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內行人看門道,外行人看熱鬧。畢竟看熱鬧的多過看門道的。為了讓請的人覺得熱鬧,讓看的人覺得高興,戲台上往往故意設置一些戲本裏原來沒有的葷段子,借此刺激台下的觀眾,獲取喝彩聲。所以能上台的漂亮女子,往往比一般女子要放得開。


    正是因為這樣,莊家補充道:“不但可以給你場地,台上的美女也會給你配合。”他認為這個視錢財如糞土的人必定是為了台上的美女才裝作大方的


    。戲場裏砸錢撒金的公子哥,有哪個不是為了贏得台上戲子的歡心?


    姥爹年輕時家境富足,打扮確實跟一般人不一樣。見多識廣的莊家自然一眼就能看出。


    可惜見多識廣的莊家隻看到了姥爹的外表,卻沒看到姥爹的內心。


    洪喜得偷偷拉住姥爹的衣角,不理解道:“馬秀才,我們是來辦正事的,你去台上唱什麽戲?”


    姥爹不動聲色道:“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姥爹上了戲台,叫戲台上的男女戲子往旁邊站,自己走到中央,整了整衣衫,大聲說道:“看大家玩得這麽開心,戲唱得這麽好,我也忍不住賭了幾把,又想來過過唱戲的癮。獻醜了!”


    說完,姥爹清了清嗓子唱了起來。


    “一杯美酒滿滿斟,我勸亡者早動身,莫在家裏挨時辰。閑暇無事去江東,十樹桃花九樹紅,又朝一日狂風起,花落水流枝頭空,花謝來春還要發,人死不能再複生,亡人一去如燈滅,去到西天影無蹤……”


    戲台下的“人”頓時全部驚慌失措!


    因為姥爹唱的根本不是戲,而是葬禮之後送亡者上山的勸亡經。這勸亡經有驅趕亡者魂靈踏上黃泉路的意念和力量。


    在老河上送走吳婆婆的棺材時,道士念過這首勸亡經。<div ss="cad">conad1();當時雖然謝小米在旁邊不住嘴地問這問那,姥爹還是一邊迴答她一邊將道士念誦的一字一句都記在了心裏。


    外公說,姥爹記性很好,隻要是他用心去記的東西,不但可以一目十行,且過目不忘。但有時候他的記性似乎很不好,一件事情要別人重複多次他才記得。比如說做菜。外公和媽媽都不敢吃姥爹做的菜,要麽太淡,要麽太鹹。原因是姥爹做菜的過程中總是忘記自己有沒有放鹽。有時候以為沒放,其實放過一次了,於是又放一次;有時候以為放過鹽了,其實沒有,於是起鍋之後都沒有放。


    可惜我從來沒有吃過姥爹做的菜。


    我問過外公,為什麽姥爹的記憶這麽厲害,卻記不住幾分鍾之內是不是放過鹽呢?


    外公道,記憶就是一個倉庫,不能將天下的東西全部裝進去,所以隻能有取有舍,裝了這些,就要放棄那些


    。姥爹的倉庫雖然很大,但是為了盡可能多裝他需要的東西,隻好將倉庫裏的一顆小沙粒都撿起來丟出去。而記住是不是放過鹽這件事就是一顆小沙粒。


    “二杯美酒滿滿篩,亡人一去不迴來,前麵上了八仙台。八仙台上造美酒,飲下美酒樂開懷,啞巴吃了能說話,瞎子吃了睜眼開,禿子吃了長頭發,跛子吃了走路快,亡人吃了香美酒,好不逍遙和自在……”在一片驚訝聲中,姥爹已經開始念第二段了,不再用唱戲的方式,並且念的速度越來越快。


    台上台下的冤魂們聽了勸亡經,先是驚慌,接著是恐懼,然後跪拜在地,不停地朝姥爹磕頭,央求姥爹不要繼續念了。


    姥爹沒有停下來,以更快的速度念誦。他兩唇飛快碰撞,表情沉穩,聲如洪鍾,有一種無法形容的莊嚴,似佛非佛,似道非道。在與佛道兩教高人交流前世與轉世看法的時候,姥爹也跟他們學習了各自的念經要訣,他聽和尚說念誦佛經的聲音要給人沉穩安詳的感覺,聽道士說念誦道經的聲音則要給人飄然超脫的感覺。<div ss="cad">conad2();而他兩者兼而聽之,似乎自成一派。


    為頭的那個莊家磕頭道:“這位高人,請不要再念了,我們本是無辜冤死之鬼,被一幫兇悍匪徒無故殺害,錢財被掠走,女的身體被侮辱。太重的冤孽承載在身,我們心有不甘,無法超脫,所以留在此地作祟害人,以泄私憤。我們已知錯誤,不會再害人,請高人停止念誦。”


    其他冤鬼聽為頭的這麽說,紛紛嚶嚶哭泣,各說各的苦衷。有人思念家鄉,有人怨恨匪徒,有人痛惜錢財。但終歸目的隻有一個,乞求姥爹放過它們。


    姥爹知道放虎歸山留後患,憋足勁兒將勸亡經全部念誦完畢,這才深唿吸,然後說道:“你們怨念深重,我當然知道。但是將自己的怨念發泄在別人的身上,想將別人也拉入泥潭,這就過分了。”


    為頭的莊家說道:“高人,你誤解我們了。我們將你的朋友騙到此地,並不是要他跟我們一起死去,而是希望他能幫我們遷屍移墳,讓我們有個安息之處。這裏一曠平原,沒有高山擋風,也沒有樹木遮陽,我們死了也難受。我們害他也好,騙他也好,隻是為了最終讓他給我們尋個好的墳地。”


    姥爹道:“原來這樣


    。可你們為什麽要將牛糞喂給他吃?”


    為頭的莊家迴答道:“我們沒有什麽可吃的,又怕他因為饑餓而跑掉,隻好就地取材。”


    姥爹道:“遷屍移墳,我朋友根本給你們辦不到。他好賭好色,家裏除了幾塊種口糧的破田,沒有可以給你們使用的荒地。但是我可以幫你們辦到。我雖然不是這裏的人,但在這裏有幾塊祖宗買下的地。”


    冤鬼們紛紛磕頭。


    莊家感謝道:“多謝高人好心!來生做牛做馬定當迴報!”


    姥爹擺手道:“我不用你們迴報,隻要你們幫我做一件事就好。<div ss="cad">conad3();”


    莊家抬起頭來,說道:“什麽事?不過我們都是已死之身,恐怕有些事情辦不到。”


    一陣風吹來,荒草如波浪般翻湧滾動,寥寥幾棵樹木發出嗚嗚如哭泣的聲音。


    “你們辦得到的。我有一個重要的朋友前不久去世,她是位漂亮的姑娘,名字叫做謝小米。你們去了那邊,幫我多多詢問查找,如果找到,幫我給她捎句話。”姥爹說道。


    “什麽話?”莊家問道。


    姥爹一心想要找到謝小米,卻從來還沒有想過萬一找到了,他要說什麽話。此時被莊家問起,姥爹竟然不知如何作答。說他已經知道她的心思,似乎意思太淡;說他並不嫌棄她的身份願意接納,也似乎不妥。姥爹知道,她是個內斂含蓄的女子,迴答太淡,她會以為他是禮貌迴應,並無其他心思;迴答太濃,又怕驚著了她。既要說明自己並不嫌棄他的身份,又不能在話語中提及身份,還要表明自己的意思,確實不易。


    無心間,姥爹的手碰到了帶在身上的血絲玉鐲子。他心想,如果謝小米知道他將她生前貼身之物隨身而帶,一定就知道他的意思了。


    於是,姥爹的腦海裏立即蹦出一句詩來。謝小米以詩相贈,他以詩相還。這樣既符合了謝小米的喜好,又表達了自己的心意,何樂而不為?


    “感君纏綿意,係在紅羅褥。”姥爹撫摸著玉鐲子說道。古有女子將心愛男人贈送的信物係在紅羅褥上,今有我將你的玉鐲子帶在身上


    。你說我“君不知”,我則說“感君纏綿意”——感受到了你的纏綿意,豈不是言簡意賅,心思明了?


    “感君纏綿意,係在紅羅褥?”莊家重複道。


    “對,就是這句話。你們幫我尋找,幫我帶話。隻要你們答應,我就給你們遷屍移墳,尋一塊好風水的地方葬下。”姥爹信誓旦旦。此時不再是戲團的冤鬼們害怕姥爹不答應,而是姥爹害怕冤鬼們不願意了。


    莊家見這個交換條件比剛才以賭資交換唱戲還要優越,急忙迴道:“我們定當記住你的這句話,到了那邊一定努力詢問,倘若找到謝小米,必將你的話轉告於她。”


    姥爹鞠躬道:“那就有勞各位了。”


    莊家和其他冤鬼連忙鞠躬還禮,說道:“不敢不敢,我們不過是幫口舌功夫,遷墳之事相比之下勞苦多了,有勞你才是!”


    姥爹長歎一口氣,說道:“諸位心願已了,勸亡經也已經聽過,可以上路了吧?”


    莊家和其他冤鬼又對著姥爹跪拜,然後像煙霧一般消散。


    賭桌,燈籠,凳子等等也消失不見了。


    姥爹低頭一看,戲台也不見了,自己站在一棵樹的枝椏上。


    洪喜得見冤鬼退散,欣喜不已,急忙上前來扶姥爹下樹。


    下樹之後,洪喜得見姥爹眼眶裏居然有淚水,驚訝道:“我以為你勝券在握不怕它們呢,怎麽也嚇成這樣了?”


    姥爹以袖子抹了抹眼角,苦笑道:“我怎麽不怕?”


    其實,在念誦勸亡經的時候,姥爹恍惚間又聽到了謝小米的聲音——我不想忘記這輩子的事情,如果我到了那邊,一定不要喝孟婆湯。


    於是,淚水就如夜露一般凝在了姥爹的眼眶裏。


    他不知道謝小米去了那邊之後有沒有喝孟婆湯,如果喝過,即使今晚的話能夠帶過去,她也不一定能明白其中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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