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住院  一小時前。  寧斐欽感覺自己的唿吸都是燙的, 腦子裏清醒的那根弦搖搖欲墜, 手上的操作卻沒停下半分, 還用四倍壓槍點死了一個人。  雖然腦袋裏像塞進一堆蒼蠅不停嗡嗡叫,不過技術卻比平時還要好上一些,寧斐欽睜大眼死死盯著屏幕, 一刻不肯分心,握著鼠標的掌心微微冒汗,就連鍵盤也被觸碰得火熱。  打完一場比賽後的中場休息時間, 寧斐欽去拿了瓶水,偷偷將臉貼在瓶子上降溫,喉中一片幹渴刺痛,他喝了點水潤潤, 感覺自己又活過來了。  聽著耳邊的討論,寧斐欽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麽,左耳進右耳出, 大腦像暫停了工作,無法思考。  好在, 他平時就是話不多的人。  新的一局開始了, 也是最後一局,寧斐欽掐了掐自己的大腿,注意力勉強集中一些, 他眨了眨濕潤的雙眼, 盡力讓自己跟上隊伍的節奏。  被天降正義的那刻, 對於他來說, 反而是種解脫。  強撐著沉重的雙眼,他默不作聲地觀戰接下來的比賽。  比賽結束,他們拿了第三。  贏了嗎?寧斐欽看清其他人臉上的表情,頓時明白,贏了。  他臉上露出一個很淺的笑容,連酒窩都未曾出現,然後,意識猶如斷片一般,整個世界,陷入黑暗。  寧斐欽夢見了很多。  他的小時候,一個人待在昏暗窄小的房間,到後來,他被接迴寧家,房子比之前大了無數倍,卻更顯空曠,他的房間徹夜通明,一旦把燈關了,就開始躲被子裏哭,後麵他哥沒法,家裏也不缺那點電費,就習慣了讓他開一晚上的燈。  直到白天,明亮的日光驅散夜間的陰寒,他才肯把燈關了。  屋內的窗簾卻拉得死死的,即便如此,他也能隔著窗簾感受到外麵的溫暖,害怕卻渴望被光芒籠罩,糾結卻並不矛盾。  在此之前,寧斐欽的世界一直是灰色的,就像黑中強行摻了一點白,混合後不再那麽純粹,變成了暗沉沉的灰。  直到,他遇見一個人。  在被隊友殺死後,寧斐欽本想卸載這個遊戲,沒想到,有人為他報了仇,槍法很準,聲音也很好聽,還帶著他體會了一把吃雞的滋味。  之後寧斐欽試著拉他,沒有得到迴應,之後他又匹配了好幾把,他一直不說話,隊友不是直接退了就是同樣沉默。  寧斐欽經常連人都沒找著,就被打了,中彈以後他害怕地趴下,以為這樣敵人就看不見他,沒想到,死得更快。  也許是他們緣分未盡,寧斐欽最終找到了那個人,對方是個主播,而且人氣還很高,根本看不見他發的話。  看了不到一分鍾,網站跳出來登錄界麵,寧斐欽試著注冊,點了充值,最終走上一條不歸路。  他什麽都沒有,唯一有的,就是錢。  從認識曲阜以後,他就像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突然有了固定的遊戲隊伍,隊伍名字叫土匪隊,一個聽起來兇狠中透露著一絲傻逼的名字。  那段日子,是寧斐欽十九年來最快樂的時光。  但很快的,他們麵臨著一個巨大的問題,因為他不能說話,拖累了整個隊伍。  寧斐欽這個病一直隻讓他自卑,卻從未想過,有一天,會讓他生氣。  他一個人在房間裏嚐試著開口,最終卻什麽聲音都發不出,命運扼住了他的咽喉,讓他失去說話的能力,可是,他本來是可以的。  當晚,寧斐欽努力了一個晚上,可是連最簡單的音節都發不出,氣得他跑床上去打枕頭,連揍帶踢,後麵打累了好不容易睡著。  第二天一早,他跑去找他哥,給寧啟均塞了張小紙條。  我想開口。紙條上這樣寫。  寧啟均愣了一下,反複確認,接著說道,“我去給你安排醫生。”  這個病,隻要患者肯配合,康複速度比想象得快。  寧斐欽的配合程度,比醫生見過的所有患者都要高,醫生納悶,按理說不應該啊,怎麽拖了這麽多年才開始治療?  十天後,寧斐欽終於能張口說出第一個字,“嗯?”  還是帶有疑問的語氣。  這段時間,在他熬不下去的時候,就點開一段語音,放在耳邊聽,一遍遍播放,他如同瀕死的魚對於水源的渴望,每一次聽,就覺得那些辛苦,是值得的。  語音的時長很短,隻有一秒,裏麵就一個字,“嗯?”  是他之前問曲阜要的。  寧斐欽額頭冒著冷汗,渾身都在顫抖,最終鼓足勇氣,點開了遊戲語音,說出那個他期盼已久卻不敢說的字。  寧家的小啞巴能開口說話了。  這個消息傳遍整個圈子,不少生意上的合作夥伴都來恭喜寧啟均,說這麽多年,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寧啟均同他們敷衍兩句,而後交給秘書處理。  弟弟能說話了,他很開心。  可是……  “你說,他為什麽不叫我?”寧啟均靠在辦公椅上,目光複雜中透露著些許失望。  從未見過他這樣的秘書認真答道:“或許小少爺是不好意思,您再等等。”  十幾年了,寧啟均再也沒有聽到寧斐欽叫他哥哥。  也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  突然某一天,他在客廳碰見寧斐欽的時候,寧斐欽無意間叫了他一聲哥,寧啟均整個人愣住,向來麵無表情的他變得些許失態,聲音都變了:“你再叫一次。”  “哥哥。”寧斐欽抬起頭衝他笑笑,臉上的酒窩乖巧白淨。  寧啟均欣慰地拍了拍他肩膀,轉頭離開了,迴房後,第一次在非工作時間打通秘書的電話,將這個好消息公之於眾。  秘書的聲音透著滿滿的疲憊:“老板,我剛睡著。”  “給你發紅包。”  秘書樂了,清冷的聲音透著勾人的味道:“好,謝謝老板。”  寧斐欽每日勤勤懇懇練習,終於能像正常人一樣開口說話,這樣的生活,之前還離他那麽遙遠,沒想到,如今輕輕鬆鬆實現了。  他們的戰隊成績不錯,拿了海選第二,克服了語言障礙,寧斐欽緊接著迎來新的挑戰,初賽在線下舉辦,這就意味著,他們要從網絡過渡到現實。  他還沒有見過其他不認識的人,一想到要在那麽多人麵前比賽,寧斐欽把自己埋進被子裏滾來滾去。  怎麽辦?  從最初的不知所措,到如今拿下冠軍寶座,寧斐欽覺得不可思議,好像在做夢一般。  他突然有些害怕,夢醒了,一切都變迴原來的樣子。  他又是那個整天把自己關在房間裏的小啞巴。  惶惶不知所終。  寧斐欽突然驚醒,他躺在醫院裏,四周都是白的,他迫切地想要尋找,門打開了,進來的人是寧啟均。  寧斐欽懵了,臉上的表情快要哭出來。  難道真的是他在做夢?  寧啟均身上的氣壓越發低沉,向病床走進,半晌才克製著開口:“為什麽打個比賽,打到住院?”  “比賽?”寧斐欽重複道。  當出聲的那一刹那,寧斐欽突然意識,這不過是虛驚一場,他是在自己嚇自己。  可是眼淚卻不爭氣地掉了下來。  此刻換寧啟均慌了。  他話說得太重了?  曲阜進門後,看見這幅場景也有些意外。  這是怎麽了?  寧斐欽抬頭,淚眼汪汪的視線緊盯著他,眼裏滿是欣喜和渴望。  渾身上下都叫囂著,你快過來。  曲阜走到他身邊,輕聲問:“你哥欺負你了?”  寧斐欽搖頭。  寧啟均隻覺心裏哇涼哇涼的,心碎了一地,用公司有事的借口,逃離了這個傷心之地。  弟弟長大了。  都會找野男人了。  等寧啟均走後,寧斐欽突然抱住他的腰,力道很緊,像是抱住了什麽珍貴的東西。  不肯放開。  曲阜被這對兄弟兩整懵了,最終還是伸出手,摸了摸寧斐欽的腦袋。  軟軟的,毛絨絨的。  等寧斐欽確認了這一切,再迴味自己先前做的事,臉上又像發燒一樣紅。  曲阜還以為他病情複發,摸了摸溫度,正打算按鈴醫生,就被寧斐欽抓住了手指。  “我沒事。”寧斐欽小聲說道。  “那量個體溫。”曲阜不放心,拿了根體溫計讓寧斐欽含嘴裏。  寧斐欽乖巧測著體溫,手裏卻還抓著他的手,沒有放開,曲阜低頭看了眼兩人交纏在一起的手指,再將視線移到寧斐欽臉上。  寧斐欽看見他的目光,然後默默把頭轉向一邊,握著他的力道更緊了。  就不放開。  曲阜也不想掙脫,就這麽任他抓著,對方像個做了虧心事的孩子,不肯看他。  病房間的氣氛,有那麽點熱,讓人心神不定。  三分鍾後,曲阜取過體溫計,溫度顯示終於迴歸正常,37度。  低頭見寧斐欽一臉期盼地望著他,曲阜開口道:“恭喜你,燒退了。”  “哦。”寧斐欽幹巴巴地應了聲,有些口幹,卻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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