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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岑野的記憶裏,家人幾乎見到他的吉他就皺眉頭。不光包括嚴厲而沉默的父親,還有一向待他親厚的大哥,甚至還有溫暖柔弱的母親。母親會偷偷打電話給他,小聲哀求:“小野,別幹那個了,別再強了,早點迴申陽來,找份穩定工作好不好?”


    岑野對著父親還可以憤怒的大吼,但對於母親,卻往往覺得失去了所有力氣,那是一種不被理解的痛苦。他隻能很煩躁地應付幾句,有時候甚至發脾氣,然後掛掉電話。


    母親問他要卡號,要補貼一點微薄的生活費給他,他也沒肯。


    每天深夜,23歲的岑野躺在跟趙潭合租的小房間的上鋪,床邊掛著一把並不算很好、卻花光他所有積蓄的吉他,他雙手枕在腦後,望著漆黑遠方。心裏就像有個洞,永遠也填不滿。


    好在,組建朝暮樂隊後,在長沙已小有名氣,隻是表演機會還太少,參加音樂節和辦巡迴演出更是還摸不著邊。但是岑野相信,他那空空冷冷的心中,充滿信心,那隻是時間問題。後年,甚至明年,他們一定會被大眾賞識,甚至被專業製作人賞識,一定能混出個人樣。


    想到這裏,岑野的胸口就熱乎乎的,摸摸索索從口袋裏掏出煙,咬了一支,剛想點,躺下鋪的趙潭就出聲:“他~媽的別躺床上吸煙,搞出火災我們賠不起。”


    岑野答道:“老子還沒點呢!”三兩下滑下來,坐趙潭床上,一邊抽煙,一邊手指敲在膝蓋上,打著拍子。


    趙潭觀察他的神色,問:“又想出什麽新旋律了?”


    岑野很冷酷地笑笑,手指還仿佛停不下來般抖動。趙潭坐起來,手搭他肩上:“今天什麽玩意兒刺激你靈感了?”


    岑野的手指忽然停住。


    趙潭問及,他才意識到,有一段旋律,一直在他腦海裏迴響,這才令他的心始終未能真正平靜,令他的心在深夜裏也躁動不安。


    一幕畫麵一閃而過,女孩坐在琴邊,麵容安靜,眼神沉迷。


    “老子每天都能自動到達靈感高潮。”岑野說。


    趙潭笑:“滾。”


    抽完一支煙,岑野幹脆爬起,披著厚軍大衣——他們從市場便宜買到的,挺酷,還保暖——爬到房間裏唯一一張小桌前,打開台燈,抽出幾張紙和筆,開始寫旋律。


    趙潭玩了一會兒手機,眼見兩點半了,說道:“喂,早點睡,明天晚上還有黑咖的表演呢。”


    岑野頭也不迴,“嗯”了一聲。趙潭知道勸不住他,自己幹脆很快就唿嚕聲大作。隻剩這低矮的樓房裏,狹窄的一扇窗,一盞小燈,在冬日寒意的包裹中,徹夜明亮。


    等到趙潭睡到日上三竿醒來,看到那個削瘦的人影還趴在桌前,吃了一驚。“臥槽!”趙潭跳起來,抓住岑野的肩:“你他~嗎要不要身體了?又通宵?”


    岑野這才慢慢往後一靠,那雙深邃的眼睛下,照例一團黑眼圈,白皙的臉愈發的蒼白,修長十指卻玩轉著鉛筆,淡淡笑了:“老子這就去睡,寫、完、了。”他打了個深深的哈欠,仿佛突然化身一隻死狗,慢吞吞爬上床,“轟”然倒下,幾乎是下一秒就響起均勻悠長的唿吸聲。


    趙潭沒有辦法,拿起桌上的幾張紙,低聲吟唱了幾句旋律,眼睛裏已漸漸泛起笑。


    然而岑野今天沒辦法睡太久,有活要幹,還要提前去大名鼎鼎的黑咖酒吧彩排。以至於全部活兒忙完了,酒吧也已開始晚上的營業。還沒到他們的表演時間,在熱鬧的音樂聲中,他居然就趴在酒吧一隅的沙發上,唿唿睡著。同伴們知道他累極,也沒喊他,想著在表演開始前,讓他多睡會兒。


    鍵盤手張海是他們中間年齡最大的,已有二十八、九,也是老江湖了,隻是一直沒混出什麽名堂。他是湘城本地人,技術一般,人脈卻廣。來黑咖的演出機會,也主要得他從中斡旋。張海今天很難得地提前到了,他穿一身亮閃的皮夾克,嘴裏叼了根廉價雪茄,生得糙皮滿臉,幹瘦卻精神。他一看到癱在沙發上的岑野,就皺眉罵道:“都要開始表演了,這小子怎麽睡了?”


    輝子其實不是他們的專職鼓手,還兼了另一個樂隊的,這年頭,一支新的、沒有任何背景的樂隊,想要找到每一個合適的成員,本來就是不容易的。不過每次練習演出,輝子都準時到,也算盡職盡責。此刻他就倚在張海身邊,壞笑:“這小子不會昨晚上自己玩過頭了吧?”


    趙潭答:“少胡說八道,他昨晚有靈感,通宵寫了支曲子,很不錯,迴頭我們再仔細排練。”


    大夥兒於是都歎氣:“這小子……”儼然已是習以為常。


    張天遙今天居然磨蹭了半天,才從洗手間換好衣服出來。一走過來,大家才發現他今天不一樣。頭發居然洗過吹過了,平日的毛躁不見了,順滑順滑的。臉也洗得很幹淨,比平時還白點,好像打了點粉。還穿著平時舍不得的一件牌子貨白襯衣,黑色西褲把屁~股繃得緊緊的。


    “哎呦我去!”張海喊道,“腰子你今天發~春啊?”


    輝子:“他天天都發~春。”


    張天遙得意地捋了捋頭發,在他們旁邊坐下,說:“少胡說八道,我這不是重視今天的表演嗎?”


    趙潭笑笑:“挺帥的。”


    張天遙一指還在酣睡的岑野:“是不是比他還帥?”


    趙潭點頭:“他算個鳥。”


    眾人哈哈大笑。


    就在這時,輝子忽然用胳膊捅了捅張天遙,“嘿!”他看向門口。


    於是張天遙、趙潭、張海全都循聲望去,安靜下來。


    岑野原本睡得迷迷糊糊,時而夢見自己迴到東北,踏著厚厚積雪,望著幹枯扭曲的樹枝,心裏的感覺親切又陌生,甜蜜又痛楚;時而聽到那群小子在耳邊唧唧呱呱,尤其是張天遙,嗓門大到嚇人。岑野也聽見了他在吹噓自己帥,岑野在心中冷笑:他帥?老子拔根毛都比他硬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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