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街道,破敗的房屋,窨井裏漫出的黑水流了滿地,散發著*的味道。來人光亮的皮鞋小心避開水跡,用柔白的手帕捂住口鼻,皺著眉頭向巷子深處走去。


    錯綜複雜地形令他困惑,不管走到哪裏,到處都是同樣的破舊建築,不經意間麵前就會出現兩三條狹小通道,甚至可以在半拆除的房角找到另一條通道,通向同樣昏暗的另一頭。


    男人從剪裁得體的褲袋中取出紙張,打開,四起方正的折痕處,潦草的筆記隨意寫著:“光喜裏111弄39號”。


    男人抬頭環顧四周,苦笑著低喃:“真是光亮又喜感。”不知何時,已經找不到藍色的門牌號,連那種隨意塗寫在牆麵上的門牌號也不見了蹤影。這叫他如何尋找呢?


    現在正是黃昏,隱隱間聽到鍋鏟翻騰的聲音,還有掩蓋過陰井腐臭味的飯菜香味,男人注意到聲響的來源,那間牆壁上滿是油膩發亮發黑的人家,窗子上頭有一小塊烏黑的鐵皮,上麵依稀可見“光喜裏111弄3x號”,數字3後麵已經被嚴重汙染,飄來的油煙凝結成塊就要向下滴淌。


    看來就在附近了。男人有些鬆口氣,跨過滿是汙物的陰井,來到窗前對裏頭蓬頭垢麵的中年婦女詢問:“請問大嬸,39號是哪裏?”


    女人用手捏起些許半白鹽巴撒入鍋中,懶懶看向男人,見怪不怪用油膩的手指朝前頭指指:“看到前頭霓虹燈嗎,就是那家了。”粗壯手臂使勁飯鍋,一股子熱浪衝著男人麵孔襲來。


    男人忙不迭後腿,一邊更緊地捂住口鼻,一邊教養良好地道謝,卻不想一腳踩在陰井上,汙水濺起弄髒了褲腳。


    低聲咒罵,男人憤恨甩甩腳,走向拐角處忽明忽暗的霓虹燈光。


    到了門前,男人有些哭笑不得,這簡直就像是暗街招攬生意的□住處啊。幾串顏色各異的細小燈管隨意掛在門框上,交流電劈裏啪啦響個不停,真懷疑這還算有活力的燈光隨時會熄滅。除了霓虹燈,這是一間大約10來平米的小屋,連門牌都沒有。隻有曾經粉刷過的牆麵犀利索羅掉著白粉,剩下大半磚塊□在外。


    男人敲響了門,意外地沒有人來開門,裏麵男聲大聲催促:“阿華,去開門啊,別管醬瓜了,等會再弄急什麽!”


    然後,門終於開了。


    讓男人吃驚地是,在這麽個貧民窟裏,居然還有這樣幹淨清爽的人。開門的是個30多歲的高個男人,眉眼之間看得出個性沉穩。身穿白色襯衫,除了頸口那粒,紐扣都扣好,衣服塞在洗得發白的牛仔褲裏。很普通的男人,略顯粗糙的皮膚卻泛著淡淡青色的光!


    “請問你找哪位?”名為阿華的男人詢問來人。


    男人禮貌地點頭示意,問:“請問馮家雙先生是住這裏嗎?”


    阿華衝著裏頭喊:“家雙,找你的!”然後讓開身子,讓男人進來。


    很幹淨的房間,幾具深棕色的家具貼牆而置,一張方正的大桌靠著正對門口的那麵牆,兩把椅子塞在桌下。


    男人站在屋子中間正在猶豫是否該坐到阿華拖出來的凳子上,一旁小門傳來拖鞋的劈啪響聲。


    “哎喲,這麽早就來生意了嗎?阿華,幫我收拾下屋子吧,昨天晚上我把啤酒打翻了,順便幫我把床單也洗了。”馮家雙端著碗出現在男人麵前,胡子拉碴,頭發如同鳥窩。


    “又在床上喝酒,不會早點拿出來嗎,放了一天一夜床都快臭了。天就快黑了,洗了也沒法晾,你今天晚上睡地上算了,我幫你再拿一床被子……”嘮嘮叨叨進去,名叫阿華的男人連水也沒給男人倒一杯。


    馮家雙拖出桌子下麵另一張椅子,翹著腳坐在上麵,拖鞋被隨意踢到桌下,大大咧咧喝著粥,衝男人爽朗一笑。


    “嘿嘿,阿華就是嘮叨了點,其實是個居家好男人。”


    男人咳嗽以掩飾尷尬,掏出紙條攤開,擺放在桌上。


    “馮家雙先生,抱歉這麽晚來打擾你,因為我聽說,你白天不方便見客。”


    馮家雙濕漉漉的筷子撈出來放在嘴裏吮兩下,抖腿道:“啊,因為我是夜貓子,習慣白天睡覺,幾十年了改不了,哈哈。”將剩下沒幾口粥喝光,連同筷子扔到一旁,馮家雙支著腦袋問:“好了,說正經事吧,這位先生怎麽稱唿?想複活誰呢?”


    男人猛咽口水,說不緊張就假的,眼前這個不修邊幅的男人正是黑道也避諱的人物,傳說有一手能讓死人複活的絕活。


    雙手緊緊攥住,男人低頭,沙啞的聲音從嗓子口被擠出來:“我,我叫莊俊,是……”


    “等等,我對你的身份不感興趣,莊先生,你隻要告訴我你想複活的是你什麽人,死因是什麽就可以了。做我這行的,收錢辦事,結賬以後彼此再無往來,我想你應該聽說過我做事的規矩。”一反常態,談生意的馮家雙隱隱透著一股子陰冷霸氣。


    莊俊急忙點頭:“是是,我聽說過,馮先生請原諒,我是太緊張了。”


    打著響指,馮家雙悠悠問:“那麽,接著說,你要複活的是你什麽人?”


    “是我……女朋友……”


    “死因?”


    “是自殺。”


    “為何自殺?”


    “……”


    馮家雙沒有催促他,來找他辦事的人每個都有段不堪迴首的往事,要不是必須的流程,馮家雙懶得坐在這裏浪費時間。


    深吸一口氣,莊俊抖著嗓音敘述一段令人傷感的故事:“我和我女朋友是大學時候認識的,交往了5年,本來準備向我家人介紹她後就結婚,可是,我父親不同意我找個工薪階層的女人結婚,就想方設法拆散我們。逼不得已,我們隻能私奔……逃到偏僻的小山村的……可是,好日子才過了沒多久又被我父親找到……我們實在是沒有辦法了,於是,就想殉情……”


    “哦,結果,她死了,你卻沒死成是嗎?”


    莊俊痛苦地點頭。


    “真是老套的劇情,現在的偶像劇都不屑拍了。”馮家雙冷嘲熱諷。


    凳子翻倒在地,莊俊憤怒地雙手握拳,衝著馮家雙怒吼:“你懂什麽,我們是真心相愛的,卻要因為什麽身份地位拆散我們,憑什麽?!我受夠了家裏人的冷眼,他們找富家子弟結婚又怎麽樣,整天吵吵鬧鬧,動不動就鬧離婚,這種婚姻算什麽,狗屁都不如。小清是個好女孩,她不要我的錢,就算一輩子住在小山村裏,她也心甘情願。結果呢,這麽好的女孩也死了,離開我了。我隻要一想來我父親給我安排的什麽總裁的傲慢女兒,我就想吐,我這輩子就想要小清一個,世界上任何女人都比不上她的一根手指頭!”


    馮家雙靠在桌邊雙手按住耳朵,齜牙咧嘴說:“好好,我知道你的決心了。你先付了定金,我就教你複活她的方法。”


    滿臉怒容的莊俊喘著氣,半天才反應過來,伸手到懷裏掏出支票,顫抖著送到馮家雙麵前:“對不起馮先生,我太衝動了,對不起……”


    馮家雙擺擺手示意沒關係,拿起支票看到上頭數字“1”後麵跟著的5個零,笑得露出一口白牙。


    晃晃支票,馮家雙滿麵春風,市儈地提醒:“先說好,這隻是全部費用的五分之一,當你女朋友複活那天,你要把尾款結清。因為可能發生的意外事件太多,我也不能保證複活肯定成功,這十萬我是不退的,你要做好心理準備,接下來的日子,有一場大考驗需要你去完成。”


    忙不迭答應,莊俊抓住馮家雙肩膀,信誓旦旦承諾:“您放心,不管要我做什麽,隻要能複活小清,我都在所不惜,傾家蕩產也可以的。”


    “嘿嘿,沒這麽嚴重,不用傾家蕩產。”馮佳俊轉頭向著屋內喊:“阿華,把熏香拿來,要綠色的那種。”


    阿華很快就出來,將一束熏香放到桌上,又進去了。


    馮家雙努努嘴:“喏,你把這個拿迴去。你既然來找我,那你女朋友應該還沒有火化吧。”


    莊俊點頭;“是。”


    “那好,你迴去後找個隱秘的房間,把你女朋友放在裏頭,一定要自然通風哦。熏香放在她頭前方,晝夜不停地燃燒,等一年時間後你帶著她完好的骨骼來找我,我就幫你複活她。”


    “啊?就這麽簡單?其他還有什麽需要我做的?”


    馮佳雙兩手一攤:“沒了。你什麽都不用做。就是每天保證和她共處一室3個小時,然後給我個地址,我會讓阿華定期給你送熏香,隻要保證熏香不間斷地燃燒就一切ok了。”


    將信將疑地拿起熏香,莊俊說:“好吧,一年後,我會帶小清的骨骼來找你,希望你能遵守承諾讓她複活。”


    “等等。”攔住莊俊,馮家雙急衝衝進裏屋拿出一張白紙放到桌上:“為了以防萬一,還是簽個契約吧,你保證不要迴定金,我也保證一年後幫你複活她,怎麽樣?”


    莊俊瞅了馮家雙一眼,隨即答應了:“好吧,以契約為憑,我也放心。”掏出金筆簽上自己的大名,離開了這個小屋。


    阿華出來收拾碗筷,說道:“這下子,房租問題總算解決了。”歎著氣把玩支票,諷刺馮家雙說:“終於被你誆進一個,這年頭,當騙子也不容易了。”


    馮家雙不買賬地反駁:“什麽騙子,你沒看到我幹活就當我說假的嗎?!”抽迴發票,立刻眉開眼笑:“阿華,今天我們出去吃夜宵,慶祝一下重獲新生怎麽樣?”


    阿華皺眉訓斥:“別浪費錢,熏香製作材料這麽貴,十萬還是省著點花吧。”


    勾著他的肩,馮家雙嬉皮笑臉:“就一頓飯嘛,別這麽小氣,你都快成管家公了。”


    ……(一個月後)……


    “這麽快就迴來啦。”馮家雙踩著拖鞋打著哈欠從裏屋出來:“喂阿華,外頭在下雨嗎?”


    阿華收了雨傘,拍掉身上的雨水,然後從懷裏掏出被塑膠袋好好包住的綠色熏香放到桌上。


    馮家雙愣住了:“恩,你怎麽都帶迴來了?”


    阿華冷冷說:“上次和上上次拿去的熏香都沒有動過,我想再也用不到了,就全拿迴來了。”


    脫掉衣服,露出泛著淡淡青光的皮膚,阿華用毛巾沾熱水將頭臉和上身擦拭一遍,一邊說:“真快,才兩個星期就放棄了。”


    馮家雙收起熏香,無所謂的口吻說道:“挺好啊,放棄得早節省了熏香,省了一大筆錢。”


    “……”


    馮家雙轉頭看猶自打水擦身的阿華,說:“你好像很不高興。”


    阿華沒有迴頭:“沒什麽,看多了習慣了。”


    “嗬嗬,既然莊先生已經放棄了,我們也應該秉持良好的職業素養,將整個事情調查清楚,以告慰死者的亡靈。”打著哈欠迴去裏屋,對阿華留下話:“阿華,打電話給老陳吧。”


    阿華苦笑:“說什麽告慰死者的亡靈,扯淡!”但還是依言撥通了老陳的電話。


    第二天深夜,老陳坐到了光喜裏111弄39號屋內。


    “老陳啊,又要麻煩你了,不好意思。”給老陳遞過一支煙,馮家雙穿著平角短褲靠在牆邊,自己卻喝起了茶。


    一身黑色西裝的老陳是個40歲左右的黑道男人,從耳邊到脖子上,猙獰的傷疤留下被手術縫合的針孔。隻見他雙眼眯起,笑得格外狗腿:“馮老板說哪裏話,別說是打聽點事情,就算是要剁了誰也是您一句話的事,我老陳親自上陣決不推辭。”


    “咳咳”阿華在一旁很艱難地克製住了笑意。


    馮家雙卻麵色平靜地喝著茶:“那麽,我們莊少爺現狀如何呢?”


    切入正題,老陳坐直了身子從懷裏掏出文件:“三周前,莊俊大病了一場,這兩天剛迴到家,據說馬上就要和龍騰企業的總裁女兒訂婚了。”


    “那個叫小清的女孩呢,你查出點什麽?”


    “關於他之前的女友梁清,莊老爺子把消息封鎖得很死,知道這個事情的人都不在本市了。我托了關係才查到,梁清是在私企工作的小職員,與莊俊在大學認識交往,因為被莊老爺子反對,兩人私奔失敗,一個月前殉情身亡。之後發生的事情,有點令人匪夷所思了。”瞥了馮家雙一眼,老陳繼續說。


    “莊俊拒絕她的家人要求火葬的要求,執意把她的屍體放在自己房裏,然後每天都同室而處。莊家下人每天都能聞到裏麵的淡淡熏香味。莊老爺子很生氣,百般勸導無效,正準備強行火化屍體,不想莊俊兩周後就自己出來了,並且劇烈嘔吐送進了醫院。之後莊老爺子就命人將屍體火化入殮了。”


    “恩,然後莊俊從醫院迴來就聽從他父親的安排訂婚了。”


    老陳說:“是,聽說再也沒有與他父親爭吵過,一家人很和睦。”


    馮家雙站起來,抓著雞窩似的頭發,懶散趕人:“好吧,知道了,老陳辛苦你了,天要亮了我要去睡覺了,日安。”


    老陳笑眯眯站起來,衝馮家雙道:“馮老板,我們當家讓我帶話來,三天後有個家庭聚會希望你來參加。我先走了,祝你睡得好。”


    幹脆地離開了。


    “家雙,等等,先別睡。”阿華把馮家雙從被窩裏拖起來:“這事兒就這麽完了?”


    眼皮都睜不開的馮家雙窩到阿華手中的被子上,悶悶道:“阿華,你知道人從剛死到完全*要經曆怎麽樣的過程。先是皮膚變色,肌肉鬆弛,大小便失禁,然後肌肉僵硬皮膚變黑,肌肉還時不時抽搐幾下嚇嚇你,5天之後,血沫開始從口和鼻子中流淌出來,全身浮腫成大胖子,麵目全非。10天之後身體變成綠色,繼續*。直到一年後,全身液化,脂肪變成屍蠟,最後隻剩下骨頭。”


    阿華捂著嘴臉色發青。


    “那位莊少爺堅持了兩周,就是說,他目睹了自己的愛人從美麗變得麵目全非的恐怖過程,就放棄了。”


    馮家雙悠悠說:“世人總是把愛情掛在嘴上,說什麽海誓山盟,天荒地老,殊不知,他們迷戀的隻是一副皮相,當一切都成空的那天,還能說出愛這個字嗎?莊俊放棄也是人之常情。”


    “家雙,你不需要提醒我這個過程。”阿華臉色極為慘白。


    馮家雙抬眼看看阿華,身體幾乎偎進阿華懷裏,撫摸他泛著青光的手腕:“阿華,等你死了,我會把你好好地收藏起來。”


    馮家雙歎息道:“原本還期待我能再得到一副上好的玉骨,梁清是個好女人啊~~可惜了。阿華,一副玉骨的造就是如何艱難,我何其幸運,能得到你……”


    含糊地感歎著,馮家雙睡熟了。夢中,他再次見到了當年向他索要熏香的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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