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華打掃了房間迴到馮家雙床邊,撿起空掉的啤酒瓶歎氣。自從黃金榮的死訊傳出來,馮家雙就氣得將自己埋到被窩裏喝酒,不肯起來。


    “家雙,算了,錢財乃身外之物,能幫楊梅報了仇你兌現了承諾保住你的小命就很好了,做人不能太貪心。”


    看高聳的被褥沒有動靜,阿華搖搖頭,放棄勸說下去地下室,那裏,冤骨楊梅依然靜靜躺著,淡藍色的骨架依舊冰冷清透,隻有髖骨下麵右側缺失了股骨。


    馮家雙那天幫黃金榮換的骨不是他下屬張光才的股骨,而是冤骨楊梅的骨頭,楊梅親自報了仇想來心願已了,可是沒想到,楊梅心急黃金榮死得這麽快,當初承諾馮家雙的大筆錢還沒有到手就嗚唿哀哉,難怪貪財的馮家雙鬱悶了。


    阿華站在冤骨麵前,總覺得她看上去別扭,髖骨下空蕩蕩的地方特別刺眼。他找出一套黑色西裝,留馮家雙一個人在家生悶氣,出門了。


    今天是黃金榮的追悼會,他混在人群中目睹了追悼會的全過程。


    聽聞黃金榮被發現時死狀淒慘無比。張著嘴翻著白眼,手裏拿著從嘴裏掏出來的食道和腸胃保持咀嚼的動作,贓物沾滿了他滿身滿臉,嚇得給他收屍和整理儀容的殯儀館工作人員辭職不幹。


    阿華從角落看過去,玻璃棺中的黃金榮微微翻著白眼,即使被整理過,依舊看得出他死時恐懼的神情,麵部肌肉扭曲僵硬,脖頸幹癟。


    參加追悼會的親眷誇張地哭喊,卻不難發現他們沒有一個敢正視黃金榮的遺容,畢竟他死得太蹊蹺死狀又太恐怖了。


    葬禮過後,阿華和殯儀館人員談妥進去焚燒爐,準備等黃金榮的兒子收拾了骨灰好去領走冤骨楊梅的股骨。


    沒想到他兒子聽說有一根淡藍色的股骨沒有燒掉完整保留,嚇得不敢進去,放棄認領骨灰。


    阿華感慨黃金榮作惡多端最後連入土為安都做不到,人死燈滅這樣的結局也未免太過悲涼,於是,包裹了股骨後替他把骨灰收拾整理好,交給殯儀館工作人員處置,付了錢請他們代為落葬。


    此時,一名穿著工作服的工作人員正巧路過,駐足不前深深看了阿華一眼。


    迴到家中,驚訝地發現馮家雙正在等他。


    “阿華,你去殯儀館了?”


    阿華點頭:“我把楊梅小姐的骨頭帶迴來,她報完仇卻肢體不全,我覺得還是幫她留下全屍比較好。”托腮,覺得說一副骸骨為全屍不太合適,卻不知道該如何形容才好。


    “哎,造孽的人死了,怨恨的魂魄也該消散了。走吧,我們走她一程。”和阿華下去地下室,將股骨放到骨架髖骨下方。


    馮家雙雙手合十,默默有聲:“楊小姐,黃金榮這下子是死絕了,你親眼看到親自下的手,你可以安心去轉世投胎了。”


    抬眼看向台子上的冤骨,還是淡藍的色澤冰冷的氣息。馮家雙冷汗滴下來。


    “楊小姐,你不會恩將仇報吧,我雖然不小心幫著黃金榮剔骨,但是也幫著你報仇了。你可千萬想想清楚,不要冤枉了好人……趕緊去地府報到吧,否則閻王老爺那裏登記的好胎數量有限,你去晚了就虧大了。”


    阿華心想這小子又開始胡扯了。但阿華也覺得奇怪,既然冤骨是因為怨恨形成的,沒道理報了仇還怨氣不散。


    馮家雙越發地緊張,對著冤骨又是磕頭又是燒香,甚至請來和尚作法超度,依舊不見成效,終於他受不了了,自暴自棄地吼著:“愛咋地咋地吧,反正我命硬,我倆比比誰先克死誰。”氣衝衝地迴房睡覺去了。


    阿華哭笑不得,楊梅已經死了你倆比個啥。一個人站在地下室看著冤骨,阿華心頭隱隱感到悲傷,這是個可憐的女子,她究竟有什麽沒有了卻的心願呢,為何執著地不肯就此離去。


    一片綠油油的麥田,藍藍的天綠色的水,山間紫色小花迎風飄蕩。阿華獨自站在田間感受微風吹拂,心中充滿了溫馨與滿足,這就是他要的生活,與世無爭安靜祥和。遠處磚房裏走出一個佝僂著背滿頭華發的老嫗,阿華鼻子一酸,落下淚來:“娘~~~”


    “啥意思,楊小姐想家了?”馮家雙臉色很難看地瞪著阿華:“你該不會又把骨珠拿下來了?”大有你敢說是我就抽死你的架勢。


    阿華訕訕笑道:“我想既然楊梅給我托過夢要殺黃金榮,那她也可以通過夢境告訴我她現在的想法。總比我們這樣胡亂猜測的好。”


    馮家雙氣唿唿操起酒瓶灌酒:“麻煩,既然這樣你電話程歡吧,買了火車票我們送她迴家。”


    “好。”阿華立刻撥了電話,開始收拾行囊。


    第二天,馮家雙重新將冤骨楊梅裝進骨盅登上了特快軟臥列車,找到床鋪將行李放下,阿華感慨:“程少爺真舍得花錢,我來之前查了一下,這趟列車票價2000多呢。”


    馮家雙懶懶躺倒在床鋪上,和衣裹上純白的被褥,撇著嘴不以為然:“你以為他為啥這麽巴結我們……”


    “因為你能把死人複活!”阿華接話:“如果把你的身份公開於世,我相信就算國家主席也會排隊來巴結你。”


    “所以說,我隻能在暗巷子裏接生意……否則這輩子不得太平。”


    阿華讚同,歎氣坐到床鋪上看列車發車黑色倒退。骨盅被安放在馮家雙床下,除了必備的生活用品,阿華發現馮家雙的登山包裏還放著不少稀奇的物件,其中不乏一些挖掘工具。


    “你帶這麽多東西幹嘛?”


    馮家雙枕著腦袋看書,聽見阿華問話,咧著嘴笑笑:“楊梅的老家可是他們省著名的窮鄉僻壤,但凡越是偏遠的地方,林子裏寶貝越多。難得出門一趟我可不想空手而迴。”


    三天後,馮家雙頂著雞窩頭揉著眼睛從列車下來,行李全都掛在了阿華身上。


    “家雙,你快點,我們抓緊時間到最近的縣裏,否則晚上沒地方睡覺。”阿華身上掛著四五十斤的東西催促馮家雙,看得馮家雙實在礙眼。


    “鬼天氣這麽大太陽,阿華,我們不能先找地方睡覺晚上再出發嗎?”


    “這裏的人入睡早,等你起床哪裏找車進村。你還是入鄉隨俗吧。”推著馮家雙,攔下一輛三輪車,談妥了價錢兩人上了車。


    “兩位要去的地方路不好走,我隻能送你們到村口,裏頭還得你們自己走進去。”光著膀子皮膚黝黑的小哥淳樸地笑著。


    阿華看馮家雙將襯衫披在頭上抵擋太陽自己窩在車上瞌睡,隻能笑著表示不介意:“沒關係,隻是麻煩小哥了,耽誤你一天的生意。”


    小哥憨笑:“沒事兒,你們出的價錢夠我拉兩天的行李了,難得遇到這麽大方的老板,本來是兩天的路程,我今個兒一定把你們送到村口。”說著更為奮力地踩著踏腳板。


    果然,在傍晚時分,三輪車已經到了楊家村村口。小哥喘著粗氣一邊擦汗一邊解釋:“這裏昨天剛下過暴雨,前頭發生了泥石流把路給衝毀了,你們進去千萬要小心,一腳一腳踩踏實了再走。”


    阿華把馮家雙從車上拽下來,這家夥打著哈欠精神好了不少,終於天黑到他出來活動的時候了。


    “辛苦小哥了。”阿華又給他塞了50元人民幣,小夥子推辭不掉,高興得笑得眼角全是笑紋。


    告別了小哥,背起行囊阿華將裝著骨盅的背包交給馮家雙,對他說:“快點走吧,楊梅家就在前頭,你先想想怎麽跟她解釋她女兒的死因,我覺得弄得不好要鬧出點麻煩,農村人迷信又團結,一家出了事其他村人都會來幫襯,冤骨的事情千萬別鬧大了。”


    馮家雙拍拍他肩膀:“放心吧,又不是我們害死她的,我們行得正站得直。況且你都準備了十萬撫恤金給她老娘,又是送女兒迴家又是給錢的,做人做到這份上,濟公都自愧不如。”


    阿華麵色有點發紅,這些錢都是馮家雙的存款,瞞著他偷偷帶出來沒想到還是被他發現了。好在馮家雙沒說啥,默許了阿華的自作主張。他隻是鄭重地叮嚀阿華:“你不準再把骨珠拿下來,聽到沒有。”


    阿華訕訕道:“好好,我發誓不會再犯規了。”


    果然像拉車小哥說的,村口的道路已經被泥石流衝壞了,刻著“楊家村”三個字的石碑也倒下橫躺在泥漿裏。


    阿華從背包裏拿出兩雙拖鞋,卷起了褲腳管換上拖鞋,看得馮家雙眼皮直抽抽。


    “阿華,你不會連牙刷牙膏內衣褲都帶了吧。”


    阿華一怔,理所當然地說:“當然,出門在外,貼身用品還是自己帶的好,外頭的不衛生”。


    “難怪行李這麽重。”馮家雙歎息。


    “你沒資格說我,你帶的那堆東西都是鐵疙瘩。”


    兩人手拉著手小心翼翼淌著泥漿過去,最深的地方居然漫到了大腿,走得兩人心驚膽戰的。


    終於到了楊家村的地頭,阿華迴頭看走過來的路,後怕得很。剛才他一腳踩空如果不是馮家雙及時勾住他腰間將他拉迴來,恐怕他就淹在裏頭了。到現在腰間都隱隱作痛,驚歎馮家雙好大的手勁,托住他的勁道不偏不倚正好將他扳迴重心。


    馮家雙坐到地上,用幹土拍著腿上的濕泥,加速濕泥的幹燥,然後扒拉下來弄幹淨腿。


    村口老樹下蹲著一個衣服破爛抽著旱煙的老頭,直勾勾地瞅著馮家雙和阿華。


    馮家雙跟他打聽:“老丈,知道楊梅家在哪兒嗎?”


    老頭挪動滿是黑泥的兩隻腳,背對他倆。


    馮家雙很不爽,正要上去理論,被阿華拉住。


    “算了,我們去別家問問。”


    兩人一邊打聽一邊趕路,終於在太陽下山的時候找到了阿華夢境中的磚房,破舊不堪。


    “楊老婆子的女兒三年前去省城後連封信都沒寄過一封,這些年楊老婆子日思夜想的耳朵聾了眼睛花了,這兩年連話都不說了。”村裏人這樣說著。


    馮家雙和阿華同情地敲響了房門,半天沒見人來開門,於是想起村民說她耳朵聾了。於是隻能找到窗戶衝裏頭揮手,這才引起楊老婆子注意給他倆開了門。


    馮家雙啥都不說,找了張床把骨盅打開,依次把骨頭擺放出來,搭出人型。看到桌上有盤新摘的紫紅色楊梅,馮家雙挑了兩顆放到骨架旁邊,站開去。


    阿華分明看到老婆婆眼淚滑下來,抖著手緩緩走過去,摸摸骸骨的頭顱。


    不需要語言,楊老婆子什麽都明白了。


    阿華悠悠歎著氣,將包裏揣著的十萬厚厚幾疊現鈔放到床上,沒想到楊老婆子看了一眼,手顫抖著掃過,人民幣掉到地上。


    馮家雙拉住阿華搖搖頭,將錢收起來,說:“你體諒一下老人家的心情吧,錢再多也比不上女兒能活著迴來。”


    阿華不讚同:“可是楊梅死了已經是事實,楊婆婆今後的生活怎麽辦,有了這筆錢起碼她後半輩子衣食無憂。”


    馮家雙歎氣:“如果你是她,你會要這些錢嗎?”


    阿華沉默不語。


    楊老婆子用她粗糙的手撫摸著顱骨,眼淚一滴接一滴落到楊梅骸骨上。


    馮家雙扯扯阿華衣袖,指著骸骨說:“你看。”


    淡藍色的骨架漸漸消散了顏色,變迴乳白色的尋常骸骨,怨氣消散不見。


    馮家雙捏著佛珠雙手合十,終於,冤骨楊梅了卻心願永遠地留在了家鄉和她母親在一起了。


    幫忙楊老婆子把楊梅入土為安,馮家雙心情大好,叫嚷著要去村後頭的小山坡樹林野炊慶賀一番,也不想想現在是深更半夜樹林裏虎狼多。


    阿華拗不過他,隻能將行李寄放在村民家,陪他上山。


    唱著不知名的小曲,馮家雙背著登山包動作靈活猶如猿猴,速度比阿華快上許多,時不時停下等他。阿華喘著氣艱難地爬著,心中疑惑,沒見過馮家雙鍛煉身體,整天不是吃就是睡的,體力怎麽這麽好。


    終於爬到一處平坦的地方,馮家雙手裏提著不知從哪裏抓來的小鹿對阿華說:“休息一下,讓你見識見識我燒烤的手藝。”


    於是兩人又莫名其妙開始在山間燒烤野味。阿華不得不稱讚,馮家雙的手藝還真不錯,烤得外酥裏嫩的,即使沒放鹽也噴香十足,吃得心滿意足。


    兩人吃飽了還剩下小半烤肉在篝火上繼續烤著,然後躺在平地上仰望天空,隻見銀河橫跨在天際,星星點點十分美麗,阿華感歎,在喧鬧的城市永遠都看不到這等美景吧。


    耳邊響起細碎的腳步聲的“唿哧唿哧”的唿吸聲,阿華轉頭,見一隻渾身漆黑的動物蹲在他旁邊,居然有著一雙綠茵茵的眼睛。


    阿華急忙爬起來看個仔細,不由笑出了聲。這隻動物隻有人的膝蓋這麽高,耷拉著耳朵,搖著尾巴,就是最常見的土狗。想必是聞到這裏的烤肉味過來尋食的吧。


    阿華善心又起,撕了一塊鹿肉扔到它麵前。沒想到野狗連看都不看一眼,徑直跑到一邊開始刨坑。


    阿華好奇地看著它,隻見野狗刨了半天從嘴裏吐出黑乎乎的東西扔到裏麵,然後原路返迴去。


    馮家雙也注意到這一幕,走到那個淺坑旁,撿起坑裏的東西湊到篝火前查看,發生“咦”的聲音。


    “怎麽了,家雙?”阿華走過去。


    馮家雙轉頭,兩隻眼睛居然比篝火還亮:“阿華,我發達了!”把黑色物體送到阿華麵前,說:“你看看這是什麽。”


    阿華接過來,發現上頭長滿了黑色絨毛,是一段細長的骨狀物。


    “這是什麽動物的骨頭吧,都發黴了。”


    馮家雙連連搖頭:“不是動物,是人的!尺骨。”


    阿華手一抖,馮家雙連忙接過來:“嘿嘿,沒想到剛到這兒就有收獲。這是毛骨,是在自然潮濕環境裏生成的,上頭細毛狀的東西是真菌繁殖的結果。”


    阿華有點別扭:“你不會連這種荒郊野外的骸骨也感興趣吧,又不是淨骨。”


    馮家雙撇撇嘴,說:“你不懂,自然界裏也可能孕育出許多形態各異的骨頭,因為不可預知,所以就很稀罕了。雖然不像淨骨有靈性,但是它們也是不錯的收藏品。”


    阿華不敢苟同:“我看你的品味是越來越低了,發黴的骨頭有什麽稀罕的,你要的話去挖墳頭,裏麵發黴的骨頭有的是。”


    馮家雙笑眯了眼:“可那些都不是黑毛骨。”耐心地解釋:“真菌侵蝕骨頭,導致骨質變異,運氣好的話就能形成如同礦質般顏色豐富的硬骨。我的地下室裏有些零散的骨頭就是毛骨處理後留下的礦物硬骨。”


    “說起這個……”阿華迴憶:“的確很漂亮,雖然很斑駁但是都是自然的紋路,很有藝術價值。”


    “是吧。”馮家雙笑得更歡。


    把毛骨原封不動地放迴坑裏,馮家雙拉著阿華退到一旁,說:“這隻狗一定是把毛骨當晚餐了,等著它再來埋,我們跟著它去找全副毛骨。”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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