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3章池兒的與眾不同


    輕輕為季瑤池蓋好了被子。燕熙轉身出去,外間放置著最上方的宣紙上,有些淩亂的寫著幾行自己,顯然是字跡的主人在匆忙中忘記了收起來的:兵罷淮邊客路通,亂鴉來去噪寒空。可憐白骨攢孤塚,盡為將軍覓戰功。


    用這首詩來形容熙王軍或許略有些偏頗,但是卻也很明顯的看出了寫字的人,對目前的局勢的看法和心情。


    季瑤池確實是累的不輕,這一覺睡醒來,外麵的天色已經再次暗了下來。若不是燕熙擔心她太久沒有進食對身體不好,說不定還會繼續睡下去。


    季瑤池坐起身來,看著悠然的坐在自己的床邊跟自己睡過去之前沒有絲毫變化的燕熙,就知道他一直都沒有休息。其實這一天多,累的並不隻是季瑤池和梅林關的守將們。燕熙在半道上聽說季瑤池還留在梅林關,就帶著人快馬加鞭的趕迴來,接著又是和雲川的一場大戰,說不累是不可能的。


    “怎麽沒有休息?”季瑤池秀眉輕蹙,輕聲問道。


    燕熙含笑搖搖頭,輕聲道:“看著池兒,不累,池兒已經睡了很久了,該起來用一些晚膳了。”


    季瑤池無言的望著眼前笑容溫柔的男人,仿佛之前麵對雲川林黑龍的陰沉暴戾,從未存在過一般。


    看著她不做聲的模樣,燕熙笑容微斂,抬手將季瑤池摟入懷中,輕聲問道:“池兒在生我的氣麽?”


    季瑤池沉默了片刻,微微歎了口氣搖了搖頭道:“不,我知道,你是對的。”


    燕熙也沉默了下來,半晌才含笑看著季瑤池道:“隻是不能接受對不對?不錯,這次的事情,我是故意的。賀蘭翼的那幾個廢物,怎麽可能傷得了我。其實,從最初池兒讓人將天山的細作名單交給我的時候,我就有了這個打算。我了解賀蘭翼,我知道他在被逼急了的時候,會做出什麽樣的事情來。池兒你看,現在,一切都如我想象的一樣發展的。隻是,我沒想到,池兒你竟然沒有聽我的話離開梅林關。若不是林黑龍即使趕到...,幸好,當初留林黑龍一命果然是對的。”


    燕熙摟著季瑤池的腰間的手有些微的顫抖,但是他低頭看著季瑤池的眼中,和低聲的聲音中依然帶著淡淡的笑容。這樣固執的笑意,卻讓季瑤池心中更加的酸澀。


    她不能怪這個男人。季瑤池輕輕靠在燕熙的懷中,默默地想著。無論他有再多的事情,再多的想法,讓她無法認同無法接受,她卻都永遠也無法責怪他。這並不是他的錯,他想要報仇,想要保護自己的家人和愛人,想要燕王府在這個世上延續下去,想要以最小的付出,得到最多的迴報。無論從哪方麵來看,他都沒有錯。


    燕熙輕輕地摟著季瑤池,吻了吻她的發絲,輕聲笑道:“我多想將池兒藏在這世上最安全最美麗的宮殿裏,讓所有人都不能看見,也永遠沒有人傷害得了池兒。可是我不能那樣做,我知道池兒不喜歡那樣。所以,我要池兒跟我站在一起,一起麵對所有的一切,即使是池兒不喜歡的。池兒,你別討厭我好不好?”


    即使知道你討厭這些,但是我卻寧願將這些最殘酷的東西,撕裂在你麵前給你看。因為這就是燕熙!


    燕熙不是霽月風光的世家公子,也不是清氣出塵的世外仙人,燕熙是從屍山血海裏爬出來的地獄修羅。雖然池兒從來就不是養在溫室裏弱不禁風的嬌貴小花,但是池兒的心底深處,卻永遠都是那樣的善良和柔軟。怎麽會喜歡這樣血雨腥風的殘酷算計,和血流成河的戰場呢?可是,怎麽辦呢?燕熙隻想要你陪著。


    “熙...”季瑤池輕聲歎息,抬起頭望進他溫柔卻又充滿了固執堅持的眼眸。抬手輕觸他雪白的發絲,低聲道:“不是你錯,我為什麽要怪你。我隻是,有點難過而已。我很想說服自己,他們的犧牲都是有價值的。即使梅林關二十萬守軍全部戰死了,至少,也可縮短數年的戰亂時間。這期間,少犧牲的將士和百姓何止二十萬?何況,我這點難過算什麽?甚至大多數人我連他們的名字都不知道,又能為他們難過到哪兒去?這麽多人,就算我難過到死,一個人能給他們的感情,連半刻鍾都不到,而我的這點難過,對他們來說有算得了什麽?隻是,他們每個人都是有家人,有親人孩子的,他們的傷痛卻是一輩子的。所以,熙,我沒事。我真的隻是有一點難過而已。很快,就會好的。”


    燕熙低頭,輕柔的拍著季瑤池的背心無聲的安慰著她。將一切看得這麽透徹的季瑤池,更給人一種從未有過的脆弱感。燕熙將季瑤池摟在懷裏,有些單薄的唇邊帶著固執的堅持和痛惜。


    “池兒,對不起。”燕熙沉聲道。他對她感到抱歉,但是他不會認錯。與季瑤池一樣,身為熙王軍的最高統帥,他並沒有做錯任何一個決定。


    即使今天熙王軍來不及救援,整個梅林關的將士全數戰死,甚至雲霧士兵闖入梅林關內肆虐,也沒有人能說熙王的這個決定是錯的。


    他率領人數低於敵人數倍的熙王軍,連續麵對三個國家的圍攻,這一次更是畢其功於一役,將戰亂的時間大大的縮短了。身為一個上位者,他是正確的。


    他對不起的隻有他的妻子,他的愛人。讓她承受了這麽多,原本就不應該由她來承受的痛苦和抉擇,讓她親自葬送了由她自己一手訓練一手組建的烈豹。從頭到尾,他燕熙對不起的,隻有季瑤池一人,他最摯愛的,曾經決定要永遠嗬護她,讓她快樂無憂的妻子。


    “沒關係。”季瑤池輕聲道,心中柔腸百結。無論他做了什麽,她都會原諒他的,季瑤池在心中淡淡的微笑。原來早在不知道什麽時候,她就已經如此的愛他。


    “池兒,以後再也不會了。”


    “好,我知道了。”心中那些隱隱的痛楚,或許永遠不會消失,但是卻會漸漸地淡去。


    人生從來沒有什麽十全十美的事情,而現在,已經很好了。一個能夠睥睨天下翻雲覆雨,都是為了你的心情的好壞而忐忑不安的男人,還有聰明可愛乖巧機靈的孩子,一群真心誠意永遠為你著想的親人,還有一群忠肝義膽的朋友和下屬。這樣的人生,還有什麽不滿足的麽?


    “王爺,王妃。屬下求見。”門外響起墨傾城的聲音。


    不一會兒,燕熙和季瑤池便相攜出現在外麵的花廳裏。來求見的並不是隻有墨傾城一人,楊靖,夜千冉,姚銳,就連早上昏死過去的葉榮將軍也都在場。看到兩人相攜而來,墨傾城暗暗鬆了一口氣。


    墨傾城不僅是燕熙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好友,這些年來也算得上是季瑤池的好友了。傾城公子對這兩個人,自然比一般人都更了解一些。


    原本以為這一次迴來,兩人之間必定會有一些矛盾,卻沒有想到竟然什麽都沒有發生。墨傾城不由得多看了季瑤池幾眼,心中對季瑤池的評價更高了幾分。


    接收到燕熙警告的眼神,墨傾城才輕咳了一聲,摸了摸鼻子,收迴了打量的眼神,笑道:“王爺,王妃,打擾了。”


    燕熙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道:“你還知道啊,這麽晚了來幹什麽?”


    季瑤池無奈的抬手拉了拉,含笑對葉榮道:“老將軍,身體可好一些了。”


    葉榮連忙道:“多謝王妃關心,末將還好。隻是年紀大了,有些不中用了,倒是讓王妃見笑了。”


    季瑤池微笑道:“老將軍哪裏話,這一次多虧了老將軍坐鎮。”


    “池兒說的是,葉將軍,請坐吧。”看到季瑤池掃向自己的目光,燕熙也從善如流的含笑道,“大家都還沒有用晚膳吧,不如一起用?”


    墨傾城默默翻了個白眼:是你和王妃還沒有用晚膳吧?


    熙王親自相邀眾人自然也不好拒絕,片刻間,丫頭便送上了準備好的晚上。都是一些極為清淡的食物,這些天大家都累的不輕,誰也沒有認真用過一餐。一時間倒也胃口大開,十分愉悅的用了一頓豐盛可口的晚膳。


    等到丫頭們將殘羹都撤了出去,燕熙才問道:“這麽晚來,是有什麽急事?”


    楊靖起身道:“啟稟王爺,我們是想問,雲霧那些俘虜應該怎麽處置。”


    其實這原本並不是什麽急事,不過他們被墨傾城扯過來,人家傾城公子這會兒卻一副吃飽喝足裝死的模樣,楊靖無奈隻得拿出這件事來說說了。


    雖然不急,但是這卻並不是一件小事。被俘虜的雲霧士兵足足有近十萬之眾。這麽多人,無論放在哪兒都是一個大問題,無論怎麽處置都很麻煩。


    聞言,燕熙眼眸一閃。正要說話,卻在看到身邊的季瑤池的時候頓了一下,沉吟了片刻道:“派人送迴去交給雲霧。咱們也不要多了,一個士兵五十兩白銀。”


    楊靖猶豫了一下,“雲霧人會同意麽?”五十兩並不多,但是十幾萬人加起來就很多了。更何況,這念頭想要征集十萬兵馬並不是難事。至少絕對用不了五六百萬兩白銀,對於雲霧來說這並不是一樁很劃算的買賣。


    燕熙冷笑一聲道:“你將此事公告天下,他們不同意也得同意。實在不同意,就將人全部送到北方去種地。”北方被黎國人糟蹋的不成樣子,正好缺人開荒種地。


    楊靖一想,不由得也是一樂。果然還是熙王足智多謀,“末將遵命。”


    清晨,季瑤池帶著劉丕張峰跟安培出了梅林關,來到距離梅林關不遠的一處山坡上。他們到達的時候,那裏已經有不少人在那裏等著了。


    在場的人大多數都是帶著傷的,有的甚至傷的不輕。每一個人臉上都帶著沉重肅然的神色。這便是那一千多個烈豹長眠的地方。看到季瑤池到來,那一百多名烈豹都立刻站直了身子,齊聲行禮,“見過王妃。”


    季瑤池鄭重的點了點頭,起身道:“不必多禮。”


    “多謝王妃親自來參見兄弟們的葬禮。”一個滿臉滄桑的中年男子上前,對著季瑤池恭恭敬敬的敬了屬於烈豹的一禮。


    這是駐守梅林關唯一還活著的一位烈豹的小隊統領。雖然所有烈豹的隊員名字,季瑤池記不全,但是對於這些小隊的統領卻大都是認識的。因為這些人多數都是第一批訓練出來的烈豹,脫穎而出的人,其中有很多技能甚至還是季瑤池親手教導的。


    季瑤池唇邊勾起一絲淡淡的苦笑。道:“他們都是我教出來,我怎麽能不來?我...很抱歉。”


    本是沉默寡言的男子卻頓時紅了眼睛,望著季瑤池有些哽咽的道:“不,與王妃無關。既然身為軍人,馬革裹屍也是幸事。隻是我們...”


    季瑤池放眼望去,比起曾經軍容整齊,實力不凡的烈豹,現在這一百多個傷痕累累的士兵,看上去實在是顯得有些頹廢悲涼。千軍萬馬中都不曾有過絲毫退步的男子,此時卻都眼眶發紅的望著眼前整整齊齊的一排排的墳墓。這裏麵躺著的都是他們曾經一起出生入死的戰友。


    季瑤池輕輕歎息一聲,走到這片墳墓的最前方的一小片空地上。恭恭敬敬的對著墳墓拜了三拜,沉聲道:“祭酒!”


    身後,劉丕和安培一前一後,直接拿著酒壇走向前方的墓地。在每一個墳前都撒上了一些水酒,旁邊的烈豹將士看在眼裏,也跟著兩人一起沿著每一座墳墓撒酒。


    前方的空地上想起了低沉嗚咽的琴聲,眾人迴頭,隻見季瑤池席地而坐,膝蓋上擺著沉寂已久的流仙琴。素指撥動,嗚咽的琴聲從指間慢慢的流出。琴聲古樸,彈奏出的著幽幽的曲調,更多了幾分蒼涼和悲愴。


    季瑤池的琴技並不絕頂,甚至她的臉上都沒有絲毫悲傷的神色。但是從她指間流出的琴聲,卻讓所有的人清楚的感受到那淡淡的哀愁和遺憾。是的,不是痛苦而是遺憾。遺憾自己不能夠做得更好,更遺憾這麽多優秀的戰士,以那樣的方式死去。


    驀地,琴聲一轉漸漸變得激越,每一根琴弦仿佛彈撥在了所有的人的心上。讓人們不由自主的響起了往昔的歲月。剛剛加入烈豹的驕傲和喜悅,無數艱辛的訓練和那些同生共死的過往,還有共赴戰場的豪情。


    “男兒當知國恩重,戰死沙場是善終!”有人沉聲吼道,“兄弟們,好走!”


    “敬酒!”所有人端起手中酒壇,對著眼前的一座座墳墓仰頭一飲而盡。


    琴聲中,無數的淚水和著酒水一起流下,打濕了腳下這片沉睡著無數英烈的土地。兄弟們,走好,一路保重!


    一曲終了,季瑤池站起身來,隨手將流仙琴放在身邊的地上。看著眼前淚流滿臉的將士們,沉聲道:“小隊統領!”


    中年統領上前來,恭敬的道:“屬下在!”


    季瑤池看著他,沉聲道:“從現在起,你是烈豹的副統領。本妃命令你,你可帶烈豹迴去整修,待所有人傷勢複原之後,立刻返迴燕城。一年之內,本妃要看到一個完整的烈豹。你,能做到麽?”


    中年統領不由得愣了一下,對上季瑤池堅定清透的眼神,連忙朗聲道:“屬下領命!屬下保證,一年之內,一定重新給王妃一個完整的烈豹!”


    季瑤池的這個命令,確實把小隊統領嚇了一跳。烈豹副統領的職位,重要性和品級都是極為不凡的。即使是華若凡,加入烈豹數年,無論能力還是在戰場上,拚命的狠勁都絕對是一流的,而且還是熙王妃的親表哥。即使如此,華若凡也不過才是烈豹十二小隊統領中的一個而已。王妃這個時候將他提拔為副統領...。


    仿佛看出了小隊統領心中的想法,季瑤池淡淡道:“離去的都是你的兄弟,本妃希望你能夠親自將屬於他們的位置,重新填補起來。”


    “屬下領命!”副統領高聲道,這一次的語氣中更多了幾分激動之色。


    季瑤池點點頭道:“大家的傷都還沒有好,都早些迴去休息吧。”


    “是,屬下等告辭!”副統領點頭應道,轉身帶著一百多名烈豹的將士離開迴梅林關去了。


    “王妃,我們也該迴去了。”張峰輕聲道。


    季瑤池搖搖頭,道:“我還想再待一會兒。”季瑤池重新在地上做了下來,將流仙琴放在膝上漫不經心的彈奏著。也沒有固定的什麽曲子,隻是斷斷續續的彈奏,時停時歇,在這滿是蒼涼白色的墳地裏,更讓人感到幾分心傷。


    距離烈豹墳墓不遠的一處高地上,燕熙和夜千冉並肩而立。斜斜的望去,正好看到那邊白色的墓地上,坐著的素衣女子平靜的容顏。


    夜千冉看了看身邊白發如雪的燕熙道:“既然擔心,何不過去看看?”


    燕熙斜了他一眼,淡然道:“本王自有分寸。”


    夜千冉淡笑不語。到了現在,他不得不羨慕燕熙當真是好眼光。這次的事情,從理智上講確實不怪燕熙,但是從感情上講,無論換了是誰,隻怕都忍不住想要給他一個耳光。


    但是季瑤池卻從頭到尾沒有說過一句責怪燕熙的話。不管是她真的理解,還是包容燕熙的一切,這都是燕熙莫大的福分。


    同樣的,大概也正是因為有了這樣的季瑤池,燕熙才沒有變的更加偏激。


    這些年,和燕熙雖然沒有什麽交集,但是夜千冉卻依然時時的關注著燕熙的。畢竟除了唯一的親哥哥以外,燕熙也可算是夜千冉最看重的人了。


    這些年裏,好幾次夜千冉都隱約感覺到燕熙的失控,但是似乎每一次在將要失控的邊緣,燕熙又穩穩地停住了。很顯然,這一切,跟季瑤池絕對是有著莫大的關係。


    如果說燕熙是一柄鋒芒畢露的絕世寶劍的話,季瑤池就是劍鞘。如果說燕熙是一匹絕品的千裏馬的話,季瑤池就是能夠牽製住馬的馬轡。兩者之間,缺一不可。


    夜千冉低頭悶笑道:“熙,你已經過了任性的年紀了。別人的寬容,不是拿來給你隨意揮霍的。至少,應該到烈豹的將士墓前...敬一杯酒吧。這些人都是熙王妃親自訓練出來的,一種完全不同與你我認知的兵種。我總覺得,王妃對待這些烈豹的感情,是不太一樣的。這一次為了你的計劃,一下子犧牲了一半的烈豹,如果有人一下子毀了你半個燕王府,你會不會高興?”


    燕熙沉默了許久,突然沉聲道:“我討厭烈豹!”


    夜千冉一愣,沉吟了片刻才忍不住笑道:“你是討厭烈豹?還是討厭王妃對別人,或者別的東西特別?王妃和別的女子不一樣,你應該早就明白了不是麽?去吧,別說什麽你討厭烈豹。他們都是最優秀最值得欽佩的戰士。別告訴我,你沒有覺得惋惜。”


    燕熙身為熙王,當世可說是獨一無二的名劍。注定是天然的喜歡著所有精銳的士兵的,又怎麽可能會不喜歡烈豹這樣精兵中的精兵?


    說實話,燕熙在這之前,依然低估了烈豹的戰鬥力,甚至他其實並沒有想過季瑤池會派烈豹駐守梅林關。畢竟,比起幾十萬大軍,上千人的隊伍,無論再怎麽精銳都顯得太過渺小了。


    原本燕熙其實已經做好了梅林關全軍覆沒的準備了,卻沒想到,正是這一支他當初沒有算計在內的人馬,救了整個梅林關。


    又沉默了好一會兒,燕熙才朝著季瑤池的方向走去。


    “熙。”身後,夜千冉突然出聲道。


    燕熙迴頭,看了他一眼,疑惑的挑了挑眉。


    夜千冉道:“咱們還是兄弟對麽?”


    燕熙微微點了下頭,足下一點,朝著季瑤池的方向掠去。


    看著某人匆匆離去的身影,夜千冉不由得低笑出聲。誰能想象,當年那個無數春閨夢裏人,肆意飛揚,仿佛不為任何柔情所困的燕熙,會有如今這樣焦急的時候。


    再想想自己,千冉公子抬眼望向遠方,優雅的唇邊勾起一抹淡然寧靜的笑容,和釋然的輕鬆。真好!


    燕熙如一隻輕鴻般,落在了季瑤池身後不遠的地方,沒有驚起半絲響動。


    劉丕等人看了看燕熙,無聲的退了下去。


    燕熙看著坐在地上的季瑤池,悄然的走了過去,也學著季瑤池一般席地而坐。


    “熙?”季瑤池停下手中的琴,有些不解的道:“不是說傾城他們還有事找你談麽?怎麽來這裏了?”


    燕熙淡笑道:“仗都打完了,再大的事情,也可以先緩一緩了不是麽?”


    季瑤池含笑點了點頭,現在除了司馬傑和衛侯,還在南方領著賀蘭的兵馬與雲霧對抗以外,熙王軍麾下確實已經是一片寧靜了。


    低頭思索了一下,季瑤池道:“陣亡和重傷的士兵家屬安置...”


    燕熙握住她微涼的手,包進自己的掌中,道:“這些事情交給恆之公子處置就可以了。池兒不用操心,我保證每一個戰死的士兵,身後事都會安排妥當的。還有烈豹也一樣。”


    季瑤池微笑著點了點頭,她並不擔心烈豹。烈豹本身就有著非常完善的製度,其中也包括傷亡和重傷補償的製度,而且烈豹人不多,隻要按照規定執行就可以了。但是熙王軍與別的兵馬卻都是動輒成千上萬的人馬傷亡,要處理妥當也不容易。


    看出了季瑤池的擔憂,燕熙堅定的保證道:“我會吩咐所有的將軍,負責好各自的將士的後事的。”


    見燕熙如此鄭重其事的保證,季瑤池不由得莞爾一笑道:“我自然是相信你的,不用這麽嚴肅。我也不過就是隨口說幾句罷了。”


    燕熙淡笑不語。池兒的心太軟了,想的也太多了。不過燕熙知道她想這些,並不是為了所謂的善良,所謂的高尚品德。而是她認為就是應該這樣做。


    季瑤池有許多想法與這個時代的人們其實是格格不入的。比如她認為男人應該尊重女人,她認為軍人應該保護老百姓,她認為國家應該照顧為國傷亡的士兵的身後事等等,並不是她認為的不對,而是對於這個時代的人們來說,太過荒謬,也很難做到。


    但是,他或許正是愛著這樣與眾不同的池兒。燕熙知道她的那些神奇的經曆,甚至覺得池兒在曾經的那個世界,生活的一定比在這個世界愉快幸福。


    所以他才剛想將全世界都送到她的手上,他想要讓她比原本更加幸福。


    燕熙從季瑤池手中接過流仙琴,放在自己的膝上,輕輕彈撥起來。燕熙的琴技遠比季瑤池更好一些,依然是那曲《招魂曲》。


    在燕熙的手中卻更多了幾分激昂和震人心脾的滄桑之感。季瑤池怔怔的聽著他彈奏著曲子,終於忍不住流下了一滴滴淚水。


    一曲罷了,燕熙放開手中的流仙琴,伸手將她摟入懷中,“哭吧,池兒,對不起,都是我不好!”


    季瑤池靠在燕熙懷中,終於哭出了聲來。


    燕熙輕輕的拍著她的背心,半垂的眼眸中寫滿了憐愛和疼惜。


    兩人一迴到將軍府,迎接他們的就是已經將近抓狂了的傾城公子。看到兩人攜手而來,墨傾城不管不顧的衝了過來,一把抓住燕熙的衣領叫道:“熙王爺!你到底跑到哪裏去了?!燕王府你到底要不要了,書房裏那些公文,你到底處理不處理!更重要的是,明明是你自己叫我們來說有事要處理,結果自己卻跑得不見人影,你到底想要怎麽樣?想怎麽樣啊?!”


    傾城公子氣到極點,已經顧不得以下犯上了。對著燕熙就是一通大吼。


    墨傾城的突然爆發,倒是真的將季瑤池和燕熙都嚇得一愣。


    燕熙很快就迴過神來,沉穩的撥開他抓著自己衣襟的手,道:“傾城,有什麽事慢慢說。”


    墨傾城冷笑一聲,“慢慢說,我倒是想慢慢說,我也得找得到人啊。剛剛打完仗,那麽多事情沒有處理,我們這麽多人,放下手裏的事情,來聽你熙王爺的訓示,結果連個人影都沒有找到!”


    聞言,季瑤池不由得有些愧疚。說到底燕熙這麽任性的跑出去,還是為了找她的。上前一步,對著墨傾城輕聲道:“傾城,今天的事情...”


    墨傾城一抬手道:“王妃,你不必替他說話。更何況,咱們也不敢怪罪熙王殿下不是麽?不過是平白發頓牢***罷了,請王爺責罰便是。”


    也不怪墨傾城想要發火了,戰事剛停下來,忙的可不知道是梅林關,這持續了近一年的戰事,梅林關以外的所有地方,都是一團糟,所有人比戰事結束之前更忙了。


    偏偏最該忙的人卻找不到蹤影了,不但燕熙不見蹤影,連平時能幫幫忙的夜千冉也不知道跑到哪兒去了。墨傾城對著空蕩蕩的書房,和堆積如山的卷宗唿吸吐氣了許久,終於還是忍不住發泄出來了。


    在場個人,除了季瑤池和燕熙以外,都以看勇士的神色,欽佩神色望著墨傾城。敢當眾吼熙王,真是長了一顆天大的膽子啊。


    燕熙卻是意料之外的難得的好脾氣,笑道:“行了,本王知道了。明天一早,保證將所有的事情都處理好。”


    墨傾城挑眉,“明早?”


    “有意見?”燕熙道。


    “沒有。”墨傾城連忙搖頭。隻要熙王願意幹,效率還是十分可觀的,墨傾城怎麽會有意見?


    一行人進了書房坐下來,墨傾城喘了口氣才問道:“王爺早上招我們過來又什麽事?”剛剛一時氣衝腦門了,這會兒喝了杯茶冷靜下來了,墨傾城也覺得自己略有些衝動,對燕熙問話倒是客客氣氣的。


    燕熙拉著季瑤池坐下,笑道:“也沒什麽,就是想說說傷亡的將士的處置的事情。”


    說到這個,墨傾城的神色也嚴肅了起來。從放在身邊的一堆卷宗裏拿出一份來,沉聲道:“這將近一年的仗打下來,具體的數字還沒有統計出來。但是這一次梅林關的傷亡人數已經有了。梅林關原本駐守的將士,包括烈豹在內,一共有二十三萬七千六百人。活下來的卻隻有一萬三千一百二十七人,其中校尉以上的將領陣亡了十九人,副將七人。”


    這樣慘重的傷亡,即使燕熙也半晌無言。這麽多年來,這麽慘重的傷亡率,除了十幾年前熙王軍那一場慘劇,還是第一次。


    而且這些駐守梅林關的都是熙王軍的精兵,可不是燕熙剛剛收下的那些賀蘭士兵。隻是一仗就如此慘烈,更不用說還有之前這大半年的傷亡了。


    大概估計一下,熙王軍從解賀蘭京都之圍算起,到現在傷亡的熙王軍精兵,至少也在六七十萬以上。原本就不足百萬的熙王軍精兵,現在同樣剩下不過兩三成了。


    這一場仗,算不上是兩敗俱傷,但是參戰的各方,卻都付出了巨大的代價。也難怪燕熙不再打算繼續攻打賀蘭和雲霧了。


    看著眼前一個個觸目驚心的數字,三人都不由默然了。氣氛也跟著凝重了許多,燕熙沉吟了一會兒道:“傾城,你讓人將本王的命令傳下去。所有陣亡的士兵的撫恤,必須一個不漏的發放下去。還有傷兵,也必須妥善的安置好。有什麽問題,可以讓他們直接來找本王。”


    墨傾城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要安置那麽多的死亡的將士和傷兵,對燕王府來說,無疑是一個非常巨大的工程。但是這確實他們該做的,也是他們唯一能做的,讓死者安息。


    季瑤池道:“從雲霧交換俘虜迴來的所有銀兩,都可以用到這上麵。如果還不夠,可以問夜千情要,迴頭來跟我說一聲就可以了。”


    墨傾城連忙謝過季瑤池,燕熙思索了片刻挑眉道:“池兒不用擔心,很快咱們還有別的進項了。”


    “別的進項?”季瑤池挑眉。


    燕熙冷冷笑道:“當然了,還有黎國,雲霧和賀蘭的賠款。”


    仗不是那麽好大的,打贏了未必就高枕無憂,但是如果打輸了卻是要到大黴的。


    自古以來,打輸了的人要不稱臣朝貢,要不割地賠款,這也算是慣例了。燕熙對稱臣朝貢沒有興趣,既然不是真心的,也就不必做那個戲了,但是賠款卻是必須的。


    墨傾城聞言,不由撫掌一笑道:“王爺說的不錯,我倒是忘了還有這件事了。”


    自從雲霧的皇城被迫讓給了燕熙之後,雲霧皇就遷都了。說來也難怪,全天下的各方勢力都看燕熙不順眼了。黎國就不說了,黎國王庭除了黎國王住的一座不算大的石頭城,別的權貴都還住在帳篷裏。


    原本身為兩大強國的雲霧和賀蘭卻先後弄丟了自己的皇城。賀蘭屈居南城,而雲霧也棄都而去。而同時手握兩座巨大皇城的熙王,人家卻根本不在意要不要登基的事情,也就不怪別人羨慕嫉妒恨了。


    雲霧元方的府邸,元方坐在上位,他終於明白,王爺指派給自己的人了,都是雲霧軍事方麵響當當的人物,卻也為王爺的逝去深感痛心,如今隻有竭盡所能為王爺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了,當然,保護雲霧就是自己餘生的責任了。


    元方正在與幾位將軍說話,門外有侍衛稟道:“啟稟將軍,皇上召見。”


    元方輕哼了一聲道:“本將軍知道了,先下去吧。”


    下麵的眾人見到元方站起身來,都連忙勸道:“大將軍,皇上這個時候召見,隻怕是沒什麽好事,將軍慎重。”


    元方淡淡笑道:“本將軍突然迴京,他不召見才奇怪呢。何況有些事情,宜早不宜遲。”王爺走到今天的地步,多數都與這個坐享其成的皇帝有關。


    元方快步行走在皇宮之中,說是皇宮不如說是幾座相連的豪宅改建的別苑。畢竟一座皇宮,也不是短短時間內能夠建的起來的。


    “元方求見皇上。”走到一座華麗的宮殿門口,元方朗聲道。


    大殿裏的絲竹聲很快停住了,不一會兒便有侍從出來,小心翼翼的道:“元將軍,皇上宣您進去。”


    元方點點頭,抬腳要進去,卻被那太監擋住了。那太監陪著笑指了指跟在他身後的侍衛,和幾個將領模樣的人,道:“將軍,這個...是不是有些不合適?”


    元方挑眉道:“本將軍帶三位將軍迴京述職,有什麽不對的?”


    “這...”太監苦著臉左右為難,他自然知道將領迴京述職是必然要麵見皇上的,但是皇上也下了命令隻許元方一個人進去啊。


    元方沉聲道:“你不用擔心,若是皇上怪罪下來,本將軍一力承擔。”


    那太監見元方如此強勢,也不敢執意阻攔,畢竟元方是三王爺的人,以往在皇宮裏一貫都是不太客氣的。別說是他們這些做下人的,就連皇上都早就習慣了。


    元方走進大殿中,迎麵而來的便是讓人頭暈目眩的酒氣和脂粉香。即使外人可能還不知道內情,但是在王爺戰死的時候,看到眼前這一幕,元方的眼中,不由得閃過一絲冷意。


    “臣元方見過皇上。”元方低頭行禮。


    跟在他身後的三個將領也跟著行禮,“末將萬基,吳偉,趙霖拜見皇上。”


    雲霧皇醉眼朦朧的看著底下,笑容可掬的道:“是元方啊,快,過來坐吧。”


    元方起身,走到右前方最前麵的位置坐了下來,道:“元方多謝陛下。”


    雲霧皇比起兩年前在雲霧皇城的時候,又消瘦了一些,常年的酒色,腐蝕著他的身體,一雙含笑的眼睛也顯得渾濁無神。隻是此時這雙眼睛看向元方的時候,卻讓人覺得充滿了意味,“元方,你不是跟著三弟在攻打熙王軍麽?怎麽就迴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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