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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濤突然被省檢察院審查,最尷尬最害怕的要數邵書記。【閱讀網】他知道阮濤做事夠謹慎、夠縝密的了,但還是被人舉報,而且這個人不同於過去的其他舉報人,局長肖子鑫也正是抓住了這個事情,在追捕徐小權的同時暗中調查研究了阮濤,發現問題,徐小權重新被抓獲後,一交待,然後才突然襲擊一般將阮濤和金老八等人迅速聯係在一起的。


    根據懸圃縣公安局、市公安局和檢察院三家的態度看,基本可以肯定最初的舉報是公安局內部的人幹的。


    要判斷出“內奸”是誰並不困難,但證實則需要時間。


    現在,雖然阮濤被暫時放了,平安走出了調查審訊他多日的那家賓館,但這並不表明肖子鑫、孫偉和檢察院方麵就放棄對他的繼續查證和調查了。這一點,阮濤本人清楚,邵書記心裏更明白,他隻不過是利用職務之便,多方位下手,暫時使阮濤解脫了困境而已,如果不能證實阮濤跟金老八他們那些人無關,也就無法證實他這些年來沒有涉嫌犯罪活動……


    後果仍然不可預測啊。


    所以,肖子鑫他們加緊提審其他涉案人員,尤其是加大對金老八、徐小權、關小宗等人的審訊力度,千方百計讓他們交待跟阮濤的“交情”及其涉嫌參與他們之前一些違法犯罪的事實。而另一方麵,邵書記也在暗中加緊做一些領導的工作,他怎麽能不害怕和著急,阮濤這些年來給他送的錢早已超上線,一旦阮濤死期來臨,那麽下一個牽扯出來的很可能就是他啊!


    應該說,阮濤在懸圃一直是個頗有爭議的人物,調查他也非第一次,唯有這次,讓邵書記出了一身冷汗可見肖子鑫這個人下了多大功夫,他真是想置阮濤於死地呀!


    從賓館一迴來,阮濤就說:“媽的,就為了位子和什麽**‘正義’,他值得下這麽黑的毒手麽?損,真損!太損!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阮濤還是沒有倒下,咱們騎驢看帳本,走著瞧!”


    他嘴裏大罵的人,當然是指懸圃縣公安局長肖子鑫,還有以前在懸圃縣公安局當過局長的孫偉,包括此次參與審訊他的檢察院那些人……


    但他最恨的還是肖子鑫,他真的沒有想到,這個從縣委副主任位置上直接調到公安局來的肖子鑫,會這麽快就掌握和熟悉了公安業務,而且通過幾次長短不一的業務學習,他在縣公安局的主要領導位置上越坐越穩,加上肖子鑫十分信任和依賴的副局長安心,再加上已經調到市局擔任副局長分管刑事偵查的孫偉,三人成虎,他們要想整他一個阮濤,別說還有金老八這些亂事,即使是沒有,也一樣可以置他於死地啊……


    現在,阮濤被暫時放了迴來,動不能動,電話手機輕易也不敢打,隻能窩在家裏那二百多平方米的豪宅裏悶頭想轍,所有跟外界的聯係,也都由老婆孫麗去跑了……


    同樣是這個早晨,市公安局領導、專家住宅樓。


    邵書記坐在沙發裏,頭腦清醒。


    他的腦海裏總是浮現著一些若隱若現的人影……


    昨晚有人給他打電話,匯報的是有關懸圃縣公安局的事,也有肖子鑫和孫偉的動靜動向,還有孫偉這幾天幾夜的接觸人員等等。這讓他心裏不快,聽完了匯報,親自安排了人員連夜查找一些事情的來龍去脈、希望了解肖子鑫他們此次的底線到底在哪裏,他淩晨才迴到了市裏的家。


    阮濤長期以來心裏就一直對肖子鑫不服氣,他當局長時,說一不二,那是真正的說話算數、吐口唾沫也成釘的“老大”,一把手。雖然後來因為種種原因,讓高書記一擼到底,成了普通民警,但是後來因為他的破案能力及其資曆,在提議他重新擔任副局長問題上,實際當時已經成為局長的肖子鑫是對他有過不小幫助的,否則,肖子鑫不同意,他阮濤也不可能成為肖子鑫的副手,再次當上副局長。


    然而,問題就在這裏,剛迴到副局長的位子時,阮濤心裏充滿了對肖子鑫的感激。說他感激涕零也不為過。


    可是,一年之後,情況漸漸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嚐過一把手那種說一不二的甜頭,如今什麽事情都要請示肖子鑫,這讓阮濤感覺到不滿,不安,也不服。憑什麽啊,一個縣委幹部,外行領導內行?不就是因為他跟高書記的個人關係,高書記才在調離懸圃縣之前把他刻意提拔、安插到了縣委常委、政法委書記兼公安局長這個位置上的嗎??***……


    本性難移,阮濤依仗自己的能力和社會上的人際關係,尤其是金老八那幫人在一起喝酒時,一過量,臉色上血紅,阮濤便忍不住有時候開始公開大罵肖子鑫!


    “他馬滴,他肖局長算個吊啊?領導我?我tm穿警服時,他還不知道在哪個女人的腿肚子裏轉筋呢,我tm當局長時,他不也就是個縣政府的小科長嗎!”


    “如今,卻每天在我腦袋瓜子頂上裝逼,發號司令……”


    這些話慢慢傳到肖子鑫的耳朵裏,肖子鑫當然不高興。不過,開始肖子鑫也未十分當真,人都有糊塗的時候,尤其是喝酒一大了,喜歡胡說八道,有時候自己都不知道說了些什麽也是有的,人之常情。所以,他假裝不知道,過了也就過了。


    但是,時間長了,一次又一次這種事情傳達到肖子鑫的耳朵裏時,安心都氣憤了,說阮濤“真t***不是東西,不識好歹!”


    肖子鑫就找阮濤談話,談了幾次,阮濤當麵說得不錯,也承認錯誤,說自己不是有心臭擺領導,嗬嗬,主要是喝大了,管不住自己的嘴和意識了……


    “但要注意,不是什麽好事啊,兄弟。”肖子鑫也哈哈一笑,警告他。


    哪知阮濤不僅不吸取教訓,反而變本加厲,居然連公安局內部領導找他談話的內容也添油加醋地到處胡說八道,尤其是一次又一次地收取金老八他們那幫人的大量錢財,一次又一次有意識地包庇他們那幫人,成為事實上他們的保護傘之後,更是如此。


    這就讓肖子鑫覺得不可容忍了,想想,在中國現行這樣一種體製下,哪個部門主要領導不是牛叉老大,又哪個牛逼老大能容忍下屬如此公開半公開地敗壞自己?


    何況,縣公安局本身的工作性質也決定了不能讓阮濤再這麽胡作非為下去,於是,警告,談話,三天兩頭便有一次,肖子鑫跟阮濤的個人關係已經成為半公開的秘密。


    ……


    盡管如此,肖子鑫並沒有決定動他阮濤,畢竟,在懸圃縣公安局內部,真正能稱得上破案高手的人不是很多,這其中,一個是阮濤,一個是後起之秀原刑警大隊長安心,肖子鑫這個所謂“外行”,要使懸圃縣社會治安長期穩定和保證破案率,那麽輕易就不會動這個胡說八道的阮濤,就得在某些方麵容忍他,這個,阮濤心裏也是知道的,所以他整天牛逼哄哄,偶爾還不服天朝管……


    真正讓肖子鑫下決心,整阮濤,還是從涉嫌槍殺鮑軍嶺案,然後已經成為重大犯罪嫌疑人的徐小權意外脫逃之後。多次由肖子鑫親自組織的抓捕行動,情報準確無誤,但是每一次都是因為背後有人通風報信,最終功虧一簣。而真正能獲得這些內部機密信息的人,連局長肖子鑫本人算上,也不過三五個,這就讓肖子鑫苦惱之餘,不能不聯想到阮濤了……


    讓安心背後一查,果然不出所料,阮濤跟金老八、徐小權、關小宗和馬雙遼、馬雙通兄弟等人的許多方麵問題終於暴露無遺。


    這才有了今天。


    如今曆史原因在懸圃造成了這樣一種特殊現象,許多機關上至主要領導下到普通幹部,雖說工作在懸圃,家卻都安在距離縣城20多公裏外的長懸市區內,全縣數百名幹部大都如此。


    懸圃當年隻是長懸市的一個鎮,後來撤鎮設區,又撤區設縣,大多數幹部是後來一次次下派或調去的,這就使長懸市每天早晨都會出現一道亮麗的風景,很別致,也很有意思和獨特,七點鍾左右大大小小各種車輛好象過江之鯽,浩浩蕩蕩駛往懸圃。領導們的轎車,幹部們的大巴,下午太陽還老高,各種車輛又魚貫般原路返迴。


    據說,一年光這些人上下班的汽油費就花掉納稅人幾百萬人民幣,加上中午懸圃縣城內大小飯店這些官員們一年四季每日不斷的肉山酒海的公費吃喝,又是一大筆驚人的開銷。這種情況,老百姓深惡痛絕,稱之為“懸圃獨有的**!”


    縣公安局,包括阮濤在內,許多領導的家也都在市裏,嗬嗬,隻有肖子鑫例外,因為他的老家在鄉下娘娘寨,所以他在縣裏分房子時,高書記那時候還沒走,給了他一套,他沒有別墅,也不象阮濤當了公安局領導那麽多年來那麽肥。正是因為這個吧,對於阮濤,可以說一查一個準,即使是不能讓他跟金老八的黑社會沾上邊,坐實他的黑“保護傘”,判他個十年八年刑也不是問題。


    但,肖子鑫既然決定動他了,就跟當初決定動金老八一樣,不整拉倒,對於這些有能量的家夥,整,就一定要整死,否則他們一出來,必將瘋狂反撲,留下後患無窮。


    這也是肖子鑫同意暫時讓阮濤走出審訊他的賓館的想法和原因之一,他仍然掌握在他的手上,隨著調查核實,隨時隨地可以重新請他入甕。


    成為甕中之鱉。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雖然縣公安局、市公安局和檢察院對阮濤的審查是在極其秘密的情況下進行的,並沒有公之於眾,但事後不久風還是刮起來了。一些老百姓對阮濤的說法就各不相同了。有人說人這東西沒法看,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一個堂堂的公安局長平時那樣鐵麵無私和威風,一般人瞅著都有點眼暈,又那樣正經那麽有能力有水平,咋會幹那種執法犯法的大事情?


    而且還犯罪啊???


    也有人說,不可能吧!連三歲孩子都知道販毒是死路一條呢,他怎麽可能跟販毒分子勾結在一起?跟金老八那些人拉在一起,吃吃喝喝倒是有可能,現在就是這麽個社會嘛,但是一個縣分管治安的副局長居然背後跟他們弄這些違法犯罪的勾當,可是不想要命了吧?


    雖然沒聽說查出個啥,但無風不起浪,可見就是沒幹這種事,這小子平時也該有多深奧、多嘎咕、多難測、多陰險呀?哈哈!


    也有的不服氣:“屁!別看這次僥幸逃脫了,那是做得精!”


    “我就不***信那個邪,常在河邊站早晚要濕鞋,xxx的事除非他沒幹,幹了**的法律早早晚晚也會找上他的!”


    這話代表了一部分人的真實想法,也似乎說出了一些人(包括內部人員)不敢說的心裏話。都知道阮濤這幾年大案沒少破,但壞事也沒少幹,除非人贓俱獲,要不誰也搬不倒人家,後台硬著呢!


    也有的說xxx真是**,象他這樣的人要“辦”早就夠“辦”的了,結果事情剛開個頭兒,他那個老婆孫麗一找人,一哭叫,一咬牙頂住稀裏糊塗地就這樣拉倒了,販毒不販毒先不說,就他跟社會上尤其金家八兄弟狗打連環那些事,還有什麽臉麵有什麽資格再在懸圃當警察領導,還怎樣去打擊犯罪教育別人,有什麽說服力呢?!


    但也有的說真金不怕火煉,人到什麽時候也是人,鬼到什麽時候也是鬼,審吧,查吧,沒病你怕啥?沒犯法查到什麽時候也是沒有事,那才叫**,叫警察,叫響當當的公安局局長呢!也有些知其一而不知其二的邊緣人認為,看來阮濤的確在懸圃是盤根錯節、根深蒂固了,這樣大的事情和壓力都頂得住,且毫毛無損,有驚無險,可見此人的道行已經非常人所比,更別說普通老百姓了……


    “看著吧,此人不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將來前程無量,就必定是丟大人、現大眼那夥兒的!”


    而阮濤的哥們則都預測,阮大哥這次既然沒有倒下,爬起來了,再次證明他有相當的實力,那個刑警大隊內部的“叛徒”最終結果怎樣,還有好戲看呢。


    午夜前22點20分,邵書記從沙發裏站起身,把大半截煙蒂按死在煙灰缸裏,重重地歎了口氣,走向臥室。


    ……


    第三百五九章、佛祖保佑(下)


    位於崇山峻嶺中的懸圃縣,近年來風光極了。經過大步流星般的奔走突圍,已經提前兩年達到小康,又經過一連串兒敢闖敢幹敢為人先大膽幹的公仆們的銳意進取,開放搞活,懸圃縣委縣政府一班人一躍而成為全省的“五好班子”行列。而這個大工程中,肖子鑫領導的縣公安局自然而然也在其中。


    特別值得大書特書的是,懸圃的市政麵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在全省連創了六個第一:比如什麽第一個招商引資先進縣、第一個優秀愛民安居工程、第一座集綠色觀光、山水旅遊、休閑與娛樂於一身的紅旗飄飄溫泉度假村、第一個衛生文明城市、第一個市級“兩個文明一起抓”綜合治理改革先進縣、第一個關閉個體小煤窯先進縣和第一個村委會民主選舉試點先進縣……


    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懸圃縣的上訪告狀人員日益壯大。


    內容大多關於社會治安。


    現在,各種高消費娛樂場所藏汙納垢已經成為懸圃不爭的事實。洗浴按摩城、舞廳歌廳練歌房、洗頭屋洗腳屋等新興的服務行業、場所,和諸如機動車修理、配件、組裝及拚改裝和廢舊車輛市場、舊物收購與批發、金銀改製、證券票證、典當寄賣、通訊工具市場……


    賓館飯店,出租車,影視影吧、網吧遊藝廳,中介機構等等七行八作行業和場所治安問題突出,礦山、林業、長途客運貨運,大型農貿批發市場以及一些暴利行業正麵臨著黑惡勢力的插手甚至瓜分。


    懸圃縣的社會治安形勢正是隨著這種經濟活動的變化,發生了相應的變化,加上部分執法人員執法違法,收受賄賂和吃請,甚至強拿硬要,很難有所作為。過去治安問題不突出的行業、場所,現在也已經成了重災區。


    由於種種原因,縣公安局對刑事犯罪和治安狀況的變化不敏感,反應不及時,有針對性的辦法不多,主要精力都放在應付大案要案上,即便是將其列入了重點行業和重點管理的場所,由於公安、工商、文化等主管部門的方式方法陳舊落後,關係複雜,其作用也甚是有限。


    早飯後,在家閑呆了好幾天的阮濤出了這個大院子,開車帶上老婆孫麗去山上的太經閣轉轉,再往前走點,是一家牛肉麵館。名字很大眾,叫興旺。老板,老板娘和兩三個夥計。老板娘招唿著,先將提箱放到長長的桌子上,有人說:“來個大肉麵。”也有人要的是小碗,但量卻並不比其他人要的大碗少。


    阮濤一腳刹車,停了停,這家店的主人乃至夥計出於對他職業的某種尊敬,趕緊打招唿。“阮局長,下來吃一碗吧,好吃得很,幹淨,你放心好了。”


    他笑笑說:“嗬嗬,我吃過了,就是看著你們生意紅火,麵也做得地道,看一眼就行了。”一腳油門,他打個招唿便走了。


    記得一次晚歸,他第二次路過猶豫著掀起店鋪的門簾,老板一家和夥計已經圍坐著吃飯了,還不等他開口,夥計就說了:“您吃什麽,您說,我立馬去點火。”等他的麵好了,他吃的時候,老板的孩子在嚷著什麽,還是這位夥計對小孩說:“要念下書,比如象阮局長這樣,人才活得福氣神氣。”


    話說迴來,在他們尚不知道他是公安局副局長身份的時候,他碗裏的麵量確實有些少,還不是一般的少。吃完了,喝一碗麵湯。身體一下舒暢開了。這個牛肉麵館的生意相當好,時不時會有小汽車在這個不起眼的店前停靠。這讓他偶爾不禁想到一些在牛肉麵湯中加罌粟殼殼的傳聞。


    前麵不遠,就到了縣政府對麵的廣場,這個廣場宏偉壯觀,但卻顯示著一些隱約的味道。廣場上喧嘩的各種聲音嘈雜在一起,有流行著的《有沒有人曾告訴你》,也有來自新疆的民樂《雪蓮花》、《2002年的那一場雪》,但最吸引他的聲音,是廣播電台中傳出的磁性聲音和迴憶。讓阮濤迴到似乎已經十分遙遠的高中時代,迴到197x年的5月23日。


    他就是在家鄉縣城早晨的廣播聲中走向人生中的第一個重大的考場。那天,路邊的柳樹都開滿了嫩綠的裙擺,空氣也滲透著希望和喜悅。


    少年的艱難困苦,幾乎鍛造了阮濤天然的個性,尤其是後來陰差陽錯地考入了省警察學校,更是如此。從此以後發奮讀書,學習各種公共安全和警察技能,從懂事那天起,他就知道祖父和父親希望他和哥哥成為一個有學問的人,光宗耀祖,不受人欺。


    日後,每當他在求知的海洋中遭到颶風襲擊時,每當他在奮進的路上遭到沉重打擊時,祖父那張滿是皺紋的臉和期待的目光便激勵著他,雖然他恨自己的父親,但父親那瘦骨嶙峋的身體和他的經曆、還有那無聲的歎息卻讓他熱淚翻滾,他馬上得到巨大的力量,總是勇往直前,向目標邁進。


    十多年後阮濤終於如願以償,成為懸圃縣公安局刑警大隊長。這並非他的最高目標,從警十餘年,不知不覺中,讓他有了鋼鐵般的意誌和百折不迴的親和力,憑超人的智勇與小城裏各種犯罪拚搏,九死一生,這些年的確贏得了極大的聲譽。


    隻是,現在似乎都成了某種浮雲。英雄還在,魔心已生,他什麽時候開始變了,沒有人說得清楚,隻有他自己才會知道。


    這一天,五峰山上的太經閣大師照例登台講經,說的是《金剛般若波羅蜜經?第十四品:離相寂滅分》。正滔滔不絕,口吐蓮花之際,清風拂麵,順勢將講經台側那一片雲霞粉蒸的桃花林中的一瓣桃花吹送過來,正正落在攤開的經文上。


    阮濤下了車,和老婆慢慢騰騰進了廟宇,他伸手抹去,一行經文赫然躍入眼底:“不應住色生心,不應住聲香味觸法生心,應生無所住心。”


    倏地心頭猛然一震,耳邊嗚嗚作響,他的目光與一雙眼睛相對,放眼台下,空空蕩蕩的竟不見半個人影,眾生皆低頭不語在聽經,滿庭院鋪陳的青石板都被白晃晃太陽烤裂了,裂紋中竄出一片縱橫有序的蘑菇,或圓滾平滑,或瘦愣有角,而蘑菇頂上間露出油亮亮的圓斑……


    那雙眼睛,就是下麵縣城的縣公安局副局長阮濤的。


    他今天上山,一方麵為自己,另一方麵卻是為了自己的老婆孩子和另外的情人和那個可愛的兒子,偉豆和小小啡,從賓館被放迴來這些日子,脫離了肖子鑫、孫偉、安心和檢察院的嚴格調查審訊之後,可謂又一次有驚無險。


    這天一早,老婆孫麗勸說他無論如何也要陪她一起來上香還願。因為在他被人關在賓館時,她一個人在家裏,天天早上、晚上兩次在佛祖麵前為阮濤上香默默祈福,保佑老公平安無事,這不真的就沒事了。


    孫麗自此對佛法無邊更確信無疑。肖子鑫他們和檢察院再厲害,公安廳再厲害,在她眼中都不如佛祖厲害,如果不是在外地上學的兒子耽誤不得,今天她還要領兒子一起上山來太經閣。便衣便服的阮濤跟在後麵,老婆更加虔誠地跪下在他旁邊,嘴裏念念有聲,不知在低聲訴說或祈求什麽。


    剛剛無意之中抬頭與法師的對視,讓阮濤感到一種別樣的啟迪,電擊一般渾身不由自主輕微抖動了一下。


    依他的心思,其實這個警界辦案高手並非十分相信上帝或佛祖,但是經不住老婆的耳旁風,想想也是,信其有,總好與信其無,自己的事情一次又一次地遭人舉報暗算,說蹊蹺也真是蹊蹺,每次規格都不算低,但是每次都這樣莫名其妙地咬咬牙便平安無事了。不是佛法,不是老婆孫麗虔誠地暗中念法保佑,也真是難以解釋得清楚的事。


    來之前,他在車上甚至還給老同學劉文學打了個電話,劉文學說他在外地趕不迴來,但他讚成阮濤去太經閣上香還願。有些事情,人生就是這樣的,“誰也說不清楚到底是怎樣一迴事,但是該信的東西,還是要信,沒看如今許多官員都信嗎?何況我們這樣的小民?”


    阮濤便換了衣服,開著警車一路風馳電掣地帶著老婆上了五峰山太經閣。一邊上香,聽經,心裏的塵世凡心卻也在肚子裏風起雲湧,蕩起一陣陣煙塵和謎團。舉報他的人至今也沒有暗中查出到底是什麽人所為。這讓他幾天來很生氣,也無奈。都說辦案能手是他,可他對於“陷害”自己的那個人卻如此無奈,真是有點自己的刀削不了自己把的尷尬。


    那天,他花了很長時間才把體內一股股左奔右突的真氣攏住,聽完大師誦經,爬起身來,跟著老婆孫麗,在人群中看著那老和尚輕一步重一步地被弟子扶迴禪房。時間已經有點兒晚了,想起上次自己領兄弟們為領導保駕護航,途中停車返迴太經閣的事情,有心留下來,晚一些迴去,體驗一下太經閣晚上的一些神秘感。


    太經閣的經營,半公半私,半明半暗,帶有化緣和公益效應,門票看漲,也接受信眾、個人或公家甚至於政府的香火錢與大宗捐助,這次阮濤帶了5000塊錢,由孫麗輕輕地投進了門口的錢箱子,他們晚上既可以留宿山上,也可以參加黃昏時分的一些例行方式。


    阮濤心裏不安寧,臉上雖平靜,畢竟是六根未靜之人,不同於孫麗。她一半俗人,一半自己認為怕是已經交給了佛主。在對待肖子鑫和檢察院官員的時候她可以怒目而視,目空一切,不把那些人放在眼裏,但是到了山上,到了佛主麵前,便隻剩下了虔誠與懺悔,象隻小綿羊一般楚楚可憐,令人心疼。


    阮濤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心不誠而又半信半疑地做著一切,觀山看景。


    夫妻兩個半夜才多少清醒過來,留宿山上的一些遊客有的遨不過,已經入睡,他們和另外一些人,看獨自在一盞青燈下脫去青絛玉色袈裟,換著普通僧服的人,趁夜離開寺後,向另外一處地方而去。前麵在走,後麵的人也默默不語地慢慢跟著,氣氛神秘,夜色朦朧,似乎真的有一種夢幻色彩,象是夢遊一般。


    老和尚說:“世相百音,皆由心生,最怕的就是突然轉念一想……”


    小和尚說:“木門沉重地咿呀了一聲,我還聽到他們在說話。”


    一些人來了,然後又走了,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再出現過。


    阮濤和孫麗從禪房裏出來,接著敞開院門。站在迎風的石階上,山風輕輕吹佛,他的目光平靜地落在門前那片今年才開辟的菜地上,新葉初展,已經曬上了一層亮晶晶的夜露。通達外麵的道路空空蕩蕩的,不似白天那樣人聲鼎沸,常年少人行走的山石路上布滿了一叢叢的野草,隨風起伏。


    兩個人坐在門外的石階上,說著話,阮濤不時想起兒子偉豆和小小啡,聽孫麗說太經閣法師的一些事情,一般他們每隔一月才會出門化緣一次,或者更久,山寺清淨而簡樸,所需不多。何況香火如此旺盛,化緣也就是下山各地遊走了,並非隻為錢幣所累,這時,他們看到一個人手捧香燭,沿著土石路大步走上山來。


    心裏一動,起來跟在後麵轉身折進寺院,不慌不忙地。


    “佛祖保佑。”那人先進了正殿,焚香燭,拜菩薩,然後才喜孜孜地轉出來,在背後對麵朝白果樹張口說道,一枚金黃的木葉從手中滑下,落在腳前的草地上。和好多天抑或是好多年以前毫無征兆就出現的一樣,一個人推開沉重的木門。阮濤的職業病和某種敏銳的慣性思維此刻又上來了,他想問:“誰?”


    但現在他已經失去了那種超常的感應力,就連身後的孫麗和他相隔多遠距離也不能憑聲音的高低來斷定。


    他緩緩轉身,一邊順其自然地聽憑體內那一團灼熱的東西湧上喉頭,又砰然一聲跌迴到胸腔。老婆孫麗在跟一個和尚說話。


    “師傅,你還記得我嗎?”她嗓門很高,她一開口,滿院的風都受到了驚嚇,疾疾流動起來。


    “不記得了?”


    “阿彌陀佛。”


    “到底記不記得呀?”


    “善哉善哉。”師傅腦海裏的這個女人一直漲紅著臉龐,一日之內便有那麽多信眾拜訪太經閣,他怎麽會人人記得?生兒子偉豆前,孫麗曾把才能公阮濤領上山來,見過此人,那時候,他們在山道間疾步如飛,女人雖已懷孕,卻絲毫沒有影響到腳力,阮濤隻穿了一件背心,身板寬闊,背上墳起的肌肉蠻橫有力,並閃著栗色的光澤。


    經老婆這一說,夜色中阮濤也記起了不遠處的這個和尚,那張麵孔。


    他還記得老婆當時一隻腳已經跨出門框,突然迴身說:“師傅,師傅,我吃了你的藥,拜了菩薩。真的就會生出一個胖小子,我相信真佛法無邊。”


    可不是麽!後來生產時孫麗果真如此,這給阮濤生出了一個又白又胖的“大胖小子”。或許那也是他第一次開始相信佛法的偉大或神奇吧。


    之後,再看到孫麗在家裏擺香拜佛,一個公務員,在家裏整天弄這套,他便睜隻眼,閉隻眼了,偶爾自己也會去燒根香插在那裏。


    和尚不再說話,彎腰拾起腳下滑落的木葉,順手在半空裏揮了揮,塞進懷裏。他或許心裏已經想起了多年前那個挺著肚子、一臉暈紅的女人和她身邊這個一臉冷酷的男人了吧,但和尚什麽也不說,跨出門後,身體不禁哆嗦一下,但還是沒有開口。


    一切忘想為因,起顛倒緣。


    阮濤站在老婆孫麗身後,望著和尚悄然無聲地遠去,消失在一道禪院門後,也是在這棵白果樹下他想起許久沒有看見和尚晾曬草藥了。想起這事,他拉了孫麗一把,二人折迴暗淡的禪房,沿牆懸空的橫木板上除了一層薄薄的塵土,空空如也,明月懸空,他們隻是呆呆站在房中,轉眼看著印上窗欞的樹陰影晃蕩起伏。


    已經夜半了。


    阮濤和老婆孫麗他們並不想在山上留宿,心裏的話該對佛祖說的已經說盡,夜裏該體驗的一些事情也已經看過,隨後,他們轉身飄然出門,穿過月光飄浮的小院。警車就停在後麵的一進小院牆下,至道無難,唯嫌揀擇。家裏還有一個兒子,他們放心不下,臨下山前好象還有話想留下,可是究竟是什麽,他們也不知道,隻感覺心滿意足了,至少孫麗是這樣的。


    站在新開的菜畦前,午夜寧靜,泥土散發出剛澆過水後濕潤鮮新的氣息。


    不一會兒,一切都看過了之後,“吱吱”兩聲,阮濤手上的什麽東西讓轎車有了一種奇怪的動靜,隨後他們鑽進警車,和尚第一次看見含淚帶笑的那個女人,是在許多年前的一個光天化日之下。而現在,她淚中包含的深度悲傷是無法掩飾的,好在一切已經過去,化險為夷,一天的上香之旅也了隨了心願,而突發的笑明顯源於對和尚也會種菜的驚奇。


    他們下山了。這無疑是非常之危險的事情,一般沒有人敢在半夜三更開車行駛在地勢異常險峻的五峰山太經閣後麵彎彎曲曲的公路上,唯有阮濤,一路風馳電掣一般,並未減速,向山下的縣城奔去。他至少相信,自己不會出事,就像相信即使肖子鑫和孫偉、公安廳和檢察院聯合辦案,調查他的事情而最終仍然一無所獲一樣……


    在這條熟悉的山路上,雖然險峻,但他充滿信心和活力。


    一切都可以闖過。身在江湖,不就是這樣子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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