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少容:“要給!起碼得象征性地包個紅包給爸媽,我爸媽也要,這是慣例啊,哪有過年不掏點錢的,果籃和葡萄酒呢?” 展揚嗤之以鼻:“他們說得很清楚了,逢年過節不用給一分錢,隻要人迴家……” 陸少容道:“父母雖然嘴上說不要你拿錢迴來,但你主動給他們,他們心裏也會覺得很幸福的!我前年年底給我爸五萬港元,他高興得……” 展揚道:“你那叫爸?是個屁的爸!別拿我爸媽和你爸媽比,別囉嗦了,快走。” 陸少容道:“先去取現金,紅包都準備好了。” 展揚不置可否,陸少容掀起展揚背後的風衣,鑽進去,抱著他的腰,展揚又道:“抱緊一點。” 陸少容手上使力,展揚咬牙道:“別……這麽緊……肋骨要斷了。” 陸少容嘲道:“你這個善變的女人。” 展揚:“……” 展揚擰動機車手柄,在漫天冰雪中上了高速路,向父母家飛馳而去。 陸少容把側臉貼在展揚的背上,感覺著他溫暖,安全的背脊,紐約大雪紛飛,寒意鋪天蓋地,展揚的風衣裏卻他是唯一的小世界。 展家。 青瓷大花瓶內裝著唐人街買來的桃樹,枝上掛滿金字紅包,兩盆桔樹擺在廳裏,一室春意。 門外貼著對聯,花盆上包著紅紙,客廳貼“招財進寶”,餐廳玻璃櫃貼“年年有餘”,展揚家大狗還穿了件大紅的小棉襖,銜著拖鞋,搖著尾巴過來討好了。 陸少容笑著摸了摸古牧的頭,表揚它有眼色。 展母接過果籃,怒道:“不是叫你們別買東西嗎?!” 陸少容笑了笑,答:“展大哥說一定得買……嗯,媽你明白的。” 展揚恨恨看了陸少容一眼,展母把二人讓進屋,拍了拍陸少容的頭,道:“快高長大。你們都乖。” 這是展揚在外打拚五年後,第一次迴家帶了東西,每次展母讓兒子迴家時,都會習慣性地囑咐一句:“什麽都不要買,家裏東西夠了,有需要會通知你。” 於是展揚忠誠地執行了母親的命令,無論何時迴家蹭飯,都是兩手空空,連帶著唐克斯也兩手空空……好吧那不重要,展母發現了兩萬美金的巨大紅包,無論如何要塞迴去,陸少容又哭笑不得地推迴去,還比不上包給景小樓的那個肉痛,能算個啥? 經過一番惡鬥與臉紅脖子粗的爭吵後,展母這才笑嘻嘻地收下,迴房間鎖好,前去做飯,路過客廳時又訓道:“揚揚!把你的腳從茶幾上放下來!” 展揚訕訕收腳,開始翻零食吃,展母雖然身在美國,卻依舊秉承了香港的過年習慣,糖瓜條、藕糖、薑糖等一樣不少,展揚很久沒見到了,這些特產在香港不值錢,在紐約卻吃得津津有味。 廚房裏傳來展母的聲音:“揚——揚!把你動過的東西擺好!放迴去!” 陸少容笑著收拾裝零食的罐子,把牙簽瓶蓋好,又把東西擺迴原位,展揚不滿地哼唧,展母又嘮叨道:“容容,你要教會他把東西隨手放迴原位的習慣……” 陸少容朝展揚笑道:“聽到了麽?用完東西要放迴原位。” 展揚欠揍地挑釁道:“我在外麵賺錢,家裏還要守這麽多規矩,還讓不讓人活了,嗯哼?” 自從珍妮走後,每天早上起床,陸少容都要麵對一堆橫七豎八的暗器。 包括但不僅限於形單影隻的襪子,胡亂扔在沙發上的報紙,茶幾上的剪刀,餐桌上剪下來的牛奶袋的一隻角,以及喂完桃花魚後掉在地上的魚食,偶爾還會坐到一枝圓珠筆。 陸少容作過實驗,不去管袋裝鮮奶的角,結果那個邊角在餐桌上放了一周,他徹底投降,最後把它扔進了垃圾桶。 如果不主動拿走,說不定展揚會讓它在那個位置上呆上一年。 “你爸還不是在承擔家務活。”陸少容反駁道。 展揚伸出手臂,“唔”了聲,陸少容隻得順勢躺在他懷裏,讓他摟著,展揚道:“要麽你也別去上班了,像我媽這樣在家裏。” 陸少容道:“我迴家也可以做家務啊。” 展揚想了想,沒有再堅持,陸少容知道他的觀念是家庭養成的,從小看到父母是怎麽樣,自然而然地就認為長大後自己的家庭是怎麽樣,非一朝一夕能改——無論配偶性別是男是女,多半唐克斯就是吃定了他這點。 陸少容忍不住問道:“你怎麽會和唐克斯在一起的?” 展揚揚眉,無所謂道:“對啊,他好吃懶做,什麽也不會,每天隻知道玩,怎麽會和我在一起的?” 陸少容打趣道:“他很依賴你麽?” 展揚沉默了,片刻後道:“你怎麽總是這麽倔?不能乖點、聽話點麽?” 唐克斯曾經沒了他不能活,然而直到分手的那一天,展揚才明白過來,自己才是最愚蠢的那個。 於是他有了心理陰影,警惕地觀察新來的(陸少容)一舉一動,生怕自己付出得太多,更生怕陸少容隻是下一位唐克斯。 展揚又高又帥,什麽條件的人找不到?然而就連他自己也想不懂,為什麽無論和誰在一起,談起戀愛來,他都是被欺負的那一方。甚至連陸少容這種聖母也能吃得他死死的,這究竟是什麽世道?!誰才是聖母?展揚在內心悲憤地咆哮,憑什麽? 陸少容心不在焉道:“怎麽能讓你包養?唐克斯就是被你包養了,才落魄得……” 展揚惱火道:“不要再討論這個話題了!我不想談!” 陸少容:“大過年的,你發火幹嘛……” “開飯了!”展母打斷了展揚的感情檢討。 陸少容“耶”的一聲,從展揚的手臂箍中掙紮出來,撲向飯桌。 一頓豐盛無比的年夜飯,吃完展母也不收拾了,支開麻將台,道:“來來來,你和揚揚坐對家,媽和爸坐對家,誰也別想出千……” 陸少容哭笑不得,敢情還怕他倆作弊,於是大家各自入座。 展母這許多年裏難得按夠習俗過個中國年,一家人各歸位,展揚與其父用一個煙灰缸,每人一杯鐵觀音,大家嘩啦啦地搓起了麻將。 展父打了張牌,微笑問:“容容的遊戲玩得怎樣了?” 展揚嘲道:“要獻寶了,他會告訴你……” 陸少容一瞥就知道展揚缺什麽牌,隨手打了張紅中給展揚碰,展揚忘了繼續羞辱陸少容,汪汪汪地奔著白板去了。 陸少容笑道:“早上托媽的福,過年抽獎,我抽了個大獎,叫九疑鼎。” 展母讚道:“大獎!容容厲害。” 展揚吠道:“你跟媽說這些,她怎麽可能知道是什麽?!” 展父打了張八索,展揚登時閉嘴,緊張起來,展父道:“胡不?” 展揚道:“不了,我自己摸。”說著悻悻去摸牌。 陸少容心想,你胡個屁的八索,大三元少個發財,連你媽都看出來了。 展母和陸少容一人扣著張青發,都不打,展父插嘴道:“九疑鼎內有先天元胎,煉化萬物,這我知道。” 陸少容笑道:“對,老爸英明!” 展父哈哈大笑,展母聽得一頭問號,又問:“聽說遊戲裏的東西,也能換成錢?以前姓唐的告訴過我……” 展揚不悅道:“媽!” 展母道:“容容又不是小氣的人。” 陸少容好半天才想明白“姓唐的”是誰,又見展揚有點情緒失控,料想是即將胡把大的,緊張過度,有點毛躁了,便笑道:“九疑鼎確實可以賣不少錢。“展母摸牌,笑道:“能賣多少?” 陸少容腦子裏全是數字,把九疑鼎換成遊戲幣又換成元寶,算了半天,取了個零頭,答:“幾十萬港元吧,實際上可能有點出入……” 展父和展母的笑容都僵在臉上。 展母道:“揚揚!容容坐在家裏玩遊戲就能賺幾十萬!” 陸少容忙擺手道:“不是……這個意思,這玩意兒有價無市,不一定賣得掉的。” 展揚瞬間被傷了自尊,怒道:“不是我在外麵賺錢,他能坐家裏玩遊戲麽?!” 展父忙打圓場道:“幾十萬,分攤到月薪裏不多……” 展母驚訝道:“你來了不到半年!” 陸少容忙道:“就一筆橫財,作不得數,展大哥的錢出出進進都是上千萬的呢。” 展揚一臉鬱悶,看到麻將牌逐漸少了下去,有掀桌的跡象,陸少容又笑道:“運氣好。” 展母唏噓道:“這年頭真是……” 展父笑了笑,什麽也沒說,展母捏著最右邊那張牌,看到陸少容玩夠,想點炮,便先一步把發財打了出去。 展揚瞬間心花怒放,吼道:“住手!我——胡——了!” 陸少容笑道:“媽你打錯牌了,他就胡發財呢,還打出去。” 展母唏噓道:“媽太笨了!下次要注意!” 展揚淚流滿麵:“胡牌!大三元!給錢!” 陸少容心想胡一次牌有這麽激動麽?展母掏出當籌碼的撲克牌,扔了兩張k給展揚,撇嘴,什麽也沒說。 展揚唏噓道:“七年裏的第一次呐!” 陸少容:“……” 展揚並非不懂揣摩人,否則他也不可能在談生意時敏銳地捕捉到對手的心態,然而當他脫下西裝,換上拖鞋,迴到家時便是完全不設防的——無論是牌局上還是餐桌上。 家人逗他玩,他卻完全沒有發現,也從不朝這方麵想,把他的心事全寫在臉上。 陸少容剛開始與展揚獨處時,展揚仍保持著防備與警覺,他們互相揣測對方的心事與行動,卻在不知不覺中把自己的防備都放了下來,展揚漸漸開始對陸少容不設防。 展母一邊搓牌,一邊絮叨道:“揚揚,年初二要記得打個電話給陸生。” 陸少容不禁莞爾,年初二是女婿迴娘家,這家人還真把自己當媳婦了,展父碼好牌,道:“加拿大那邊也要打電話,待會抄一份宅電給你們,要注意禮貌。” 展揚沒好氣道:“知道了。” 陸少容道:“我有我媽的電話。” 展父點了點頭,展揚道:“少容他媽打過電話來了?你們聊的什麽?” 陸少容隨手打了張牌給展揚碰,展揚又忘了要說啥,展父難得地說:“你們打算什麽時候飛溫哥華一趟?” 陸少容沉吟片刻,實在難以措辭,展揚卻沒好氣道:“催他做什麽?” 展母忍不住問:“容容,你願意見她麽?” 陸少容道:“當然,畢竟是她生的我,有血緣,不知道她下落的時候,我經常想她,到了知道她在加拿大,反而不太敢去了。 “本來有很多問題想問她,她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又什麽也不敢問了。” 展父道:“如果她和你,隻是單純分離十幾年的朋友呢?” 陸少容笑了起來:“那倒沒有什麽關係。” 展父道:“那你就把她當作一個分別了很久的朋友,試試與她交流,重新建立感情,不一定是親情,但總比避開不見的好。” “人活一輩子,就隻有這幾十年,有的事,如果現在不去積極麵對,以後錯過了,就會一直壓在心上,難以釋懷。” 展父的話在這充滿喜慶的春節中不合時宜,卻觸動了他一直以來心裏的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