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墨雷而言,他不願意這樣驕傲的千柳,彎下腰來,低下眉來,吃下苦來,以這些為代價的成長,未免太過於痛心攖。


    千濯香久不說話,隻微斂著目光看著書案上的硯台,似要把那硯台看出一個洞來,看得窗外的飛雪飄進來,看得人間之春久不至,看得眾人之心皆對現實失望。


    幕後的敵人太強大,他們的實力也太弱,尤其是根本不知道那雙攪動棋局的手是誰?在何處?


    他從未如此失敗過。


    許久之後,千濯香才抬了抬眼皮,彎唇微眯眼,他輕輕一笑,笑眼中似納日月星辰於其中。


    “她是本尊的女人,沒有保護好她,讓她受盡磨難,我自會去道歉去彌補,我會做盡我所有能做之事向她賠罪,哪怕為她去死。如果做不到這些,我……自會離去,放她自由,讓能保護她的人保護她。”


    他一雙笑眼看向墨雷:“在那之前,縱我身死,也不放手。”


    墨雷眼淚猝然而下,偏過頭忍著眼淚不看千濯香的臉,墨雷入魔宮時間不算短,他所熟知的那個尊主在三年前遇見千柳的那一刻,就徹底被粉碎。


    三年的形影不離他都是看在眼裏的,這兩月的分別,對尊主來說就像是整整三年的苦思和內疚,日夜想的所有的事兒都是,其間痛苦墨雷不敢想象。


    如今眼前這個人,他非常清楚,不過是一堆殘渣拚湊著的身體,支撐這身體不散去的唯一念頭是千柳。


    “柳主子每日入睡前都會在窗下閑坐片刻看書,尊主你若想去看她,那時候是最好的。”墨雷胡亂地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急忙轉身退下償。


    走到門口他又停住:“需要屬下幫尊主易容嗎?”


    千濯香搖頭:“不必了,我不會讓她發現我的。”一句話,幾多辛酸。


    千濯香站在遠遠的地方,提了一壺酒禦寒,清酒入喉,由涼轉暖,暖到他眼角眉梢和心底。


    她似有些看不起書裏的故事,她看事物的目光總是挑剔的。


    蓬萊的人能給她找來她喜歡的話本子才怪呢。


    所以她挑了挑眉又撇撇嘴,翻過了那篇她還未看太久的書頁,懶懶散散地看著後麵的幾段,小薛子推門進來,給她送了杯茶,不知兩人說了什麽笑話,千柳笑得拿書輕拍小薛子的腦袋,小薛子笑著躲掉,又說了些什麽才離去,大抵是交代她早些休息。


    她好像覺得書上的人物比不得小薛子半點有意思,合上了書放到一邊,喝了口茶,捧著茶杯望著窗外的雪景,揚揚洋洋的目光不知望著那裏,四下一掃時有一瞬間與千濯香對上過,千濯香的眼中的灼熱幾乎差點要溢出來,然隻是一刹那,她又望向別處。


    待得她風光也看好,便合了窗子熄了燭光歇下。


    她一舉一動皆可入畫,烙成不朽的樣子畫在千濯香心中。


    千濯香像個賊,隱藏在暗處不敢出聲,還生怕被人發現,隻能遠遠地望著她,心中人在眼前,他近不得。


    “千濯香。”


    婁嘉子一身蓬萊的白衣在這雪地裏,幾乎要讓人看不出身形。


    千濯香緩緩收迴眼神,看著婁嘉子:“國師。”


    “千柳不需要你,你不該在此。”婁嘉子說道。


    千濯香揚眉好笑:“天下人需要你,國師你也不該在此。”


    婁嘉子語塞,沉默片刻才說道:“你此來,是想把她帶走嗎?”


    千濯香斂盡所有隻對千柳的溫柔神色,凜冽麵目之下,他待外人依然是千濯香,所以他輕笑掀唇:“那婁嘉子不守著聖祭,在此,又為何故?”


    “蓬萊會對她不利,我離開聖祭有何不對?”


    婁嘉子心生疲倦,這是他唯一可以單獨擁有千柳的時刻,為什麽千濯香不舍得放手,不惜千裏,也要追來?


    “是啊,聽聞還是你把她從百神節神像上救下來的,婁嘉子,本尊是否該對你說一聲謝?”


    千濯香心中充滿了妒火,哪怕他明知婁嘉子是為了千柳好,可還是無法忍受他要與千柳同住屋簷下,而自己隻能暗暗躲在暗處。


    “王爺,是你把她逼走的。”婁嘉子皺眉。


    千濯香卻一聲冷笑,臉上的寒意比這雪地還要發涼:“婁嘉子,你當本尊真那麽好騙?那些日子在京城你明明猜出了她的身份,卻一路陪著她,一路放縱她,甚至就連皇子命格被她橫生波瀾篡改你也不作阻攔,更不要提,你騙過聖祭長老讓他們去昆侖山對付我,又放出千柳被抓的消息,由著本尊犯下滔天大錯,你難道不就是在等著我與她徹底無法相見,你好帶走她嗎?”


    婁嘉子抬起他清雅的麵容看著冷毅的千濯香,他承認。


    從他婁嘉子為了找出真相卻被揭破,設計讓梁雲墨與顧青塵殺了雲狂的那一日起,他就已是離國師的清正肅雅越來越遠,他並不能否認那些他的是故意為之,為了他的私心,任由事情發展下去,讓殘酷的現實把千柳傷得麵目全非,千柳有著七竅玲瓏心,為了千濯香,她一定不會想看到千濯香!


    他甚至願意與千柳喝一杯茶,帶著期望,等著那個時刻的到來。


    千濯香犯下的錯,是他不知真相的情況下,而婁嘉子,卻是那個故意為之的人。


    誰比誰自私,誰又更不堪,誰說得清?


    最可怕的是,千柳隻怕是一早就想明白了一切,但她什麽都沒有說,她選擇了原諒婁嘉子的自私,卻願意放過千濯香的執著。


    這讓千濯香有些悲愴。


    婁嘉子轉身望著那扇千柳睡下的房間,說道:“我沒想過蓬萊會把她抓來,有人在背後出招,我會救她出去。”


    千濯香冷嗤:“就憑你?”


    “蓬萊困住她的陣法我已有眉目,假以時日必能想出破解之法。”


    “隻怕到那時,她早已被人獻祭!”


    “你知道蓬萊會怎麽對她?”婁嘉子驚詫一聲。


    “本尊知道的,比你想象中的多了去了。”


    千濯香看了他一眼,無知無畏的大國師,他若知道這蓬萊的底蘊,隻怕絕不敢輕易說出救千柳出去的話,“我會讓她平安,你若想千柳平安,就聽我的。”


    “你想怎麽樣?”婁嘉子問道。


    “你聽便是。”


    雪夜靜悄悄,躺在床上的千柳閉眼良久卻始終睡不著,其實她一直是個貪睡的人,無事的時候總能安心入夢,可是近日來,她總是難以成眠。


    時不時的,眼前會有一個人的影子,她在床上翻來覆去,想把那影子甩開不去看,但那影子如同生根,種於她眼中。


    她便隻能睜眼,望著漆黑的夜,將牙根咬緊,捱到天亮。


    她不要再記起千濯香,她不能想,老大好不容易才能將仙靈劍熔鑄成身軀,自己不能再讓他受到傷害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忘了他,不認識他,鐵了心要永遠與他沒關係,這樣,她才不會被自己這個衰神連累到!


    現在是難了一些,可是沒關係,她是柳人,她可以活到天長地久,總是來得及,慢慢忘。


    一個拚了命要留,一個拚了命要走,隔著一扇窗,恍如隔了一個輪迴那麽久。


    婁嘉子見她精神不好,眼下又有烏青,問她是否未睡好,千柳隻說晚上書看得多了,便容易做夢,夢得好生辛苦。


    婁嘉子便不再追問,隻是笑道:“隻怕這兩日三長老和五長老要對二長老下手了。”


    “你怎麽知道是這兩日?”千柳喝著白粥,又給小薛子多遞了個饅頭。


    “早上我出門去買早點的時候,順便去了二長老附近看了看,三長老和五長老去了二長老那裏,出來的時候臉色並不好。”婁嘉子麵不改色地說道。


    千柳攪了攪碗裏的稀飯,覺得索然無味,又發現自己的腳已經不怎麽疼了,自嘲了一番自己這個柳人的奇特之後,想起來自己以前不管受什麽傷都會迅速愈合。


    她走到門口端起了洗衣盆,去河邊漿洗衣物。


    “千柳姐姐你身體不是很好,不要沾太多冷水。”小薛子手裏拿著個饅頭追出來。


    千柳則是笑了笑:“反正閑著沒事做,河裏的水又不冷,你要不要跟我一起來?”


    “好啊。”


    小薛子並不知道千柳的哀愁,也不知道千柳想方設法不讓自己閑著,是怕自己不受控製的胡思亂想,最好便是讓自己忙起來,人一忙了,就什麽雜念都沒了。


    河邊依然是那群愛八卦的婦人,那個嬸嬸也在,千柳打過招唿便卷起衣袖束好了頭發,埋頭洗起了自己的衣物。


    河水濯濯,千柳洗得認真而仔細,小薛子則在一邊認真而仔細地看著千柳,他有些不明白,為什麽他的千柳姐姐,看上去有些寂寞的樣子。


    “千小姐。”這個久違的稱唿讓千柳抬起頭來,看見的是二長老的管家。


    千柳隻看了他一眼便低下頭去:“管家何事?”


    “隻是路過此處看見千小姐,便過來問聲好。”管家含了一絲笑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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