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見到小意子的第一麵,葉姮便肯定,沈如海就是殺死景羽的真兇。


    那天她踩上小板凳,仔細研究過那懸吊過景羽屍體的繩索,發現繩索打的結微微傾斜向上,分明是一個站姿歪斜之人綁的結,所以才會第一時間懷疑到沈如海的身上。


    可後來又出現了另一個患有痹症的小意子,她的思緒不得不被打亂,直到方才見到他,她才肯定,他並非殺死景羽的兇手。


    景羽臨死前在死者的臉上留了抓痕,可這小意子麵龐白淨,分明沒有受傷的痕跡。


    是以,殺死景羽的兇手,就隻有可能是沈如海了。


    沈如海對慧念太後忠心耿耿,而安蓮太妃為了讓景羽當上皇帝,曾與慧念太後明爭暗鬥過,甚至動兵逼宮過,期間必然與慧念太後有過許多不為人知的恩怨。


    慧念太後死後,沈如海會因此而對安蓮太妃和景羽遷怒飲恨也很正常,甚至於她那天和景羽在明淨祠被景汐當場“抓奸”,必然也是他在背後搞的鬼。


    在他勒死景羽之後,暨如傷心欲絕,不知道通過什麽渠道得知兇手是沈如海,心中懷恨,卻苦於自己一個弱女子沒有複仇之力,於是想出了這個複仇的計劃,並通過買兇來殺死沈如海。


    隻是,暨如一個小宮女,怎會有那麽多錢?


    不日葉姮才知道,原來暨如並不是什麽宮女,其實是簡親王的義女,因曾隨簡親王到訪安信王府,而對清雅俊美的景羽一見鍾情,從此淪陷。


    後來,景羽被幽禁於宮闈,暨如心係著他的安危,便央求簡親王動用了關係,將她弄進了宮裏頭。她知道他愛吹笛,便每晚特地大老遠跑去明淨祠,默默守在他的身旁。


    景羽明白自己給不了她未來,於是下了狠心將她驅逐,企圖絕了她的心思。


    她心有不甘,卻依舊不肯死心,他不讓她進去,就每晚躲在外麵,聽著他的笛音度過每一個漫長的夜晚。


    隻是,這份癡心,到底還是沒能得到迴報。


    沒多久,簡親王讓人給宮裏頭傳信,說就在景羽被殺的第二天,暨如便在簡親王府的那片竹林自縊身亡了。


    遑論她的報複手段是否殘忍,但不得不說,她的智,她的勇,她的貞,她為愛的義無反顧,無一不是讓人欽佩的。


    世間從不乏癡情人,但能做到像暨如這般為了愛而無所顧忌不惜一切的,又有幾個?


    一輩子很長,或許有一日她會再遇見另一個如景羽一般令她動心的男子,或許有一天她能夠完全忘記那個記憶中優雅清冷的男子,未來的路太漫長,許多可能都會發生。可是,她卻清楚知道,唯一的,她再也遇不上另一個景羽了,這種可能,是如何也不會發生了。


    既然生不能同在,便退而求其次,隻願死後能完成一生的夙願,默默守在他的身邊,永不離開。


    -


    葉姮走入泰池殿時,一座偌大的宮殿空蕩蕩的,周圍一片幽寂,冷清蕭瑟,形同冷宮。


    宮裏的人心向來冷漠,當趨炎附勢成了一種病態,失勢者門可羅雀無人問津,也已在意料當中。


    一層層沉厚的帷幔後麵,葉姮初次見到了那個傳說中手腕毒辣的安蓮太妃,隻見她坐在光線昏暗的地板,蓬頭垢麵,衣衫蓬亂,目光呆滯,早已不複過往於後宮唿風喚雨的倨傲睿智與不可一世。


    “羽兒,羽兒,羽兒……”她手裏拿著捧著一朵很大的紫色金腰樓,右手指一瓣一瓣地撕了扔到地上,嘴裏不停地呢喃反複著景羽的名字,目光卻毫無焦距地望著房內的一隅,找不到一點點的神采。


    葉姮猶豫了一下,走過去,在她身旁蹲下,看了看她身旁滿地的紫色花瓣,再抬眸凝著神色恍惚的婦人,“太妃?”


    安蓮太妃扯花瓣的手指一頓,片晌,緩緩轉過臉來,黯淡無神的眼睛看著她,可目光委實深黯,葉姮又突然覺得她好像不是在看自己。


    安蓮就這麽瞅著她,一語不發,不知過了多久,又幽幽轉迴過頭,望著屋內的一個角落,撕扯著手裏的金腰樓,恍惚地呢喃:“羽兒,羽兒,羽兒……”


    葉姮眸光淡淡,不經意似的凝著她不可自抑地顫抖的手指,微微勾唇,“太妃應當知道我是誰吧?”


    她身上所披的鳳袍,應是安蓮太妃這輩子最想要穿上,卻也是這輩子注定無緣穿上的衣服,這種感情,自然刻骨銘心。


    安蓮一僵,手上的動作陡然變得急躁起來,發了瘋地撕扯著手裏的花,不過片刻的時間,一朵美麗的金腰樓已經被蹂躪得不堪入目。


    “安信王死了,他們都說太妃瘋了,我卻不以為然。”葉姮唇角一直噙著淡淡的微笑,“大家都說安蓮太妃是一個厲害的女子,在後宮親眼目睹了這麽多的生生死死,生死怕是早就看淡,雖喪子之痛向來令人肝腸寸斷,但這恐怕還不足以令太妃喪失神智,瘋癲至此吧?”


    安蓮唇角一扯,所帶出來的那抹冷笑一閃而過,“你想做什麽?”


    既然被識破,她也不再繼續偽裝,性格倒是一點也不拖泥帶水。


    “我與安信王相識,與他還勉強算得上是知己,如今他枉送了性命,我的心裏一點也不好受。我尚且如此,太妃想必更如墜阿鼻地獄,摧心剖肝。今日登門,不為別的,隻為了探望安慰一下太妃的喪子之痛。”


    “你是阮尚年的女兒,想必虎父無犬女,你以為我會相信你有這般好心?”


    “你相不相信,一點也不重要。”葉姮頓了頓,伸手將別在腰際的瑩碧色玉笛拿出來,將其放至她的手裏,“安信王生前,每晚都會站在閑庭用這笛子吹一整晚,必然對此玉笛愛不釋手,隻歎如今物是人非……太妃是這世上唯一發自真心愛護他的親人,安信王這最心愛的遺物,理所應當也該交由太妃保管。”


    安蓮全身陡然一顫,垂眸凝視著手裏的笛子,下意識扔掉手裏殘敗不堪的金腰樓,指尖顫栗地輕撫著瑩碧剔透的笛身,哪怕身處於光線昏暗的一隅,也能看得出她臉色的煞白。


    她眼睫顫抖著,眼瞼一動,終於,淚水便自眸底墜落,聲音充滿了痛絕的嘶啞,“羽兒……我的羽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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