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她疲憊的不是從狗肉館趕往坐賈的店鋪又從坐賈的店鋪趕迴來的奔波,而是子非說的那些話。


    讓她覺得疲憊的,不是子非的不斷追尋,而是與馬秀才的頻頻錯過。在漫長的兩千年左右的時間裏,多少人不知過了多少輩子,有過多少重來的機會,有過多少悲喜的人生,哪怕是大海撈針,恐怕也已經遊遍了大海,找到了那顆藏匿的針,哪怕是愚公移山,恐怕沒有神仙幫忙也已經將山挖空,哪怕是竹籃打水,恐怕也已經聚少成多打到了足夠的水,哪怕是鐵樹也開了花,哪怕是滄海也變成了桑田。而她在這兩千年左右的時間裏,卻依然如舊。人說“千載難逢”,她經曆了兩次“千載”,卻依然“難逢”。


    或許因為冥冥之中感悟到了這些,她才變為一棵植物,舍棄輪迴。


    既然如此,為何馬秀才的前世又要開啟她的靈智,讓她從一棵寄生草重新修煉成人?


    她想,或許馬秀才就像子非一樣,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他們兩人又稍有區別,子非是有意識而為,馬秀才是封存記憶後無意識而為,但都出自本心。子非是欲求而不得,馬秀才是要得而得不到,最後卻落入同樣的境地。


    第二天,馬秀才並沒有迴來。雖然赫連天也隻是隨口說說而已,但小米忍不住翹首企盼。她想裝作無所謂的樣子,免得赫連天笑話她,可是在房間裏坐不了一會兒就要出去看看。一直等到太陽落山,馬秀才還是沒有來。


    她心想著,既然太陽都落山了,就算馬秀才已經在迴來的途中也不會今晚就到狗肉館了。他會在外借宿。


    可月上樹梢的時候,她還是倚窗遠望,仿佛下一刻就會看見一個熟悉的人披星戴月地朝她這邊走來。


    今晚她沒有去坐賈那裏。她的白夜今晚要成為新的白先生,這個儀式很重要。她不會離開白夜,更不會缺席。


    她不知道,此時另一個人正朝馬秀才的方向趕去。<div ss="cad">conad1();那個人就是子非


    。


    子非聽了小米對坐賈的疑問,覺得小米說得有道理。他要幫小米弄清楚“第三個人”到底是誰。


    在小米離開之後,他詢問坐賈:“小米用什麽東西跟你做交易的?”


    坐賈拿出一張紙人來,說道:“這個東西。”


    “剪紙?”


    坐賈點頭道:“是啊。說來奇怪,她本來給了我許多,但是每天都會莫名其妙消失一些。我以為她做了什麽手腳,但她否認了。”


    “能給我一張嗎?”子非問道。他知道他不能直接詢問坐賈是不是將紙人轉賣給別人了,也不能詢問坐賈那些記憶夢境是哪裏來的。坐賈既然這麽用心地將那人的“生意”嵌入他和小米這筆“生意”中,必定是幕後有人指使。說不定坐賈跟那人是同黨。如果自己表現得警覺,同樣會引起幕後對手的警覺。


    “你要這個沒用的紙片幹什麽?”坐賈問道。


    子非微微一笑,說道:“難道你還看不出我對小米的心意嗎?我想拿它當做留念。”


    坐賈輕噓一口氣,將那張紙人塞到子非手裏,說道:“天涯何處無芳草。兄弟我也是過來人。”


    子非從坐賈手裏接過紙人,貼身放好,然後敷衍道:“哦?你也有過?我以為做生意的坐賈隻講獲利,不講感情呢。”


    坐賈笑了笑,在木架上隨意取出一個從別人那裏交易來的玉佩,那玉佩看起來像是定情信物。他一邊把玩玉佩一邊說道:“人非草木,孰能無情?無情眾生如草木玉石者,誰知道它們前世是不是情濃意稠的有情眾生所化?我之所以變成現在這樣,是因為曾想給予那個人她想要的任何東西,所有一切。<div ss="cad">conad2();”


    子非一愣,沒想到這坐賈還有這段經曆。


    “可是生而為人,總有一些東西你無法獲得。健康的窮人希望獲得財富,虛弱的富人希望擁有健康。有些女人希望擁有美貌,而貌美之人不一定擁有幸福。有人星夜趕考場,有人辭官歸故鄉。沒有人能擁有一切,所以當你希望給予某個人任何東西的時候,你就已經錯了。而我在這條錯誤的路途上越走越遠。”


    “你跟人鬼交易,就是為了這個?”


    “是啊


    。人們都漠視已有的,渴望沒有的。鬼也一樣。他們會將自認為沒有用的東西給我,而那些東西可能是別人想得而得不到的。我作為交易的中間人,就可以獲得所有一切。”


    子非想想,確實如此。有人認為健康不如財富重要,便舍棄健康換得財富。有人認為情感廉價地位難得,便舍棄情感以換取地位。有人不愛江山愛美人,有人為了江山不顧一切。如果可以交換,他們都會交換。如果有個容納的倉庫,那麽倉庫裏所有被交換的東西都是被人認為廉價無用的,而所有被交換的東西又都是被人認為可望不可及的。


    如果那個倉庫屬於某個人,那麽那個人豈不是擁有了世間一切?


    子非問坐賈道:“這麽說來,你可以給予那個人任何東西,所有一切了。”


    坐賈搖了搖頭。


    “還不夠嗎?”子非道。


    坐賈將手中玉佩放迴原處,盯著那玉佩看了片刻,說道:“我自以為聰明,可以擁有所有人都想要的東西。但我其實愚笨之極。”


    “此話怎講?”子非問道。


    “當我擁有一切的時候,她卻不在了。<div ss="cad">conad3();”坐賈嘴唇微顫。


    子非默然。


    坐賈拍了拍子非的肩膀,說道:“這個紙人就當送你了。”然後,他將蠟燭一根一根吹滅。屋裏越來越暗。


    子非那晚沒有睡覺,他將紙人放在床邊的桌子上,兩眼死死盯著它。他聽坐賈說紙人會莫名其妙消失,便想看看它到底是怎麽消失的。


    他等了許久,等得昏昏欲睡,但他強撐著眼皮來等。


    其實他心裏沒有一點兒底,不確定這個紙人會不會消失。如果會消失,也不確定是今晚消失還是明晚消失,抑或是後晚。


    就在他幾乎要睡著的時候,一陣夜風從窗縫裏鑽了進來,將那紙人吹得輕輕顫動


    。


    接著,更強的一陣風鑽了進來,將那紙人吹得翻了一個身。


    翻過身之後,那紙人便輕輕悄悄地挪移起來。


    子非頓時精神為之一振!不過此時的紙人看起來還是被風吹動的樣子。


    子非不敢出聲,害怕嚇到那個紙人。他看著紙人就像看著一隻夜晚出來覓食的小壁虎一樣,害怕自己動靜太大會嚇走它。


    那紙人終於一個翻轉,猶如唱戲的戲子翻筋鬥一樣,它居然站了起來,然後迅速朝門口飄去。


    這迴紙人是逆風而行,不可能是被風吹到門口去的。


    子非急忙緊跟其後。


    那紙人出了房間,在靜謐的夜空下急速往東北方向“奔走”。那樣子確實像是在奔走,兩隻腳不停地顫動;又像是一隻低空飛舞的蝴蝶。幸好外麵有月光,子非才不至於走丟。


    子非心想,紙人要去的地方或許就是那“第三個人”居住的地方。


    他跟著那紙人奔走了一夜。在東方泛白,黎明即將來臨之際,那紙人突然停了下來,然後緩慢地移到了附近的一個石縫裏。


    子非知道,紙人白天是不會亂跑的。它要找個藏身之所。


    子非在附近找了戶人家借宿,等夜幕再次降臨的時候再來石縫旁邊等那紙人出來。


    果然,到了同一時間,那紙人從石縫裏出來了。它繼續往東北方向“奔走”。


    子非繼續緊跟。


    這一晚,紙人還沒有等東方泛白就停止了。


    子非也跟著停住。


    良久,紙人一動不動。


    子非心中詫異,莫非這紙人發現有人跟蹤它了?它的靈智達到了這麽高的程度嗎?


    正在他思前想後的時候,紙人又開始“奔走”起來


    。仿佛它剛才也是在思考什麽,感應什麽。


    這次紙人稍稍調整了方向。它進了一個小村莊,來到一戶普通人家的院子前,然後從院子大門底下的門縫裏鑽了進去。


    子非剛想跟著翻牆而入,忽然聽到院子裏響起兇狗的狂吠聲。緊接著有人說話的聲音響起。


    “這狗怎麽叫起來了?莫非有小偷進來?”說話的是一個男人,應該是這個院子的主人。


    子非就在外麵,自然知道進去的不是小偷,而是紙人。看來這戶人家養的狗還挺有靈性,應該是嗅到了紙人的氣息才狂吠的。


    接著子非聽到了開門的聲音和院子裏腳步走動的聲音。應該是男主人出來看了一圈。不一會兒又響起了關門的聲音。男主人應該迴到屋裏了。


    狗吠叫了好一陣子才停歇。估計是那條狗叫累了,沒力氣了。因為子非還能聽見它咕嚕咕嚕的聲音,似乎在懷疑什麽,抱怨什麽。


    子非聽院子裏的狗沒了叫聲,便爬上了院子的圍牆。


    院子裏有四扇窗戶,其中隻有一扇窗戶裏麵亮著燈。子非朝亮著燈的窗戶看去,有一個窗戶的窗紙上落著兩個人的影子,裏麵的人還說著話。


    女人的聲音問道:“是有小偷嗎?”


    男人的聲音迴答道:“沒有。我看了,門好好的,院子裏也沒有人。”


    然後那個窗戶裏麵的燈熄滅了。


    子非趴在圍牆上朝院子裏看了半天,沒有看到紙人的影子。


    他正要從圍牆上溜進去,另一扇窗戶裏麵忽然亮起了燈,一個男人的影子投射在窗紙上,看起來異常魁梧,仿佛巨人。


    子非見到那影子,心中一驚,差點失足從圍牆上摔下來。


    那個男人的影子讓他感覺十分熟悉,有幾分親切,也有幾分尊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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