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揚買了一張八達通,想起陸少容曾經索要的兩百八十萬港元地鐵票,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又在7-11買了張香港地圖,仔細看了一會,發現街道還是和十年前差不多。他憑著記憶坐上輕鐵,過海,前往元朗,他與陸少容小時候一起生活,一起踢足球的地方。 大埔……展揚依稀記得陸少容提到過這個名字,那裏充滿公屋以及內地來的新移民,比不上尖沙咀,九龍,旺角等地方繁華。 街道都是如此熟悉,然而它們都變小了。 昔年他們踢罐子,追逐過的長街倏然變得十分狹隘,展揚想不通是什麽問題,從前要走十分鍾去上學的道路,如今仿佛走幾步就到。 聖約翰小學的學生牽著手,過馬路,各個還穿著夏裝,綠色短褲。 展揚截住一名小學生,躬身問了路,在樹蔭中走向他十年前的家。 展揚站在街口眺望,街的兩旁是食店,雜貨店以及海味店,前麵掛著紅色的吊燈,老板們開始擺出貨物,插上標價簽,新的一天開始。 早餐店開始賣腸粉,糯米雞,水晶餃。 小少容站在街邊,小展揚買了個糯米雞,掰開,露出晶瑩的糯米,金色的蛋黃以及香嫩的雞中翅。 小少容咽了下口水,問:“我要吃肉多的那一半。” 黑胖子小展揚道:“揍你喔!我出的錢,幹嘛給你吃雞翅。”他把帶蛋黃和嫩肉的吃了,留下一半糯米的給小陸少容,小陸少容捧著荷葉包的糯米,跟在小展揚身後,倆人走去上學。 他走過一條街,仰頭,墨鏡折射出六邊形的眩光,兩棟樓遙遙相對。 左樓欄杆後麵,樓中過道裏擺著一張小桌子,矮凳,小陸少容趴在桌前寫功課,小展揚在另一邊喊道:“功課寫好了麽?踢球!” 小陸少容喊道:“沒有——你的功課很難,最好拿迴去自己寫,小心被阿sir罰站。” 展母買完菜迴來,聽到那句話瞬間變身超級賽亞人,吼道:“陸少容!不許幫揚揚做功課!”她揪著小展揚的耳朵,抓迴去教訓了。 展揚又好氣又好笑,小時候整條街沒有人敢惹他,也沒有人瞧得起沒媽的小少容。他倆很自然地湊作堆,一個脾氣火爆,一個成天被欺負不吭聲。 “去我家寫功課拉,你後媽那麽兇。”黑胖不悅道。 小陸少容道:“不行啊,晚迴去了沒飯吃。” 他們放學迴來,站在對街西餅店門口,小陸少容看著店裏的糕點流口水,說:“給我買個葡式蛋撻,我就跟你迴家。” 黑胖沒好氣道:“沒錢,走吧,明天給你買。” 那次迴去後,第二天展家就移民了。 展揚依稀記得,小陸少容在樓下等了很久,等他去上學,黑胖聽到能去美國,興奮得要死,從陽台上探出頭來道:“我不去了!要移民了!” 小陸少容便自己走了。 如今,展家的房子不知道賣了給誰,對樓五層,陸家門口的樓道裏還晾著衣服。 展揚肚子餓得咕咕響,正想過對街去買早餐,卻見到陸少容帶著一個小孩下樓來。展揚忙躲到一邊,遠遠張望。 陸少容穿一件潔白的襯衣,黑色長褲,襯衣紮在褲腰裏,像個中學生。 他帶著他同父異母的弟弟,到早餐店門口買了個糯米雞,交給那名七歲的小孩,小孩吃了一半,吃不下,陸少容又給他買了盒牛奶,接過他吃剩的糯米雞,送他上了校車。 展揚看了一會,蹙眉,十分疑惑,陸少容這麽早出來做什麽? 陸少容背著個包,把剩下的一半糯米雞邊走邊吃完,掏出卡,坐上輕鐵。 展揚不遠不近地跟在他後麵,在另一節車廂上車,遙遙觀察陸少容。 陸少容起身,給長者讓座,笑著說:“不客氣。”繼而抱著輕鐵裏的豎杆,打起了瞌睡。 “下一站,紅勘。” 陸少容從瞌睡中醒來,揉揉眼睛,下了車,徒步走過數個街區,在包裏翻出一張卡片,取出身份證,走向一個海上施工台。 在上班?展揚一頭霧水,什麽工作?一迴來就找到工作了? 日上中天,漸漸熱了起來,展揚背脊上滿是汗水,現出性感的背脊肌肉曲線,他注意到好幾個小女生在玻璃牆後指指點點,便轉身進了背後的一家麥當勞,點了杯咖啡,端著托盤坐到靠牆的一側,觀察遠處碼頭工地的人。 小女生們嘰嘰喳喳,道:“哎呀是他是他……昨天見到了。就是那個帥哥。” 陸少容換好一身潛水服,嘴裏咬著通氣管,躍下水去。 展揚明白了,這裏是填海工程的其中一個分隊,陸少容一定是找了份水下作業的工作。 展揚百無聊賴地等著,他知道這種體力活負荷重,容易疲勞,周期短且伴隨各種水下耳鳴並發症,超過三十歲的人便做不了。 幾個明顯是出來玩的小女生嘻嘻哈哈,在隔壁桌一人一杯聖代,等待陸少容出水。 展揚看了看腕上的獅子座鑽表,時針指向十一點,這也太辛苦了,在水下一呆就是兩個小時。 遠處太陽曝曬,陸少容終於上岸了。一頭濕漉漉的碎發在陽光下閃著光澤。 他脫下上半身的連體潛水服,讓它搭在腰間,坐到一旁開始猛喝水,休息。 “哇——!”隔壁桌的高中生們等了半天就是等這個,一見陸少容脫衣服,赤裸上身,於是紛紛尖叫起來。 展揚冷不防被嚇了一跳,咖啡潑了滿手,吼道:“叫什麽叫你們!沒家教!” 展揚對那幾名女生怒目而視。 “對麵那個大叔怎麽了。” “好可怕,要不要報警……” 她們交頭接耳,對話聲傳來。 展揚:“……” 服務生來擦桌子,女生們又叫喚道:“不知道他們中午吃什麽……” 有人抱來一個紙箱,潛水員們紛紛去領盒飯,陸少容也領到一個,拆了筷子,笑著坐在路邊開始吃。 他的笑容充滿陽光,仿佛工作過程充滿樂趣。 吃到一半,又有工人辛苦地搬著機器走過,陸少容便放下盒飯,叼著筷子上前幫忙。 過了一會,工地督察過來,走向陸少容,說了句什麽,陸少容隻能茫然起身,乖乖挨訓。 “罵他做什麽,太可憐了。”幾名女生唏噓道。 “估計因為他是新來的吧。”有人猜測道:“新人都不容易。” 展揚看了一會,督察又朝碼頭上指了指,陸少容隻得穿好潛水服,取來通氣管,再次下水。 “他明明不是負責那裏耶!”一女生道:“剛才是另外一個人。” 她們好奇地扒到牆前眺望,看到陸少容的盒飯還放在一旁。 “哎呀,被收走了!怎麽這樣!” 清掃垃圾的工人過來,收拾潛水員們吃過的午餐盒,把陸少容吃到一半的飯也扔進黑色口袋裏。 五分鍾後,陸少容再出水時,找不到他的盒飯了,隻得在一旁蹲著。 展揚剛要起身,一名女生道:“快快快,去買個魚柳包給帥哥!” 她們互相打鬧,最後一個女孩笑著起身,買了個麥當勞裏的漢堡包,姍姍推門出去,走向陸少容。 她臉紅紅,到碼頭前去,把紙袋遞給陸少容,後者連忙推辭,她又指向麥當勞,說了句什麽,展揚忙起身躲到盆栽後,陸少容沒有朝這邊看,隻朝她笑著說了一會,露出潔白的牙齒。 午後,少容吃了那個魚柳包,休息半小時,消化完後再次下水。 展揚算了算時間,他在水下呆了快五個小時,天天這樣會死人的。 他按了手機,朝勞工署諮詢這項工作的長度,得到的迴答是短工,七天為限,方鬆了口氣。 三點後,陸少容換上幹淨的襯衣,朝麥當勞走來,展揚把座位挪到另一頭,坐在盆栽槽後,續了第六杯咖啡。 陸少容笑道:“不用上課麽?在麥當勞裏坐了一天?” 他的語氣明顯是個自來熟,展揚哭笑不得,對剛認識的人也能這麽友善。 她們嘰嘰喳喳,好奇詢問陸少容的電話和工作,陸少容扛不住熱情,道:“我請你們吃東西。” 她們答道:“好啊——” 陸少容掏出錢包,買了不少吃的,展揚第一個念頭就是罵他弱智。 別人請他吃個十來塊錢的魚柳包,他買了七八十元的東西迴請那幾個花癡! 陸少容笑道:“你們慢慢吃,我還有事,先迴去了。” “別這樣嘛——” “掃興——” 陸少容尷尬道:“我還要去接弟弟放學,去晚了他要哭,改天再聊,明天你們不能蹺課,認真念書,不要當飛女喔!” 他不好意思地走了。 展揚歎了口氣,起身,那幾個女生還在討論陸少容。 陸少容離開麥當勞,在水下泡了一天,潛水眼鏡在眼眶上印了個紅紅的,滑稽的框。他對著輕鐵的玻璃門揉來揉去,把印痕揉淡點。 下午五點,迴到元朗,等校車來,接了那後媽生的弟弟,弟弟問他:“你眼睛怎麽這樣。” 陸少容幫他背了沉甸甸的書包,笑道:“和朋友遊泳遊一天。” 小孩道:“這麽喜歡遊泳。” 陸少容笑了笑,什麽也沒說。 六點,他迴到父親和後媽的家。 陸父和後媽擺好桌上的菜,正等著他吃飯,陸少容午飯都沒吃飽,流口水:“可以吃了嗎,我餓死了。” 陸父笑道:“就等你呢。”他開了兩罐冰啤酒,父子一人一罐,問道:“去哪裏玩了?” 陸少容道:“去看朋友了,不用開了,我不喝。” 陸父堅持道:“喝點喝點,很久沒和你一起喝酒了。” 陸少容卻不過,隻得喝了,一家四口其樂融融,開始看電視,吃晚飯。 “來來,少容多吃點。”後媽端上一盤鹵鵝。 陸父給陸少容夾了個鵝腿,說:“唉,展揚這孩子真是,你迴家三天了,也沒聽他打電話來。” 陸少容看著電視,心不在焉道:“他工作忙得很呢,昨天晚上給我發了短信的。” 陸父點了點頭,仍有點不高興,又問:“上次那筆絲綢生意……” 陸少容移開目光,吃了口飯,含糊道:“我不清楚他的生意。” 陸父道:“怎麽能不清楚呢?你們已經結婚了,財產也是共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