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到了喉嚨之後居然感覺消失了,如吸入的是空氣一般。


    這讓他又有了還在水上船上的感覺。琵琶聲和小曲兒就在耳邊,搖櫓的聲音反而遠了。姥爹睜開眼睛,看看水中自己的倒影,仿佛看到活在對麵世界裏的自己。那個對麵世界的自己,也許並不跟自己生活得一模一樣,他可能從來沒有放下過聖賢書,考取了秀才之後又考了舉人,還考了進士。他可能沒有走過五湖四海,但心中裝有天地乾坤。他可能遇到了同樣在對麵世界裏的小米,而小米並沒有去世,也不是寄生草修煉成人,而是普普通通一戶人家的普普通通的姑娘。他和小米沒有分開,他們相敬如賓舉案齊眉,共度波瀾不驚的普通時光。對麵世界裏的他來到烏鎮自然也不是為了尋找小米,而是無意之中經過這裏,恰好坐了一條船,恰好經過這條水道,又恰好碰到了這個世界裏的自己而已。他和自己的生活軌跡全然不同,但恰好在這個時間這個地方這樣的陽光下重合。


    姥爹隱隱覺得,離了這條水道,離了這條船,對麵世界的自己登岸之後將迴到與他完全不同的生活中去


    。對麵世界裏的自己是有小米的,不用留在這裏繼續尋找。


    於是,姥爹在這裏跟自己擦肩而過。


    有那麽一瞬間,姥爹想一頭紮進這烏鎮的水裏,追隨對麵世界裏的他而去。


    就在這個想法剛冒出的時候,竹美人停住了演奏。


    她一手按住琵琶,似乎怕那琴弦發出多餘的顫音。她說道:“這位先生,我已經唱完了。”


    竹美人的聲音將神遊九霄的姥爹拉了迴來。


    姥爹愣了一下,說:“哦。唱完了?”


    “是的。”竹美人說道。


    姥爹從衣兜裏掏錢,剛才竹美人說過,她自己唱是自娛自樂,別人要他唱則要收費。<div ss="cad">conad1();姥爹猜想她是一個落魄的賣藝人。


    沒想到見姥爹掏錢時,竹美人卻阻擋道:“先生,我不要錢。”


    姥爹見她這麽說,驚訝道:“你剛才不還說別人要你唱的話要收錢的嗎?你既然是賣藝人,賺點錢不容易,快收下吧。”


    竹美人道:“我不要錢,但另外有事相求。不知道先生能不能幫幫我。”


    姥爹迷惑道:“你是本地人,我是外鄉人。我能幫你什麽呢?”


    竹美人略微欠身,說道:“其實我在這裏遇到你,是有意的。”


    姥爹心中一驚。她既然是故意的,又唱這首詩歌,莫非她知道小米的轉世在哪裏?或者是小米的轉世故意讓她在這裏等我的?不過,她為什麽叫我幫忙呢?


    “我打聽到你是湖南那裏有名的大好人,知道你要路過這裏,便提前在這裏等候了。其實我不是烏鎮人,而是杭州人。我聽說你在打聽‘山有木兮木有枝’的玄機,便故意選了這首詩歌吟唱,讓你聽到。”


    “原來這樣……”姥爹頗為驚訝,又頗為失望


    。剛才四目相對時她的閃躲應該是心虛。


    “不過這首詩歌確實代表了我的心境。我剛才彈琵琶的時候就在想,如果你聽了這首詩歌沒有動容,那我求你的事情十有八九你不會答應。但剛才你不但動容,還幾乎入迷。我便看到了一線希望。我自知我的琵琶彈得不怎樣,嗓子唱得也不出彩。讓你動容,讓你入迷的,是這首詩歌本身。這也說明,你對這首詩歌有很深厚的感情和理解。你是性情中人。我這才敢求你幫忙。”


    姥爹點頭,說道:“這首詩歌我銘記於心。可能下世都不會忘記。”


    “如此說來,我肯定是求對人了。<div ss="cad">conad2();”竹美人麵露欣喜之色。


    姥爹道:“你還沒有說要我幫什麽忙,怎麽就說肯定求對了人呢?”剛才一陣幻覺之後,姥爹感覺神清氣爽,精神抖擻。他心想,是不是自己又可以吸食陽光了。


    自從那天撲倒在地之後,姥爹嚐試過幾次吸食陽光,可是無法像以前一樣了。今天好像是重新開了竅。


    竹美人道:“說來話長。不知道馬先生可否跟我上岸,讓我找個安靜地方跟你從頭說來?”


    “好。”


    姥爹叫船夫將船搖到前頭的一個拱橋邊,然後停船上岸。


    兩人找了一個小茶館坐下。竹美人將她的琵琶靠在背後的牆上。姥爹叫了兩杯茶,是烏鎮本地土法泡製的薰豆茶。


    “說說看吧。”姥爹喝了一口,說道。


    竹美人隻用茶水沾濕了嘴唇,沒有喝。她說:“我還是喜歡喝水。這熏豆茶裏麵的作料太多,影響了水原來的味道。”


    姥爹笑了笑。


    竹美人道:“其實我是一個有些清高的人,可惜小時候家裏沒錢,就把我賣進了青樓裏。實話跟你說,我是個妓女。今年剛滿二十一歲。”


    姥爹聽她這麽說,略微有些驚訝。這麽窈窕的姑娘,能彈會唱,如果是小家碧玉大家閨秀,將來肯定會有個很好的著落


    。如果是青樓女的話,著實可惜可歎。聽了她自報年齡,姥爹確定她不是小米的轉世了。二十一年前,小米還在世。時間不契合。


    竹美人說,她出生在杭州一個窮苦人家,那時候她其實不叫竹美人,也不叫朱梅荏。<div ss="cad">conad3();她有其他的名字。她十三歲被家裏人賣進了青樓,雖然那時候她要先學討好客人的彈唱逗笑的基本功,不應該接客,可進青樓後不到半年就被蠻橫醉酒的客人破了身。


    她說,她本是一源清水,在那一天起,便變得混濁。所以她從來不喝加其他作料的茶,隻喝澄清見底的水。


    她十六歲開始接客,那時候是在杭州數一數二的青樓,還沒有來烏鎮。在二十歲已經接客四年之後,她突然喜歡上了一個同齡的男子。那個男子是一個儀表堂堂的新式學堂的教師。


    那時候新舊思想衝突激烈,國內形勢複雜,那個男子經常在杭州的街頭上宣講國內國外的局勢,宣講舊製新製的優劣,針砭時弊,激情昂揚。身為妓女的她聽不懂他說的話,但常常混跡在人群裏聽他在那裏或喜或怒的宣講。每當看到他眉飛色舞地說哪裏出現了什麽好的形勢,她便在人群裏跟著高興;每當看到他金剛怒目地罵一些她不知道是誰的名字,她便在人群裏跟著生氣。


    可她自始至終沒有跟那位男教師說過一句話。


    有一次,她在人群裏聽到他責罵青樓腐壞社會,頓時心情非常低落。


    那天迴到青樓後,她便向老鴇講情,希望老鴇可以放她從良。


    老鴇知道她有清高之心,但這麽些年也熬過來了,所以聽到她說要從良的時候非常驚訝,問她為什麽要從良。


    她迴答說,她想嫁人。


    這老鴇詢問她並不是征求她的意見,而是能勸則勸,不能勸則逼迫。她可不能讓能給她掙錢的妓女都從了良。


    老鴇三番五次勸她都沒有效果。


    她鐵定了心要離開。


    老鴇見勸說無效,便叫人將她捆在床上,讓她餓了三四天。


    可她即使餓到了昏迷的時候還是不鬆口


    。她以為自己隻要強撐下去,老鴇一定沒有辦法,老天也拿她沒辦法。可是她錯了。


    這個老鴇三四天後帶了幾個身穿道士袍的人進了她的屋,圍著她吹吹打打,一會兒噴火,一會兒燒紙,一會兒撒水。


    神情恍惚的她迷惑不已。自己又還沒有死,老鴇為什麽請道士到房間裏來做法?


    一個道士在她的嘴邊滴了幾滴水。水從嘴唇往她嘴裏滲進去。她聞到了一股惡臭,可是她無力吐出。


    不一會兒,有人抱著一個竹編的竹美人來到了房間裏。那時候她還不知道那個竹子變成的像女人身材一樣的東西叫做竹美人,也不知道那是天熱時給人抱著方便散熱的。


    她一陣驚慌,以為老鴇要害死她,將她的屍體裝進像籮筐一樣的東西裏,然後像浸豬籠一樣扔到水裏去。這道士是來做水陸道場送終的。她用盡最後一點力量,想從床上掙紮起來,可是她的手腳被綁住,動彈不得。


    果不其然,有個道士拿著一條繩子向她走來。


    她心想,這道士是要把我捆住了裝進竹籮筐裏浸死。


    道士走近之後,她才發現那條繩子有些怪異,那不是常見的麻繩草繩,而是像人的辮子一樣的繩。


    在竹美人跟姥爹說起道士的繩子時,姥爹想起了澤盛的捕夢網。


    道士用繩子將她五花大綁,捆得像一個劣質的粽子。


    她奮力掙紮。


    道士抓住捆好的繩子往上一提。她以為自己會被提起來,可是她卻驚訝地看見一個跟自己一模一樣的人被道士提了起來。後來老鴇告訴她,那是她的魂魄。人在快死之時,魂魄極易離開身體。她餓了三四天,已經將死未死,所以她的魂魄容易被分離身體。老鴇還說,讓她餓幾天並不單單是懲罰,而是為了達到這一步目的。


    道士將那個跟她一模一樣的人塞進了竹美人裏麵。當將那個人往竹美人的開口裏塞的時候,她看到竹美人比那個人要小一些。但這無礙道士像塞棉花糖一般將大的東西塞進小的東西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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