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不習慣隱形眼鏡的關係,他對定位有點困難,先看了一眼相反的方向,再轉過頭來,才看到程曦。    不得不說,林媽媽確實是很會選衣服的,上次林爸爸要去iupac頒獎,正好是林媽媽選的衣服,結果上報紙的照片好看不說,還多出個女學生對林爸爸窮追不舍,最後學院出麵,把她送去caltech當交換生。    林鬱的骨骼像極了林爸爸,都是清瘦修長的,所以身高不高比例卻很好,這是地道的中式身材,不是西式的寬肩窄腰,而是一味地瘦,這樣的身材穿不好真正原汁原味棱角分明的西裝,所以林媽媽給他選了件材質柔軟的淺色襯衫,整個人的線條都柔和流暢起來。下麵也是深棕色的布料褲子,暖色燈光一打,整個人都是朦朧的。林鬱平時的氣質有點太內斂了,大概是中學時候被人欺負得太狠了,所以總是好像要竭力把自己變得透明一樣。但是林媽媽給他找的衣服太出色,所以這點內斂也變得恰到好處。    程曦快步朝他走了過去。    林鬱站在走廊邊,大概是剛剛跑到眼鏡店去新配的邊框眼鏡不太合適的緣故,他覺得腦子裏暫時有點懵。    他設想過無數次程曦朝自己走過來的樣子,但真正到了這一刻,還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    其實易雲攸騙了程曦。    有些人穿白色是書生氣,穿黑色就能鎮住場,但是有些人,穿什麽顏色的衣服,都隻是他自己。    程曦就是這種人,衣服於他其實無所謂,他臉太好看,氣質太耀眼,就算他站在酒吧走廊裏一邊吸煙一邊玩手機,走過來的人也是跟他搭訕的而不是提醒他不要抽煙的。他就是程曦,穿得再“書生氣”也是程曦。    程曦腿長,幾步就走到了林鬱麵前,順手揉了揉林媽媽特地交代過林鬱不能碰的頭發:“來了怎麽不進去玩,大家都在裏麵、”    林鬱緊張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偷偷看了一眼程曦,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自己的聲音。    “裏麵空氣太差了。”    程曦笑了起來。    清朗的聲音,燦爛的笑容,曾經距離那麽遠的東西,現在就在麵前。但自己卻不知道說什麽好。    “那我們先在外麵呆一會好了,”程曦轉身,背靠著欄杆,手臂支在欄杆上,帶著笑跟林鬱說話:“你到了多久了?”    “十三分鍾左右,誤差大概在三十秒內。”林鬱毫不猶豫地說完,這才驚覺自己又露出了會被人排斥的一麵:“呃,我是說,沒有多久……不超過十四分鍾。”    認識易雲攸和程曦的人,都說易雲攸好相處,其實真正熟悉程曦的人都知道,隻要他願意,他可以是世界上最和善最讓人喜歡的人。隻是前提是他願意。    比如現在,他就為了不讓林鬱緊張而沒笑出聲來。    “你家離這裏應該很近吧,吃了中飯沒有?下麵有自助餐,我帶你去吃點。”程曦轉移話題。    林鬱實在太緊張了,他整個人都是繃緊的,程曦簡直就像一個小太陽,在他身邊發出萬丈光芒,他被烤得背上出汗,喉嚨發幹,說不出話來。隻能搖頭。    “對,對了……”被他一提醒,林鬱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來,趕快把背上的書包取下來,拉開拉鏈,在程曦看見裏麵那些每一件解釋起用途都要講半天的東西之前,把林媽媽準備的那隻巨大的飯盒掏了出來。    還好,這個飯盒的一部分是林爸爸做的化學冰袋。    林鬱把隔層揭開,露出下麵那些看起來很詭異吃起來更詭異的水果碎塊。    有個說法是說,有些吃素的人說吃肉是吃動物屍體,但吃素同樣是在吃植物屍體。    而這個世界上最能讓人體會到“植物屍體”是什麽樣子的,大概就是林媽媽做的水果碎塊了。    “這是我媽媽讓我帶給你的水果沙拉,因為我說你是我很喜歡的朋友……”林鬱撒完謊,耳朵尖都紅了,拿起飯盒裏準備的筷子,遞給程曦:“你吃一塊就行了,其餘的我來吃,嗯,這塊比較小。”    程曦發誓他這輩子沒吃過這麽詭異的東西。    但是,在他把哪塊混合著酸味和鹹味的草莓吞下去之前,林鬱已經麵無表情地一塊一塊往嘴裏塞那些大塊的西瓜和哈密瓜了。    “其實,沒必要全吃完吧。”程曦硬咽下去了那塊草莓,震驚地看著林鬱。    “我答應我媽媽,會讓你吃完這些水果沙拉的。”林鬱皺著眉頭,用力嚼著一塊沒削幹淨的雪蓮果:“現在算我幫你吃,不算騙人。”    就算早知道林鬱就是那種全世界都在撒謊他還說真話的人,但程曦也看不下去了。    “還是我自己吃吧,順便去自助餐廳打點東西來。”程曦從他手裏接過了這盤殺傷力不亞於炸彈的水果沙拉,指點林鬱:“你先去包廂裏呆著,阿雲也在裏麵。對了,別告訴他們你是子非魚,就說你是嗷嗷嗷,南風不會出現在我們幫派聚會中的。”    林鬱聽話地“哦”了一聲,還不忘告訴程曦自己多年吃林媽媽的菜得出的經驗:“你吃的時候用力咀嚼,然後很快地吞下去就行了。”    程曦的迴應是一個耀眼的微笑。    林鬱默默紅了耳朵,背著大背包去包廂了。    -    包廂裏已經開始唱起歌來,程可馨在跳宅舞,不知道從哪裏摸了兔耳朵帶在頭上,pp在唱歌,小藥在笑,一堆人笑著鬧著擠成一團。    林鬱默默溜了進來,發動自己天賦技能“隱形”,第一時間找到包廂裏最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坐下。    不過那個地方還坐著一個人。年紀比唱歌的那堆人要大,大學生的樣子,嘴角習慣性帶著微笑,溫文爾雅的樣子,他穿了件淡藍色的襯衫,解了一粒扣子,他的五官沒有程曦那樣耀眼,而是很溫和的那種俊美,讓人如沐春風。    林鬱把書包放在一邊,坐了下來。    “步驚雲。”那個人自我介紹,對著林鬱笑:“你呢?”    “我,我叫嗷嗷嗷。”林鬱連忙按程曦講的說法迴答。    那個人笑了起來。    他笑的時候,眉眼都是彎彎的,大概就是別人常說的桃花眼。    “別騙我,我知道是你,”他對林鬱笑著,就像在遊戲裏千百次叫林鬱那樣,笑著低聲叫他:“小魚。”    -    程曦再進來的時候,端著的飯盒已經空了,跟著他的服務生手裏端著不少東西,大概是烤肉炒菜之類。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把桌子上的零食清開,讓服務生把林鬱的午餐放下來:“你也是個肉食動物吧……”    林鬱茫然地看著他。    “其實人類應該是雜食動物吧。”他低聲說。    易雲攸笑得被水嗆了一口,程曦神色不善地瞟了他一眼,後者隻好捂著嘴低聲悶咳。    “別管了,先吃吧。等會還有活動,你得積攢點體力。”程曦在沙發上坐了下來,十分慵懶地伸展身體,明明是平淡的動作,他做起來就很有看頭,他天生就是這種人,走到哪裏,別人目光的焦點就在哪裏。    林鬱默默地扒了兩口飯,忽然抬起頭來,看著程曦。    程曦慵懶靠在沙發上,被他這樣看著,也不動,眯著狹長眼,也帶著點笑意看著他。    林鬱連忙低下頭去,還好包廂燈光暗,看不出來他耳朵有多紅。    “你沒吃完水果沙拉吧……”林鬱低聲問。    “什麽?”程曦勾著唇角笑起來:“你聲音太小了。”    林鬱抬起臉來,責怪地看著他。    程曦開心地笑了起來。    他本來就是帶著光芒的人,笑起來尤其張揚耀眼,他似乎天生就適合這樣肆無忌憚地大笑,不像易雲攸,易雲攸適合溫文得體的微笑。而林鬱,大概就適合一臉嚴肅地報專業數據。    “這隻能算是我騙你……”他得意地對著林鬱笑:“不能算你騙你媽媽,兩全其美,多好。”    其實,有件事林鬱沒說。    他之所以不想在水果沙拉的事上不聽林媽媽的話,是因為在隱形眼鏡上的事他已經不聽林媽媽的話了。    其實,如果隻是隱形眼鏡不舒服的話,他也可以忍受,畢竟他要見的是程曦,是他很喜歡的程曦。    但是,今天來的時候,他忽然想通了服飾的作用。    除了保護身體,除了遮蔽隱私,除了各自的功能。服飾其實就像一層外殼,正式的,嘻哈的,優雅的,性感的,人們依靠服飾遮掩或修飾真正的自己,發型也是一樣。    他以後也許還會穿著這種衣服,也會一直留著這個發型,卻不能一直戴著隱形眼鏡。    他覺得,所謂最好的自己,也應該是做好了課題,拿了周培源力學競賽一等獎的自己。    而大多數時候,他隻是那個戴著厚厚近視眼鏡的,安靜的林鬱。    他不想讓程曦看見那個“顯得很好”的他。    他想讓程曦看見最真的他。    -    進遊戲,接近程曦,都是為了讓程曦看見自己,而不是為了掩飾自己。    他隻是想要找一條路,一個平台,能夠平等地站在程曦麵前,以平等的身份,跟他問好,和他說話,讓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如果不喜歡自己,就說明他不會喜歡自己,也沒有什麽可遺憾的而已。自己可以和他做朋友。    僅此而已。    第48章 合唱    於宛然進來的時候,包廂裏正是最熱鬧的時候。    一個團隊,或者說一個群體裏,總會有那麽幾類人,像程曦一樣的領導者,像易雲攸一樣閑坐釣魚台的人,像流夕七月那樣遊離在邊緣的半透明人,最後,就是負責團隊繁榮度的,往往也是讓人對這團隊留下第一印象的人,像馨馨可兒pp這種會來事的人。    而普通的人,看一個團隊也好,看一個事件也好,都隻能看見最後那種人,因為他們最熱鬧,最搶眼,所以看什麽都是霧裏看花。就像看史書,隻看見忠臣和奸臣,看不見皇帝,看不見百姓,看不見那些世代簪纓的大家族和皇權的鬥爭,看不見朝廷的黨派,於是也隻看了個故事出來。    有句話說:陽光之下並無新事。看得穿的人,就看不到新故事了,看到的都是必然的規律。項羽的死是必然,王莽的敗是必然,嶽飛的千古遺恨也是必然。    不過現代社會,人都是隨波逐流的葦草,被時代的洪流推著走,上學,畢業,找工作,看穿看不穿,也沒什麽區別。    程曦把手臂搭在沙發靠背上,半眯著狹長眼,看著這包廂裏的熱鬧景象。看了一會,轉過來看著林鬱。    這個像是迷路一樣闖進來的小杏林,又是哪類人呢?    程曦暫時給不出答案。    不過,他大概不屬於前麵提到的任何一種。    他這種人,通俗點說叫學者。    醫生沒有國界,但是醫生救的人有國界。學者有國界,但學者的成就沒有國界,甚至沒有時間,沒有朝代。造紙術是漢朝的還是唐朝的,又有什麽關係?巴比倫已經消失,埃及也不是幾千年前的埃及,朝代會過去,國家會消失,而學者的成就一直在這裏。    大概,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大多數學者都活得很超脫,不懂政治,不懂時勢,連對金錢的概念都淡薄得可憐,他們對自己生活的標準低得讓人無語,概括下來隻有五個字:餓不死就行。    人生百年,不過轉瞬間,很多物理學家窮盡一生都隻能窺到已知的物理世界的邊緣。但如今物理學的基礎,正是一代又一代的人用短暫的生命一層層累積起來的。有時候,你一句話就可以念完的一條定律,也許是幾百年前某個人窮盡一生才探索出來的。牛頓堪稱天才,也隻能奠基經典力學,愛因斯坦的大腦堪稱神跡,但也隻能止步廣義相對論而已,也許幾百年後,廣義相對論也會成為中學課本上必背的定律,成為短短的幾行字,而到了那時候,我們都已經消失在曆史的長河裏。    人類的曆史,其實就是無數人的人生累加而成的,那些簡短的名字,都是曾在這個星球上生存過的人,而科學史,更是一代代學者生命的原始累積,從茹毛飲血,到筆墨春秋,到蒸汽時代,電氣時代,宇航時代,相比之下,那些被稱為錢的小小紙張,那些華麗的符合潮流的衣服,那些在舌尖味蕾上轉瞬即逝的美味,都太不值一提。    很多人為了活而活,而對於像林鬱這種人來說,食物和衣物,都隻是為了活下去,而活下去,是為了探索這個世界的本質。    程曦以前沒有接觸過被他稱為學者的這類人。    他母親的母家姓林,現在被人稱為秦夫人,林家也是個大家族,建國之後遷居香港,幾代人的累積,據說祖上和林則徐的林有關係,他骨子裏是個半個林家人,現世繁榮,鮮花錦簇,烈火烹油,子弟皆紈絝,走馬踏紅綺。都和“學者”兩個字沾不上半點關係。他名義上的弟妹過十六歲成人禮,乘豪華遊輪環遊世界一周,船上夜夜笙歌,party從希臘海一直開到加勒比海峽。    他本該是另一類人永遠不會和林鬱有交集的那類人。    但他是個私生子。    私生子不會有那麽多人簇擁,也不會有那樣囂張的氣焰。他見過奢侈堂皇到極致的生活,也被當做過一個普普通通的青年。他不是生來就含著金湯匙的少爺,也沒法活得像個坦蕩平凡的正常人。他兩者都是,又兩者都不是,所以他是個永遠的局外人。冷眼旁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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