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子,過來。”宣城在不遠處招手,旁邊站了一個男人,很高大,曬得很黑,但是兩隻眼睛很有神,也望著自己。 “這是蘇杭,我朋友,這是阮離,我的……”他滯了一下,下意識想看阮離臉色,仿佛剛才就要脫口而出的是阮離介意的話。 阮離心裏升起一絲怪異,強壓下去了,客套道: “你好,我是阮離。” 蘇杭老家在內地,大學畢業以後選擇當個藏漂,漂了幾年徹底離不開這裏了,就在仙足島住下了,開家庭客棧,現在他們正要往那裏趕,城南,說遠也不遠。 阮離上車以後,一覺睡到站。 “梨子,下車了。”坐在副駕的宣城已經下了車,開門半抱半扯地將小兔子弄了下來,阮離揉揉眼睛,環視四周。 已經有人幫忙把行李弄上了藏式小樓,仙足島這一片的環境都挺不錯,小樓毗鄰拉薩河,建築一派紅白黑,遠處經幡飄揚,藍白紅綠黃一個挨著一個……他們的房間在小別墅二樓,臨窗遠眺,涓涓的水和飛飛停停的鳥都在,燈已經亮上,他忽然想到之前聯係的旅行社,頓了幾秒,最終發信息過去: “行程取消,不好意思。” “今天不能洗澡,等明天到了林芝隨便怎麽折騰,去洗把臉吧,咱們等會兒去吃東西。”宣城推門進來,青年穿著駝色的大衣,臨著雕刻了藏式圖騰的木窗,窗台上的花半開著,屋裏隻有一盞燈,一張鋪了毛氈的床大喇喇擺在中間,桌子椅子什麽的一應俱全,地毯上的花紋就是他們曾設想過的,很好,容得下兩個人。 真好。 下樓以後,宣城和蘇杭都在,三人閑聊著坐上了車,其實大部分時間都是蘇杭和宣城在聊,蘇杭這個人的模樣被日光和風磨得粗獷,與他的名字完全不像,阮離坐在後邊,一邊思考著一邊饒有興味地看著窗外的車馬人,拉薩五岔路的紅燈有三分鍾,一陣苦等,終於到了一家藏餐小館。 一進門就有藏族姑娘獻上哈達,阮離躬身迴了一個: “紮西德勒秀!” “這裏的牛肉很棒,不知道阮離喜不喜歡酥油茶,我親自打了四五個小時的酥油,特別香。”蘇杭進去打了個響指,穿著藏裙的老板娘點點頭轉身進了簾子內部,應該是早就訂好了。 “可以的,我喜歡。” 蘇杭去忙活了,他應該是這家主人的朋友,此時正熱絡地跟幾個康巴漢子用藏語聊著,康巴漢子的身材都很好,宣城坐在旁邊也不遜色,阮離悲傷地看了看自己的身板兒,決定迴去以後要好好鍛煉,堅決抵抗職業病。 藏餐很豐盛,牛羊肉自己切,白水煮羊肉他們一般蘸的是炒鹽,這還是阮離當年去甘肅的時候體會到的,宣城將辣椒麵兒擺在阮離麵前,一邊給他切牛肉一邊看著他吃。 一兩天沒吃上一頓正常的飯了,阮離也不客氣,之前的疲憊似乎因為這氤氳的摻雜了藏香的肉味一掃而空,宣城不斷往他麵前遞食物,整張臉就差寫那兩個字: 開心。 蘇杭坐在對麵,用他們不懂的語言和老板娘對話,很高興,時不時看一看麵前這一對冤家,相信他早就看出來這兩人是什麽關係了。 “很神奇啊,藏族人很容易學會蜀語,可對於蜀都人來說,藏語完全是另一個語言體係,怎麽聽的都聽不懂的。”阮離喝了一口酥油茶,也不知道是在對蘇杭說還是對宣城說。 作者有話要說: 求收藏~喵~第17章 互惠互利 “我在這個地方待久了,聽得多了,再加上有時候買兩本教材,所以藏語學得很快,對了,這附近的書店也不少,很多都是藏文,閑來無事看兩本,其實也不難。”蘇杭說著,黑紅色的皮膚在昏暗的小廳裏顯得非常應景。 “你的方言我一開始也聽不懂,時間長了我說吳語你說蜀語不一樣交流地好好的麽……”宣城想到了以前,忍俊不禁。 “誰說的,要不是我為了讓著你專門說川`普你能聽得懂?哼。”傲嬌地抿了一口青稞,濃烈的酒香蔓延進自己喉嚨,一時間眼淚都被逼了出來,宣城也不跟他爭,伸手捏了捏阮離的鼻子,鼻子醉了,紅通通的可愛極了。 “你倆別調情了,這裏頭好多老人呢。”蘇杭看不下去了,找了個借口掩飾自己萬年單身的扭曲心理。 “誰調情了?我跟他啥關係都沒有。” “別鬧,你昨天晚上才跟我睡一個被窩,現在說這話不是打你自己的臉嗎。”宣城說。 “你別蹬鼻子上臉啊,是我自願的嗎?” “算是吧,不然你大可掙脫……” “閉嘴!”阮離悶頭咬了一口肉,耳根子發紅。 蘇杭無奈地扶額,真是造孽,佛祖為何要這樣對待單身貴族? 蘇杭把兩個人送到布宮外白塔的時候天色已經開始變得深藍了,熙攘的人群和莊嚴肅穆的布達拉宮完整呈現在二人眼前。 阮離的心怦怦跳動,下車凝望這拉薩市內最高的建築,擁有悠久曆史的它永遠是雪域高原最令人神往的淨土,夜幕沉沉,二人順著布宮外的走道轉著,圍牆邊金色的轉經筒下的木軸抹了油,散發了陳舊而沁人的香,阮離跟在添油的藏族阿佳後頭,撥了十幾個,手已經酸掉,索性不碰了,手揣進兜裏,涼涼的風輕撫著他的脖頸,忽然身後熟悉的聲音叫他的名字: “阮離。” 他轉過頭,沒看清,快門的聲音已經進入了他的耳,相機後是宣城,他看了看照片,抬步走向阮離: “好看。” 阮離的心像是被什麽敲了一下,依稀記得當年這人也愛這樣,叫自己的名字然後飛快記錄下自己無數個表情。 男人走過來,風衣蹭上阮離的手,阮離活在迴憶裏,觸電似的抽開,怔怔地看著男人,宣城僵了一下,深邃的眼和深深的眼窩裏也包含了太多情緒,他最終退了半步: “對不起,我不是……”他低落的聲音落在阮離耳朵裏,後者突然覺得這人很可憐。 “你迴來!”阮離伸手揪住風衣前領,將人拽迴來,半皺著眉咕噥,“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欺負你……給我。”他把相機奪過來,翻著照片,看到的正是一排轉經筒前站著迴頭的自己,深藍的天幕籠罩下,布達拉宮已經亮起了玩燈,華光萬丈之下,就連圍繞著它的人們都顯得萬分神秘,看自己的照片總有一點點的羞恥感,但這張照片並沒有讓他覺得不舒服,反而給他一種正應如此的錯覺。 阮離順手往前翻,翻了幾張,都是火車上自己睡得流口水的照片,阮離臉一黑,飛快按了刪除,刪著刪著,他手抖了抖,倒吸一口涼氣,迴頭看了看宣城,那人正在不遠處接電話…… 相機裏全是自己的照片,不是八年前的,而是這八年裏的,他的高中畢業照,他上大學時的照片,他在茶餐廳裏寫作,他為租一套公寓找遍半個城,他在雜誌社裏忙到深夜,他為遊戲選耳機,他在藥店買西洋參和枸杞,他在河邊漫步,他在公園裏靜坐到睡著…… 他這些年,一直都在? 阮離背過身,裝作玩手機的樣子,相機已經關上了,等了一會兒,宣城走過來,阮離將相機遞給他,嘴硬了一句: “照得醜死了。” “唉……也不知道是我水平差還是模特自己長得不行……”宣城邪笑半晌,忽然想到了什麽,握緊拳頭,看著阮離,不言不語。 “我看到了,但是我現在不想聽你說什麽,這幾天你都不要告訴我那些事情,迴去再說。”秘密麵前,誰都不知道下一步是不是深淵,趁如今天色正好,我什麽都不想知道。 “好,我等你。” …… 二人一前一後圍著布達拉宮晃悠,宣城的眼睛時刻盯著前麵的人,走一會兒問一句: “喝不喝酸奶?” “那裏有小工藝品,要不要去看,你最喜歡那些東西了。” “你把扣子扣上,風大……” “……”阮離暫時不想理老媽子。 “快看,磕長頭。”木板拍在地上的聲音也吸引了阮離的注意,高原紅在燈光下依舊鮮豔,老婦額頭上的疤立在那裏,阮離看見有人將錢塞在她們手上,自己心也一動。 這一邊,宣城早就往阮離手裏塞了十塊二十塊,阮離像看解語花版哆啦a夢似的望著宣城,攥緊手裏的零錢,雙手奉上。老婦用不標準的普通話說著謝謝,阮離臉紅著退後幾步,無視掉路過的媽媽對女兒說: “她們都是騙人的。” 天全部黑掉還要很久,轉了兩圈以後,青年拽著男人離開了那個地方,打車迴到仙足島。 晚上了,該休息了,可是,睡覺是個難題。 因為有一頭狼正想方設法地往自己床上擠。 “你出去,蘇杭明明說了我們有兩間房,出門以後右轉,第三間,謝謝。”阮離張開手護衛著自己的床,一臉不可侵犯。 宣城仗著自己人高馬大,一把將阮離撈開,往大床上一撲: “嗷嗚~” “……” “那房間小,我施展不開,你這兒裝兩個人正好。” “去死,你還想施展什麽?!可以,我去那個房間睡,祝你在這裏有個美好的夜晚,再見。”阮離提上自己的箱子奪門而出,腳還沒跨出去一步就被一股大力扯了迴來。 “林芝很遠,路也顛簸,你忍心我頂著兩個黑眼圈上路?” “我還真就忍心了,你自己睡有什麽不好?多大個人了耍流氓還一套一套的,誰教你的!”阮離沒好氣地說。 宣城抿嘴,啞著說: “被你逼的。” “你……” “你要是乖乖的,我也不至於非要和你一起睡,晚上涼,你又愛蹬被子,感冒了很麻煩,我抱著你你就不會亂動彈了,還省的我三更半夜過來給你掖被角,互惠互利,多好。”宣城說完已經把兩個人的行李箱打開了,他把兩個人的衣服拎出來,整理好去林芝那三天要用的,別的都鎖進了櫃子。 阮離無話了,他覺得宣城講的道理都有嚴重的邏輯問題,但偏偏自己永遠也爭辯不過,這種感覺糟透了! 男人個頭高挑麵容英俊肌肉健美,無論走到哪裏都帶有最不容侵犯的氣場,但是,此刻蹲在地上挑挑撿撿扯扯阮離的內褲襪子兩眼發光的人,也是他。 反差萌嗎?no,阮離現在隻想把他扔出去,最好掉進拉薩河冷靜冷靜。拜托,請你當迴高高在上的男神,這樣至少能讓我在逢年過節想起你的時候覺得我那時候的眼光還挺不錯。 話說迴來,這男人年紀越大越黏人嗎?那會兒他再調皮也不至於這樣啊。 我靠好累…… 睡吧那就睡吧,反正我也困了。 大熊的體溫很高,隔著兩層薄薄的衣料,阮離也能感受到背後那隻大火爐越來越燙…… “求你了,別勒了,我要死了。”阮離長籲一口氣,終於從那兩根胳膊中奪迴一條小命。 但是胳膊是不會放開的,禁錮著,兩隻手相交著握住阮離的肩,一夜好眠。 第二天六點過,三個人就出發去林芝。 因為昨晚上睡得太熱乎,阮離往後備箱裝東西的時候整個人還泛著紅色,一隻熟透的蝦,也就這樣了。 “阮離,你是不是生病了?”蘇杭擔憂地問道,雖然林芝海拔很低,但西藏這個地方不比內地,萬事都不能掉以輕心。 宣城伸手往阮離臉上揉了一把,笑說: “沒事的,就是睡得太好了,上車靜靜就行。”說完就把阮離塞上了車,自己也跟著上了後座,順手先給阮離係好安全帶,拍拍他還迷糊著的臉: “蘇杭說,過米拉山口那一段路的時候千萬不能睡,你現在睡一會兒,到時候我叫你起來。” 阮離迷瞪著眼,精致白嫩的臉上盡是呆萌,胡亂哼唧了幾聲就眯了過去,頭一歪,穩穩當當睡在宣城擺好的手心裏,男人得意一笑。 “宣城,你說實話,追人家多久了?”蘇杭坐在駕駛位上,迴頭調侃。 宣城不滿地皺皺眉,說: “什麽叫追?我一直是他男人。” “別唬人,我問過阮離了,他說你倆八年前就恩斷義絕了。” “他說夢話呢,你別信,他沒提分手,我沒提分手,我們兩個的關係永遠都不能破裂。”男人賭氣似的捏了捏阮離臉上的肉,換來一生不滿的嘟噥,笑了。 “你這是自欺欺人,要是他這兩天想起來提了呢?” “我不答應,而且他說了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