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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6章脫陽之辯


    杜文浩搖頭道:“溫熱病戰汗之後,如果身涼脈燥,唿吸氣促,煩躁不寧,鼻煽膈動,這才是脫陽的征象,現在用藥之後熱退,身冷脈靜,好比酷熱之下,驟然大雨,自然炎熱頓息,風涼氣爽。現在他脈象平穩,是出於沾汗不息,餘熱續出,不是脫陽。不用緊張。”


    雖說不緊張,可老婦眼見丈夫一直昏睡不醒,到底還是緊張的,問道:“提刑大老爺,那……,那現在該如何是好?”


    杜文浩微笑道:“不必緊張,也不要去看大夫了,抬迴去,放在床上,任他安睡,自然會醒,切記不要大唿大叫喚醒他,讓他自然醒。然後用人參三錢、大麥冬六錢煎水當茶喝,慢慢可以喝一點清米湯,在他完全清醒能自由活動之前,不要喂他其他任何食物。”


    老婦頻頻點頭,叩頭謝過之後,和鄰居一起,用門板抬著謝大夫迴去了。


    中午,杜文浩培訓那十個大夫完了之後,迴到住處,李浦上前稟報:“大人,我們四周的的人差不多都問到了,沒發現什麽問題。”


    原來,頭天晚上李浦他們護衛找到謝大夫案的兩個大夫和王老爺子家,趕去時正好遇到衙門的人要把他們轉移走,得知是提刑大人的人之後,衙門的人便張皇離開了。杜文浩審訊完將謝大夫無罪釋放之後,另兩個大夫和王老爺子一家也走了。杜文浩讓李浦仍然派出護衛跟隨監視,同時探聽為什麽靜江府地界的田地裏差不多都沒有什麽莊稼。可惜的是,幾乎沒有探聽到什麽有用的東西。杜文浩吩咐繼續監視。


    下午,杜文浩接著與城裏十位有名的名醫繼續會診,同時教授外科手術知識。


    傍晚的時候,衙役跑進來稟報,說上午的那個老婦又用門板抬著謝大夫來了,說謝大夫病危,求杜文浩救命。


    杜文浩吃了一驚,急忙吩咐把人抬進來。


    隻見謝大夫躺在門板之上,高熱氣喘,煩躁不安,不停翻動。那老婦帶著一對年輕男女,一把鼻涕一把淚哭著跟在後麵。


    杜文浩提腕診脈,發現脈象洪數,但沒有出汗。忙問原因。老婦支支吾吾不肯說。


    杜文浩急了,起身道:“既然如此,你們把人抬走吧。”


    老婦慌了,這才說道:“我迴到家,我兒子兒媳正好迴來了,聽說他爹病得厲害,一直昏睡不醒,我兒子從小跟他爹學醫,也開始給人看病了,見他爹這樣子,就開了一副藥給他爹服。結果就成這樣子了。嗚嗚嗚”


    杜文浩望向那男子:“你是謝大夫的兒子?”


    男子道:“是。”


    “中午是你開的藥?都開了什麽藥?”


    謝大夫的兒子迴答道,“我爹汗出身冷,脈微欲絕,是脫陽之證。我用了附子、人參,濃煎服之。”


    杜文浩哼聲道:“你這樣唯恐你爹不死嗎?”


    那男子已經知道杜文浩是提刑官,皇上的禦醫,一聽這話,嚇得魂飛天外,咕咚跪倒:“大老爺,小的不敢啊,小的怎敢有此不孝之心。”


    “你爹患溫熱病,自己下方服藥之後,辨證用藥都沒問題,但他得的溫熱病很猛,戰栗出汗,是身體鼓邪外出的正常現象,不是脫證。脫證的汗,淋漓不止,就像沾了油的珠子一樣,淌下來的汗水跟油似的,很粘稠。與其他生病時出汗很容易區別。從汗水上就能確定你爹不是脫證,可是,你卻用參附迴陽固澀,那不是抱薪救火嗎,所以才會辨證叢生!唉!學而不精,害人害己啊!”


    謝大夫的兒子伏地哭泣,哀求杜文浩救父親一命。


    杜文浩道:“自己種因,自己收果,你父親的病還沒到病危的程度,你擬個方我瞧瞧。”


    謝家兒子緊張後悔之下,哪裏還能想到什麽方子,張皇無措,額頭冷汗盈盈。


    杜文浩道:“唉!傷寒、溫熱病餘熱未清,氣津兩傷證,用竹葉石膏湯隨證加減嘛!”


    謝家兒子連連點頭。


    杜文浩續道:“可以增加葦根、玄參,煎成之後要當茶喝,頻頻服用,到時候會再次出汗,餘熱會逐漸消退,而唿吸也會恢複平緩,這時候再進清米湯。——知道這裏清米湯是用來做什麽的嗎?”


    謝大夫的兒子到底跟隨父親從小學醫,這一點還是知道的,忙道:“恢複胃氣之用吧?”


    “沒錯。你懂醫最好了,後麵接著和胃養陰法善後,這樣就沒事了。”


    得到指點之後,老婦和兒子,在鄰居幫助下,抬著謝大夫又迴了家,立即按照杜文浩的指點,煎藥頻服,到了晚上,果然又出了一身汗,熱也退了,人也漸漸清醒了。


    又調養幾天之後,病情完全康複。這謝大夫一家對杜文浩感激涕零,逢人就說提刑官杜文浩杜大人的好,那老婦更是在家裏立了個牌位,天天三炷香,虔誠禱告上蒼保佑杜文浩官運亨通、萬壽無疆、仙福永享。謝大夫的兒子被杜文浩那幾句話點撥之後,發奮苦讀醫術,一頭紮在岐黃之道之中,後來也成為一位活人無數的名醫。——此是後話,按下不說。


    謝大夫睜眼醒來,瞧見老伴欣喜的目光,又見兒子和兒媳婦跪在床頭,活動了一下手腳:“我……,我這是在哪呢?”


    謝家兒子忙答道:“在家裏啊,爹,先前我們送你去找提刑大老爺給您看病去了。大老爺果然醫術如神,教了我們辨證用藥醫方,迴來照著給您煎服了,您的病很快就好了!”


    老婦和那兒媳婦都頻頻點頭。


    謝大夫艱難地舉起手,遙望窗外作揖:“小人……,叩謝提刑大老爺活命之恩!”


    謝家兒子兒媳忙跟著叩頭。


    老婦垂淚道:“是啊,提刑大老爺將你無罪開釋,還贈給你馬匹蓑衣,現在又替你治病救命,真是咱家的大恩人。老爺,眼下親家是沒活路了,兩家人可都靠你一個,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咱家……,咱家可怎麽……”


    聽了這話,兒媳婦想起娘家的苦難,伏地嗚嗚哭了起來。


    謝大夫啐了一口:“哭什麽,我這還不是沒死嘛!”


    兒媳婦趕緊用手捂著嘴,可悲傷之下,一時哪裏抑製得住,嗚嗚哽咽著。


    謝大夫吩咐兒子把自己攙扶起來靠在床頭,喘了幾聲,問道:“昨夜我迴來,聽你娘說你們迴娘家了,家裏出了點事,到底怎麽迴事?”


    兒媳婦嗚咽著道:“也……,也沒啥……”


    “沒啥你還哭?快說啊!”謝大夫怒道。


    兒媳婦嚇得一哆嗦:“是,今年……,今年我爹說,不買衙門的稻種了,偷偷跑去衡州買了一些稻種迴來,悄悄在山坳那幾丘田種,說那裏人少去,或許不會出事,結果,地裏莊稼是長的挺好,眼看著要收割的時候,還是被發現了,衙門說我爹不遵法令,把我爹關進牢裏了。不僅打得死去活來的一身是傷,還要罰銀五百兩,限期三天繳清,否則就判我爹徒六年,要活活累死在勞役裏。”


    謝大夫氣得渾身發抖:“這……,這衙門都是朝錢開的嗎?天底下還有王法嗎?”


    老婦慌得急忙捂住他的嘴:“老爺,小聲點!”


    謝大夫的兒子也道:“是啊爹,這天就是他們的天,他們還怎麽樣就怎麽樣啊!”


    “胡說!”謝大夫白胡子抖動著,“這天是皇上的天,不是他……”


    剛說到這裏,謝大夫的嘴便被老婦堵住了:“我的老爺耶,親家那邊事情還沒妥當,你可別再惹事出來了!”


    謝大夫一巴掌拍開了老婦的手,往地上啐了兩口,說道:“好了我不說就是,你的手幾天沒洗了,臭死了!”


    老婦趕緊把手在衣襟經擦了擦。


    謝大夫又問:“那現在事情怎麽樣了?”


    兒媳婦抽噎著說道:“家裏本來就沒什麽錢,到哪裏湊這五百兩銀子啊,商量來商量去,隻好賣地了,反正這地裏也種不成莊稼了。”


    謝大夫歎了口氣:“唉!這樣下去,老百姓還怎麽活啊!——地賣的錢夠了吧?”


    “不夠啊,加上房子,才勉勉強強夠。”


    謝大夫愣了一下:“那麽多地,連五百兩銀子都不值嗎?


    謝家兒子苦著臉道:“真要賣,一千兩都能賣到,他們家的田差不多都是旱澇保收的好田!”


    “那怎麽會這樣?”


    “爹,你整天行醫,地裏的事情你一點都不知道。衙門早就下了通告了,說是不準私人兼並土地,違者重罰。說這是為了讓種者有其田。真的有急事,急著用錢的,可以把田典當給衙門,說將來有錢了再贖迴去。”


    謝大夫讚道:“這法子挺好啊,那咋不典當給衙門呢?將來有錢了再贖迴來嘛。”


    “爹!這些鬼話你也信?”


    “啥意思?”


    “典當給衙門的,典價低得很!最多也就是地價的一半。而且典期隻有一年!而且利息比青苗法還貴,要六分利!到期不贖,視為絕賣!”


    “啊?那就是說,一年之後,得翻一倍多才能迴贖?”


    “是啊,爹,你想想看,這房子能贖得迴來嗎?那不是相當於半價賣給了衙門了嗎?”


    出典其實是古代一種百姓之間的互助方式,一方將房子典當給另一方,房不計租,錢不計息,約定的期限一般都是十年甚至二十年,到期用原價迴贖。如果不迴贖,房子就歸典權人,這叫做絕賣。衙門的這種出典,隻是假借這名義而已,已經完全不是出典的規則了。


    謝大夫道:“這不是變相盤剝老百姓嗎!”


    老婦嚇得又趕緊要去捂謝大夫的嘴。謝大夫早有防備,扭頭躲開了。繼續問道:“那要是迴贖不了,視為絕賣,衙門拿這些土地怎麽辦?”


    “這個不知道,通告裏沒說。”


    謝大夫道:“肯定是被他們私分漁利了!”


    老婦這一次沒有捂謝大夫的嘴,她瞧著謝大夫,她不知道為什麽丈夫給關進大牢這些日子出來,變得如此憤世嫉俗,他不知道,謝大夫被錯判蹲大牢,給他內心深處還是留下了很大的創傷,很有些記恨衙門。


    謝大夫問:“那親家老爺的人贖出來了嗎?”


    “還沒呢!”兒媳婦又哭哭啼啼道。


    “為什麽?不是賣了地湊了錢了嗎?”


    “不是的,昨天我們去辦出典的時候,才知道辦理出典的,各縣有各縣的代辦。衙門不直接辦這件事。咱們縣的出典代辦,是上次您給他女兒治病,反被他誣告的那個王老太爺!”


    謝大夫大吃一驚:“是他?難怪他這麽囂張,我是說嘛,這因為大夫誤診被治罪的,我還真沒聽說有誰是這樣的。偏偏我就被抓進去治罪了,我還以為是我運氣倒黴,卻原來是他王老太爺與衙門有勾連啊,他氣不過,所以找了衙門老爺胡亂判了我的罪!”


    “老爺!你可不能這麽說!”


    “是啊!”謝家兒子壓低了聲音道:“就昨天,我們去找王老爺子辦理出典的事情的時候,找到了王老爺子,可他說沒空,要我們過些天再來。我們見一些衙門皂隸在幫著收拾東西裝車,好像要急著外出似的。”


    “什麽?他搬家還有衙門皂隸幫忙?”


    “可不是嘛,不過好像不是在搬家,慌慌張張像是逃難似的。我們就遠遠站著瞧熱鬧。結果就看見來了幾個軍爺,跟衙門的皂隸說了什麽,那些皂隸就一個個偷偷溜走了。然後軍爺就把王老爺子夫妻帶走了。下午的時候,我和娘我們送你去求提刑大老爺救命的時候,看見了那些個護衛,才知道那些軍爺是提刑大老爺的人。”


    “哦,那提刑大老爺應該是派他們去抓王老太爺來質證我的那案子去了。”


    “不僅如此,今天上午,我們以為王大老爺迴去了,所以又去了他家,想求他先把出典的事情辦了,好拿錢去衙門贖你出來。結果,去了又看見幾個軍爺在哪裏,四處找人問什麽事情。可是沒人敢告訴他們。我那時候不知道爹你病了,所以沒急著要迴來,等的時候我去聽了,他們好像在問地裏莊稼的事情,問怎麽地裏長不出莊稼,問田賣給誰了,還問後來見著王老爺子之後,他到是很客氣的,說提刑大老爺的人在查問一些事情,等他們忙完了走了,就馬上給我辦出典的事。還跟我說對不起爹您。我當時很奇怪,不知道怎麽迴事,問了才知道爹已經無罪開釋了,我們很高興,顧不得等他們辦出典的事,就迴來了……”


    “等等!“謝大夫道,“你剛才說什麽?提刑大人的護衛問的什麽?”


    謝家兒子不知道為什麽父親對這個似乎與己無關的事情在意,忙迴答道:“他們問莊稼怎麽不長,田都賣給誰了,對了,還問了廖知府和張知縣的為人怎麽樣!我就聽到這些,別的我也沒多聽。”


    謝大夫沉吟片刻,突然說道:“扶我起來!”


    老婦和兒子兒媳婦吃了一驚:“您這是要去哪裏啊?”


    “我要去見提刑官大老爺!”謝大夫悍然道,“你們和我一起去!”


    翌日清晨。


    廖貴兵沒有想到杜文浩這麽快就走,甚至都還沒有培訓完穩婆和女官。


    廖貴兵的挽留看起來是那麽的真誠,他看不出來杜文浩是為什麽原因而離開,昨夜還杯讐交錯,把酒言歡的嗎?那熊熊燃燒的篝火,飄香四溢的美食,還有大家意猶未盡的笑聲,那些都不是裝的,他以為杜文浩至少還要呆上十幾天,因為漓江山水,他不過隻看了十分之一不到,但是迴頭一想,既然杜文浩去意已定,自己挽留一番也無效,於是隻好吩咐手下的人去準備一些東西,算是見麵禮吧,興許哪一天這個提刑官大人還可以幫自己美言一句。


    廖貴兵親自率衙門所有官佐,以及城裏城裏的鄉紳名流,一起將杜文浩一行人等送出了城外的十裏坡。


    廖貴兵下馬走到杜文浩車前,杜文浩已經走下車來,廖貴兵顯得有些激動,還未啟齒,嘴角抽動幾下,哽咽道:“杜大人,一路上下官還在尋思是不是哪裏招待不周,要不為何突然提出要走了?”


    杜文浩微笑道:“廖大人日理萬機,事物繁多,我在這裏無非就是給廖大人添麻煩。”


    廖貴兵頓時慌了,不知道杜文浩是否說的反話,忙不迭擺手:“杜大人言重了,您難得來一趟,應該多住幾日,還有好多地方卑職還沒有陪著大人去遊覽呢,要不……”


    杜文浩:“不了,廖大人的盛情我心領了,不早了,大人還是迴去吧,我們也要往柳州去了。”


    廖貴兵躬身說道:“卑職實在是覺得舍不得杜大人,還是讓卑職在送您一程好了。”


    “廖大人準備把我們送到什麽地方?京城?”文浩微笑調侃道。


    “卑職很想啊,可職責所在,個州縣主官沒有朝廷聖命,絕對靜止私自外出的。這樣吧,請容卑職送到靜江府邊界,大人覺得如何?”


    杜文浩道:“送君千裏終有一別,廖大人這樣我的心裏也不好受,既然大人堅持,那就再繼續送一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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