人找了找人,竟是茈苡,在一行人當中她的身形的確是最嬌小的。


    “小心點,有什麽事就大喊,刀子給你防身用。”影寒湊過來看了一眼下麵情況,覺得沒有什麽大礙了,在茈苡腰上係了條繩子將她仰麵平放著緩緩放她下去。


    茈苡轉過腦袋看著下方,千柳正靠在千濯香胸口望著她,隻是她的眼神好奇怪,為什麽好像很著急的樣子,為什麽好像有很多話想說,茈苡笑著向她揮手:“小姐別急,我們馬上就來救你們出去了。”


    傻丫頭,不是的,快離開啊!千柳急得想哭,可是她瞪大了眼睛也哭不出來。


    是二長老啊,你難道沒有發現二長老在向我爬過來嗎?你難道沒有看到他手裏握著一把刀嗎?不要下來了,茈苡,快上去,茈苡,快點走啊!


    不要啊,我身邊最親近的除了老大就是你了,不要出事,不要,快走啊!


    “小姐,你怎麽了?”茈苡覺得千柳的眼神有些不對勁。


    憑著往日的敏銳,轉了轉腦袋看向另一邊,她終於明白了千柳那古怪的眼神是什麽意思,也知道了她不是著急著要離開,是想叫自己發現。


    二長老他滿臉是血,中間還有一道傷口,血肉翻卷,當真是萬分的醜陋猙獰,陰狠地叫囂著:“要死一起死吧!”然後他舉著刀要朝千柳的胸口刺下去!


    “我的女人,是你殺得了的?”


    本該昏迷的千濯香剛才不知是不是假裝睡著了,手掌勾著千柳肩膀一用力,把千柳拉開了,他自己的胸口暴露在二長老刀口之下,二長老揚起刀,一刀將落。


    茈苡手裏有一把小刀,是影寒給她防身用的,在電光石火間,她用這把小刀一刀割斷了繩索!


    “噗”的一聲悶響,跌在千濯香的胸膛上,二長老那把本是想殺了千柳的刀子,不僅錯過了千柳,還錯過了千濯香,最後殺了一個最最無辜不過的姑娘。


    “茈苡!茈苡!”


    上麵的影寒將一切清清楚楚看在眼裏,茈苡拿著刀子把繩子一割的時候,他就知道,她,去了。


    他神色驚慌地大喊出那個哽在喉間好久的名字,忽又緊閉著雙唇不敢說話,大家都不敢再說話,也不問下麵千濯香和千柳怎麽樣了,二長老,怎麽就這麽死而不僵,茈苡,怎麽就這麽傻呢?


    不,她不傻,她隻是做了一個暗衛該做的事,那是她的職責,她的榮譽,她用生命來捍衛的尊嚴。


    千濯香咳嗽兩聲,伸了伸手探了探茈苡的鼻子,那裏沒有了鼻息,千濯香的手一顫,連忙收了迴去,怔怔地望著躺在地上滿眼絕望的千柳,一時之間,他竟覺得無顏麵對她。


    千柳被千濯香那一把一拉,正是側躺在千濯香的胸口,可以親眼看到茈苡正對著她,她嘴裏吐出一口血,眼睛漸漸睜不起,嘴唇動了動像是想說什麽,最後隻是眼一閉,頭一歪,帶著些笑意,永遠睡在了她的麵前。


    “柳主子,暗衛地字號茈苡,見過柳主子。”


    “主……主……”她牽著老大的手新奇地看著那一身鵝黃勁裝的人。


    “小柳兒,她叫茈苡,以後就讓她陪你玩,保護你好不好?”初接觸紅塵的她連話都不會說更是聽不懂了,隻會瞪大眼睛伸手戳戳那一動不動的姑娘。


    轉眼,三年打打鬧鬧,竟恍如隔世。


    她是不是覺得,死在自己身邊,也是一件極圓滿極幸福的事?


    不是這樣的啊,茈苡,活著才是最重要的,不要死好不好,茈苡,不要閉上眼睛,你的眼睛很漂亮,該再多看一些人世間的美景。


    你還有一副好嗓音,在嬰州的時候,為了給我贏百花燈在擂台唱了一天一夜的歌,驚動了整個嬰州。


    你跳過一支舞,在我威逼利誘下,掩護我溜進百花樓,吸引了老、鴇跟護院們看得目瞪口呆,後來被老大罰的在雷獄呆了七天。


    整個嬰州空都飄著她清脆地聲音,小姐,小姐,嬰州人人都知道千家小姐有個為虎作倀的丫鬟。


    “小姐,你又調戲美人了,對不對?”


    “小姐,你再這樣小心千主子扣你工錢。”


    ……


    千柳內疚不已,其實是她對不起茈苡,是她命格喪星,把所有與自己親近的人都害的慘不堪提。


    都是自己害的!


    她瞪大著雙眼,通紅要滴血,終於能流出眼淚,可是就是說不了話,動不了身子,哭不出聲音,她就隻能這麽眼睜睜地看著茈苡流血胸口,麵對著自己,帶著滿足的樣子死去。


    她好想抬手摸了摸茈苡的臉龐,好像搖醒她:不要睡著,茈苡,醒過來吧,我的身邊不能沒有你,我們還要一起迴嬰州為非作歹的你知道嗎?


    可是,什麽也做不了,什麽也做不了啊!隻能這樣看著,就這樣直直地看著,看著如花似玉的她不惜一死,保護她的小姐。


    為我這麽個掃把星,不值得啊!


    影寒這輩子唯一一次沒有第一時間衝向他的尊主,便是在此時,他沒有悲憤大喊,默默摳土刨地,跳進下麵,抱著茈苡已經冷掉的身子,坐得像塊石頭,一動不動。


    茈苡,茈苡。


    有人進來,將千濯香抬走,有人進來,將千柳抬走,有人進來,想要勸影寒,至少先離開這個鬼地方。


    影寒說,再等片刻,我跟茈苡說會兒話來就來。


    影寒能跟在千柳身邊,是千濯香千挑萬選出來的,他向來都是一個沉穩冷靜的人,他是玄機閣的左膀右臂,他可以為了尊主付出一切,哪怕是去死也在所不惜。


    也不知過了多久,兵荒馬亂終於過去,聖祭封天台也安靜下來,影寒抱著他妹妹從封天台裏走出來,抱著茈苡離去。


    他是一個暗衛,尊主還需要他。


    婁嘉子,站在已是一片廢墟的長老樓前沉默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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