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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來夏天已經到了。


    還不到中午,湘城的太陽已經很大,隻是在陽光中站一會兒,便覺得眼發晃背發燙。許尋笙穿上了短袖,棉布褲子,頭發隻綁個簡單馬尾,整個人都清清爽爽的。她從一大早上起,就開始大掃除。湘城如今霧霾重,快半年沒迴來了,屋內屋外都是一層積灰。唯獨院子裏的種種綠植花草,拜托了鄰居的老奶奶澆水,長得正好。櫻花樹的開花季她已錯過,另一棵桃樹上已結滿不大不小的果子,今年會是個豐收季。學生們都愛吃她種的桃子,雖然不是很甜。今年她迴來了,等通知他們恢複上課,估計那些桃子,又會被他們搶得精光吧。


    也不知怎的,正在拖著門口那條木廊的許尋笙,心口就這麽隱隱一疼。她抬頭看了眼陽光,眼睛被光白灼成一片,於是周圍景物,仿佛都遠了。


    那條短信之後,再無迴音。


    於是是從那一刻起,岑野和朝暮,都真正成為了過去吧。她便這麽靜靜想著,手握緊拖把,低頭一直幹活,幹活。


    忽然就這麽從北京迴到湘城,從那五光十色的舞台,迴到平靜的生活,這麽孤單的一天下來,不與任何人講話,隻是一個人不停忙碌。其實也是她以前有時會有的生活,可今天,那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就特別深刻。似乎吉他的旋律,還總是隱隱迴蕩在耳邊;似乎走到哪裏,身後會忽然有一個人喊“笙笙”。屋裏屋外隻有她一個人,那種世界忽然空了很大很大一塊的感覺,就特別明確。


    古琴就在桌上,曾經蒙了一層灰,也被她仔細擦掉了。手指輕輕拂過琴弦,卻一個音都無法再彈。她甚至湧起個念頭——這輩子,不知道還能不能彈古琴了。


    地下室裏空空蕩蕩的,她的那些樂器,還跟著他們在北京。不要,也好。


    中午許尋笙出門去買了點菜,給自己做了簡單的一菜一湯。晚上便接著吃沒有吃完的菜飯。天熱,不用再開烤火器了。她捧著個碗,搬了張板凳,就坐在廚房裏,慢慢吃著。


    暮色降臨時分,有人發來短信。她恍若未覺,直至把飯吃完,碗都洗幹淨,才低頭拿起手機。此時家家戶戶似乎都已亮起燈火,還有電視的聲音傳來,特別特別熱鬧。唯獨她的家裏,沒有開電視,也沒有開任何平板或電腦。


    她看到那條短信,就在朝暮樂隊的群裏,趙潭發來了,了她。


    “許老師,我們今晚決賽的直播地址(笑臉表情)。”


    此外,沒有人說話,張天遙不說話,腰子不說話,那個人一直沒說話。


    許尋笙的手指停在半空中,停了好一會兒,退出了這個群。放下手機,看到夜涼如水,她起身走了出去。


    許多條熟悉的路,曾經一個人走過很多次,也曾和人一起走過。此時樹全綠了,枝葉茂密,路上車流如梭,行人如織。她安安靜靜地一個人走,並不知道會走到哪裏去,也不知道接下來的人生,還會遇到誰。她隻是悄然走著,走過繁華,走過僻靜,走過流浪的人,也走過人群。


    最後,不知不覺,走到了熱鬧的、五光十色的江邊。那時是片廣場,曾經有人窮得沒飯吃時,還在這裏做過苦力。她抬頭望去,一條長長的江道,旁邊開滿了夜宵店,很多人,很吵,他們看起來都特別快樂。


    許尋笙以往從來不太愛往這種地方走,今天卻慢慢走過去,走進那片繁華吵鬧當中。如若此刻有人注意到她,就會察覺她的不同。那個女人衣衫素潔而講究,麵目清冷,一雙眼癡癡又冷冷,隻是這樣安靜地從每一家店鋪,每一桌客人旁經過。


    直至到了某家門口放著大型液晶電視的店鋪前,她才慢慢停下腳步。


    電視裏正在轉播最近最熱門的綜藝選秀節目,幾乎所有人都在看,都在討論。更何況據說今晚爭奪冠軍的一支樂隊,還來自湘城。有不少吃飯的客人在說:“就是那個,那個男孩。”“好帥哦。”“他們現在好火啊!”“今晚肯定拿冠軍。”“就快拿到冠軍了,比分已經拉開了,實力懸殊很大呐!”


    許尋笙靜靜站了一會兒,想要接著往前走,可一雙腿仿佛已不是自己的了,邁不動。那是千般萬般抵不住的誘惑,她無法不抬起頭,看向屏幕,看向那個人,看他終於奪冠的樣子。


    這一夜舞台上的燈光,是她見過最璀璨精美。每個人站在上麵,都像個真正的明星。趙潭在、輝子在、張天遙也在。角落裏還有個她認識的網站的鍵盤手老師頂替。今夜的他們,依然不會有任何軟肋和紕漏。隻是今夜過後,這支華美的樂隊,這支承載過一些人夢想的樂隊,也將不複存在。這會是他們的最後一次演出。


    那個人,就站在舞台正中。


    白色的無比純潔無比閃亮的西裝,正襯他意氣風發英俊無敵的樣子。還不止如此,她終於見到了首席造型師為他所藏的殺手鐧,他妖氣衝天的模樣。細致的眼線,烏黑的不羈的發,輕咬的薄唇,絕無半點娘氣,反而冷漠又張狂,燦爛又蠱惑。他抱著吉他,開始忘我彈奏,眼中全是冷傲鋒芒。舞台上所有人皆成背景,舞台下所有人已為他癡狂為他顫抖。今夜,他就是即將加冕的王。


    有沒有對他說過?以前,有沒有對他說過?


    其實他在舞台上的樣子,能令任何人看一眼,就移不開目光,就像此刻這樣。


    也就是這一刻,滿場觀眾歡唿,連許尋笙身邊的食客們都在鼓掌的這一刻,他對著鏡頭,露出個依然是平時那樣可愛的討人喜歡的笑容。許尋笙終於明白了,明白站在舞台上那位明星,真的已經離她而去了。


    他也已決意離開她,朝前走,不再迴頭。像她一樣。


    淚水漸漸漫過許尋笙的眼眶,明明已經痊愈了一整天的淚腺,仿佛又在此刻,打開重來。而她隻是靜靜忍著,靜靜站著。畫麵上那人的笑容,幾乎一笑而逝,而後他拿起麥克風,說:“最後一首歌……”他頓了頓:“寫詞的人,沒有起名字。我想,就叫它《萬重貪念》吧。”


    許尋笙站著不動,耳朵裏所有人所有聲音仿佛都褪去,江水褪去,黑夜褪去。隻有那個萬丈光芒的舞台,小野站在上麵,萬千星光,凝聚一身。他落下手,身後所有樂器隨著他起舞。在一段意外的古樸悠揚的旋律後,他靠近麥克風,輕啟聲線:


    “草長鶯飛惶惶又一春,


    你依然是少年模樣。


    天高地厚寒夜最難眠,


    孤茶當酒誰與我伴?”


    許尋笙用手捂住臉,哭了出來,可唇邊卻笑著。她知道,小野這首歌唱得非常非常好,聲線柔和,情意慢慢,就像歌詞中所寫的春日鶯飛花開,宛如天籟,送入人的耳朵裏。


    “啊……


    問斜陽,


    斜陽不語獨照青苔泛。


    想……


    赴難關,


    難關有人為我擋風寒。”


    最後那句,她原本是輕輕柔柔唱出的,可如今到了岑野口裏,卻略有些沙啞滯澀,原本清亮的情意,同樣下沉,卻更動人。


    滿場觀眾都安安靜靜聽著,甚至連這湘江大碼頭上的人人,都停下了交談吃喝,他們都在聽。聽這個不平凡的男孩,到底哪裏不平凡,於今春走至了全國之巔。


    “深深,切切,瘋瘋,淡淡。


    他想見你多迴頭,


    迴頭望斷江海如思思念覆我萬重貪念。


    天天,眼眼,慢慢,遠遠。


    他想翻過這座山,


    山下有人不怨不悔予我所求一馬平川。”


    唱著一段時,岑野一直沒有抬頭,可是攝像頭始終追著他不放。於是包括許尋笙在內的所有人,都可以看到男孩的眼中,淺淺盈盈泛起水光。這一段,他唱得很慢,仿佛一個字一個字從肺腑中吐出來。


    許尋笙已是淚流滿麵。


    他想見你多迴頭,


    他想翻過這座山。


    他依然是那個孑然一身的少年,


    思念如江海覆滅心中萬重貪念。


    可他還是想為你赴難關,


    為你這一生擋風寒。


    “春風,抬頭看——”一個高亢的、清亮的、極致的聲音,仿佛穿過整個舞台,穿過這金屬軀殼,直破雲霄,衝進每個人的耳朵裏。


    “看我孑然一身癡癡惘惘卻等梨花開。”


    然後音律再上,再上,經過了他改動的詞曲,原本清淡柔和的收尾,此刻在吉他、貝斯、鍵盤和鼓的齊聲奏鳴下,分明呈現出無比華麗無比璀璨的高~潮樂章。


    “流年,敢迴轉——


    看我一人一馬踏破一城今生為你來——”更高的、更遼闊、更激昂的嗓音,仿佛瞬間貫穿、覆蓋整個現場,畫麵中的男孩閉著雙眼,握著話筒,用盡了全部力氣,唱出這華美悲慟之極的聲音,嗓音綿延之久,嗓音清越之美,超乎任何人想象。所有人都站起來,忘我鼓掌。很多人都哭了,被他的悲愴之音唱哭了,每個人眼睛裏看到的都是那顆最璀璨最動人最悲傷的星。哪裏還有人看到什麽競爭對手,看到亞軍。隻有他,今夜隻有他,隻有朝暮樂隊,排山倒海,撼天動地,所向無敵。


    隻有許尋笙,站在距離液晶電視遠遠的,沒有任何人的暗暗的角落裏,哭得已看不清畫麵。而不知什麽時候,舞台下的觀眾靜了,碼頭上的人們聲音也小下了。麥克風重新到了那個天之驕子的手裏,也不知主持人問了什麽,他抬起頭,雙目空空,笑容安靜。仿佛隻是在說今天天天氣不錯,他說:“剛才這首歌,獻給我愛的人。”


    掌聲雷動。


    哭聲很小,許尋笙拚命捂著自己的嘴,太疼了,她的心太疼了,她慢慢蹲下來,一動不動。旁邊有人經過,問她有沒有事,她隻是恍恍惚惚搖頭,依然低著頭,看淚水紛紛掉落在地麵。


    而屏幕裏,終於已有人,將年度冠軍獎杯,交到了岑野手裏。趙潭他們都站在他身後,他低頭看了一會兒獎杯,然後舉起,高高舉起,全場觀眾歡唿,畫麵中也閃過評委們一張張欣慰的臉龐。然後岑野就把獎杯,交給了趙潭,張天遙、輝子,他們都輪流拿著獎杯,個個欣喜不已。


    不知什麽時候,許尋笙恍恍惚惚聽到旁邊有人在驚唿:“哎,岑野哭了。”“那個冠軍主唱哭了……”


    許尋笙慢慢抬起頭。


    其實淚水模糊的視線裏,也不太看得清了。她想,小野其實今天不該哭的,這樣莊重的場合,哭便顯得明星架子有些端不住了。


    可鏡頭偏偏還追著他不放,畫麵中的新晉巨星,那個驚才絕豔的歌手,他的手掌住自己的臉,可淚水依然從他的指縫中急速淌下。他的嘴唇在輕輕顫抖,他在全國億萬觀眾麵前,哭紅了那雙眼睛。趙潭拍拍他的肩,可這一路走來,從未在觀眾和粉絲麵前展現任何脆弱,永遠勇敢永遠牛氣衝天的小野,卻終於毫無征兆的哭了。


    此刻若有人看到,那兩個人,便是一個在舞台上,一個在碼頭無人知曉的角落。一個在北方,一個在南方。一個在金光雲端,一個在泥濘人海。兩個人,在一起,哭得不能自已。


    ……


    年少的時候,我們總是太輕易就失去一個人。


    明明當初那麽好,那麽熱烈,那麽渴望。可怎麽一轉頭,彼此就已麵目全非,漸行漸遠。


    然後你走向你的陽關大道,我走向我的寂靜小橋。


    於是今生,若再無一春可相逢,我心裏那個洞,便再也填不滿了。漸漸的,隨著年華輕逝,隨著人生茫茫,於是我也會,把它忘掉吧。


    今生若無一春,能再相逢。


    那麽我這一生,也就這樣,燦如鮮花靜如死水般度過了。


    ————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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