戶外的荊棘愈發尖銳,空氣中飄拂青澀的味道,2007年的秋天到了!


    早晨八、九點鍾的樣子,清河農場大門一側的小門,悄然地打開,裏麵傳來對話的聲音。


    “羅梅天,這次能提前出去,要好好……幹!”說話的中年人,臉上如千年不化寒冰的麵容皺起條條漣漪。


    “吳主席,再……咄,不想說再見!”羅梅天一拎手中破舊的大帆布包,臉上微笑洋溢。


    “哈——”吳主席終於笑了。


    凝視著羅梅天,見他軟軟的頭發被打理成一個板寸趴在腦門上,臉頰兩旁是淡淡的毛樁,分明就是一個青春陽光的帥哥。


    隻是羅梅天的眉目中已經有了一絲滄桑,仿佛黯然春意中一片黃葉。


    吳主席不由上前,伸出雙手,整理了一下身高已經一米八四的羅梅天,那異常寬闊厚實肩頭上的海軍藍t恤裳,有些惆悵地說道:“你是個大好青年!”


    羅梅天的眼睛本來有些近視,此時的眼皮已經將黑漆漆的眸子壓成了一道細線,嘴角撇起的弧度不小。


    右手突然打了一個響亮的響指,羅梅天笑道:“吳主席,您現在可是堂堂正正的,正的工會主席了,這說話水平怎麽降低了呢?”


    “臭小子——”吳主席氣得一拍羅梅天壯實的粗大腿,笑罵起來,臉上的冰層也仿佛映上了紅日的光輝。


    得益於羅梅天的特長,在係統內部業餘健身體育活動中,清河農場組建的足球隊,在三年的比賽中就獲得了三個冠軍。


    特別是今年,賽程剛剛過半,冠軍已經到手。


    吳副主席也因得此機會,半年前升職為正的工會主席了。


    見到羅梅天陽光燦爛的樣子,沒好氣地笑道:“臭小子,變壞了撒!走吧,你家裏來人接你了!”


    “不說拜拜囉——”


    說著話,羅梅天敏捷地一轉身,那粗大腿隆起的肌肉將那條洗得發白卻沒有褲腰帶的牛仔褲繃得緊緊,仿佛隨時要爆裂開來。


    一溜煙,如一陣風一樣地衝了出去。


    眼前是一條水泥鋪就而成的大路,破開了清河農場的四周矮矮的荊棘叢,連通農場前麵的國道。


    水泥大道那端盡頭處有一條醒目的黃線。


    在黃線的外側,一個中年男人靠在一輛七八成新的錢江125摩托車上。


    他就是羅梅天的父親羅四清。


    羅四清大口大口地吸著香煙,遠遠地見到羅梅天出來了,不由挺直了一下腰杆,有些激動地扔下吸了半截的煙頭,很自然地用大頭皮鞋使勁地在地上踩了踩。


    經風霜洗禮的臉上,這時堆了一層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目光凝視著羅梅天一路小跑,喉結不由上下湧動了幾次。


    終於在羅梅天快到跟前的時候,羅四清喉嚨裏發出有些嘶啞的聲音:“小天!”


    聽到這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羅梅天的腳步不由緩了下來,心頭有些熱。


    迎著九月金黃絢爛的陽光,羅梅天感到嗓子裏有些堵,仿佛有茅草纏繞其中。


    喉結不停蠕動,好久喉嚨裏他才發出一聲:“嗯,來了!”


    “傻了吧,連爸都不會喊了麽?”聽到了羅梅天的話,羅四清臉色輕鬆地垮塌下來,利索地笑罵道。


    羅四清伸過手,準備扯過羅梅天手中的大包,架在摩托車後架上。


    拎在羅梅天手中的帆布大包已經破舊,實際上拉鏈已經損壞了。


    被力量突然這麽一扯,拉鏈遽然敞開,一個嶄新的足球滾落下來,在水泥地上蹦達了幾下,遠去了!


    見到這個皮球,羅梅天不由莞爾。


    這是清河農場工會的吳主席,在臨別時非要贈送給他的禮物,感謝他……


    就在這時,羅梅天心裏陡然一緊,頓時感到身體內血液宛如千軍萬馬一樣往頭部湧去……


    其實就在足球滾落下來的時候,羅四清先是一怔,隨即脖頸子上的青筋泛了起來,不由抬起手來。


    那姿勢分明是要給羅梅天狠狠地來一個巴掌,讓他清醒一下。


    與此同時,羅梅天也感到一股弄濃烈的煙草味道撲鼻而來。


    一隻布滿老繭、粗糙的大手出現在眼前,羅梅天如條件反射般地,本能地一顫。


    其實羅梅天是完全可以提前避開的,但此刻卻閉上了眼,如木頭人一樣矗立,湧向頭顱的血液又如同潮水一般地退去……


    羅四清的身高約在一米七五,揚起巴掌時,才發現他兒子如今的身高已經高他半個頭了,揚起空中的手不住地顫抖,遲遲沒有落下。


    看著近在咫尺的羅梅天那白皙的臉龐,他嘴裏不由發出一聲低聲吼:“都他媽做了三年牢,還忘不了這個玩意兒!”


    羅梅天能夠感覺到帶著殺氣的掌風從臉龐上襲過,可是“啪”的一聲響還是沒有能響起,閉著的眼睛不由睜開。


    見到父親的大手還在劇烈地顫抖,羅梅天不禁一扭頭,轉過身,一言不發地去撿那個遠去了的皮球。


    羅四清的脖頸子上的青筋不由開始鬆弛,沒入肌膚,古銅色臉上的潮紅開始退潮,粗糙的大手從上衣口袋裏掏出煙盒,熟練地取出一根香煙和一個打火機。


    點了幾次火,他這才點燃香煙。


    羅梅天已經拾起了那個皮球,執著地將皮球塞進了大帆布包裏,拎著手中,平靜地走了過來,沒有說話!


    “倔驢——”


    羅四清猛吸了幾口煙,用牙咬住,在喉嚨裏低吟了一聲。


    接著,他扭身跨上摩托車,打著火後,喝道:“上來!”


    羅梅天單手將包往肩上一背,長腿一抬,騎在父親背後的座椅上。


    “包不能放在貨架上嗎?”


    “不重!”


    “累死你活該!”羅四清又罵了一聲。


    一鬆離合,一加油門,摩托車發出“嗚嗚嗚”的聲音,衝了出去。


    父子倆合乘在一輛摩托車,靜靜地行駛在國道上。


    沉默持續了好長一段時間,羅四清吐出嘴裏早就沒有火了的香煙屁股,歎道:“要不,你以後跟我後麵學開摩的。”


    “我……”羅梅天本想說他出來後憑借踢球本領就能很好地養活自己和家人的,但猛地想起剛剛的一幕,不由改口說道,“開摩的是違法的。”


    “放屁,老子不開摩的,你吃屁屙風呀!”羅四清聽到兒子的話,勃然大怒道。


    羅梅天的脖子一梗,說道:“我是爺爺養大的!”


    “你——”羅四清被兒子的話噎得說不出話來,接著幽幽地一歎,“爺爺走了!”


    羅梅天的身子不由猛烈地一晃,摩托車跟著淩亂起來。


    羅四清努力把穩住方向,喝道:“坐穩了,爺爺在,今年都快九十了!”


    “人的生老病死,都脫不離時間魔王的掌控……”羅梅天的精氣神開始頹喪,兩眼朦朧起來……


    先去了一趟老家,在爺爺墳頭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


    他的爺爺從小是個小沙彌,後來不做和尚後,很遲之時才借助時代的優越,討了孤身一人的奶奶做老婆,組建了家庭。


    他的一家,祖孫三代的家庭關係極其簡單。


    爺爺過去後的墳頭都缺少人來祭祀,已經長滿了荒草。


    扒光墳頭的野草拔掉,羅梅天才收拾好心情和父親一起迴到了淮江省的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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