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阿華驚喜交加,他恍然大悟繼而感到悲傷。


    時至今日馮家雙坦白了真相,原來,他根本沒有殺多吉。他們之間所謂的隔閡都是自己一廂情願,馮家雙怎麽可能歧視他非人身份,殺死活骨時馮家雙甚至比他更心疼,因為他自己也是活骨,為了剔骨匠身份殺死同類,他究竟要承受多大的心理負擔。阿華握著馮家雙的手顫抖不已,他感到深深的悲傷和自責。


    可是,這又能怪誰呢,馮家雙的苦衷他從未表露半分。整天嬉笑胡鬧,反複強調阿華的骨床身份,假裝對靈骨執著來掩飾心中的不安。不知哪天會病發卻笑對身邊每一個人,活得比誰都積極有活力。他內心的強大使阿華察覺不到他的脆弱,其實隻要他肯表露一絲害怕,阿華這個溫柔的男人都會全心包容。偏偏他倔強至此,把阿華推開,寧願讓阿華誤會也不肯說出真相。即使命在旦夕,他也差點把多吉活著的訊息一齊帶走,他對自己和他人同樣殘忍。


    阿華此刻心情是矛盾的,他悔恨,心痛,更怨恨馮家雙。馮家雙為了門派傳統不肯透露自己活骨的事實,連他救了多吉也不願承認,要把人藏起來。他是如此矛盾的人,又尊重傳統又屢犯戒條……他很殘忍,隱瞞了所有事情逼得阿華戒備自己,借口阿華是他的財產劃清他們之間的界限,讓阿華這個重情義的男人不曾信任自己,連一絲溫暖的感受都不給阿華留下。知道自己命不久矣,這麽做或許是他對阿華的溫柔,卻也是對阿華最大的傷害,讓阿華悔恨終生。


    阿華渾身顫抖,馮家雙看出他劇烈的情緒變化,依舊笑得沒心沒肺,把阿華拉過去繼續咬耳朵:“雖說讓蔣鴻雁接替我,但他歲數大了不適合學刀法了,比師姐還不如。剔骨匠一派人丁單薄,我放下臉麵接納蔣鴻雁是不想他將來給你們添堵。再說多個人願意學剔骨總是好的,他的技術我也垂涎。剔骨匠,最終還是要師姐傳承下去的,你多幫幫她,別總是大發善心稀裏糊塗被人坑了不知道,千萬別站錯了邊,給我剔骨匠一脈造成損失。”


    阿華表情扭曲,將他的手抵在自己額間,哽咽著輕聲說:“你一定要用這樣的方法讓我難受嗎?為什麽要假裝對我不信任?為什麽直到最後還要為我做打算,你這個混蛋。”


    馮家雙深深歎息:“說什麽呢,我從來有話直說,不會拐彎抹角。哭哭哭,一個個都在哭喪,真是晦氣,我還沒死呢,還準備跟血骨再戰一場……師姐,開始吧,別浪費時間了。”


    一句話,充滿了悲壯的味道。在場的所有人都沒有料想到今天會揭露馮家雙真麵目,更沒有想到會以這樣的方式結束他的生命。此刻,在胡飛心目中,隻覺得馮家雙這人雖行事怪誕個性張揚,卻著實是個敢作敢為有擔當,心思細膩有才華的真漢子。他能在瀕死之際安排眾人出路,替自己再搏一個活命的機會,這不是有膽量就能做到的,更需要的是超凡的見識和創造力,縝密的思維能力,臨危不懼的魄力。這些,馮家雙都做到了。


    而蔣鴻雁,從小植入心中的怨恨麵對馮家雙開闊胸襟變得搖擺不定,令他無所適從。馮家雙口口聲聲要清理門戶,卻在最後輕易把仇恨一筆勾銷。蔣鴻雁無法理解他怎麽能做到,同樣被師門從小灌輸仇恨思想,為什麽他能夠憑一時之念摒棄前嫌,而自己根本無法放下心中芥蒂。尚未得到自己的允諾,就讓胡飛護著他,不讓廖明軒傷害自己。難道他們不是仇敵嗎?要強了一輩子的蔣鴻雁從未如此迷茫。


    方麗娟擦幹了眼淚,顫抖著手扶住馮家雙的臉,輕輕吻了馮家雙的額頭,在馮家雙安詳的目光中將他麻痹。手持多年不曾碰觸過的剔骨刀將他刀刀割開皮肉,剔出骨骼,然後在蔣鴻雁的配合下替換入血骨,最後敲下阿華的後槽牙鑲嵌在他嘴裏。馮家雙失去唿吸靜靜躺著,似乎剛才發生在他身上的一切都是虛幻。


    此刻,他依舊麵色潮紅,帶著詭異的微笑。由於血骨本身骨架偏大,裝在馮家雙的皮囊裏變了模樣,容貌變得更為立體,身形更加魁梧,手腳細長。阿華覺得眼前這人不再是馮家雙了,骨骼換了人,內裏也不知是誰的靈魂。迴想起他在自己耳邊低喃的話語,阿華心中苦澀,曾經說過的話,對他們的記憶,隻有出現萬一的差池,都將不複存在。


    鐵骨依舊忠於職守在密室內徘徊,他們已經兩天兩夜沒有吃喝和睡眠了。此刻人人都幹渴難當,疲憊憔悴,想盡辦法讓自己睡過去保存體力。隻有阿華,從始至終看護著馮家雙,探探唿吸,摸摸脈搏。可是,仿佛在驗證他們都是徒勞的奢望,馮家雙渾身冰冷僵硬,再沒有醒過來。


    黑暗中看著方麗娟悠悠轉醒,阿華輕聲問:“方小姐,我們還要等多久。”


    方麗娟抱著自己團起身體,神情中皆是悲痛:“我不知道。家雙他嬉皮笑臉慣了,但從不在大事上敷衍我。他說他會醒過來,我就信他。不然,剔骨匠從此就消失了吧,我已經什麽都不在乎了。”


    阿華低頭沉思,目光堅定地看著她,說:“再等一天,如果家雙還是醒不過來,我去吸引鐵骨的注意力,勢必要把你們都送出去。家雙他總是舍不得我犯險,玉骨再珍貴也是一具骨床罷了,哪裏值得他這樣維護。我不會讓家雙的心血白費的,方小姐,你一定不能灰心,要把剔骨匠傳承下去。”


    方麗娟瞅瞅他,不說話,或許早就心灰意冷,所有人包括她自己的生死都沒有力氣去爭取了。


    第三天,是人類不攝取水分還能存活的極限了。方麗娟他們嘴唇焦枯,麵色慘淡,連支持說話的液體都分泌不出來。阿華知道,不能再等了,否則就算他牽製住鐵骨,他們也沒有力氣逃生了。習慣聽命行事的他突然想到,難道馮家雙醒了就該讓他以身犯險去對付鐵骨?他是糊塗了還是過於信任馮家雙,居然真的苦等了三天耗幹所有人的體力。望著小小的門扉,阿華咬牙站起,就要破門而出,本就該是他去戰鬥,讓方麗娟他們帶走馮家雙好好照料。


    不想手腕突然被人抓住。


    低頭,不是屬於這裏任何一個活人的手,冰冷刺骨。


    阿華驚叫:“家雙,你醒了嗎?”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著剔骨完成的馮家雙翻身坐起,動作緩慢卻真實有效。


    方麗娟顫顫悠悠扶著馮家雙的胳膊,期許地看著他。不料馮家雙猛地揮開她,方麗娟滾在陶罐中間壓碎了一堆罐子發生巨響,馮家雙似乎被聲響刺激,渾身一顫抱著腦袋發生血骨的嘶吼聲。


    對血骨心有餘悸,大家忙不迭退開,驚恐地看著馮家雙。隻見他慢慢抬起頭,露出一雙白裏透綠的眸子,神情兇惡異常,環顧四周不複當初熟悉神采。


    作者有話要說:我想,開頭那段阿華的內心獨白很說明問題了。馮家雙就是因為知道自己隨時會死,不敢透露半分對他人的關心。而阿華又因為缺乏信任感被馮家雙拒之門外。兩人之間的隔閡現在終於打破了,卻也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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