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鳳歧山賜下的軟凳上坐定,鳳隨歌沉默了一會,終於開了口,“父王近日身體可好?”鳳歧山正就著瓷盞將最後一點參茶飲盡,聞言抬了抬眼皮,“畢竟年歲大了,身體不如從前,隻望著你能早日擔下重任,替孤分憂呐”,放下茶盞,鳳歧山長長的出了口氣,“這次出使錦繡,似乎不是那麽順利啊?”

    “是的”,鳳隨歌艱難的說道,“父王應已得知錦繡內變之事……”,鳳岐山顯然心情尚佳,頗為滿意的點了點頭,“夏靜石得權,對夙砂總是利大於弊,隻是今後要記得,不要輕易以身涉險,畢竟你身份特殊——這一次你的處置相當得當,孤很是欣慰呢。”

    見鳳歧山喜形於色,鳳隨歌有些猶豫,還在考慮是否要在此時將戲陽之事和盤托出,鳳歧山終於覺察到他的不安,立即皺起了眉頭,“怎麽,有什麽事情就說,不要吞吞吐吐”,說到這裏,鳳歧山忽然銳利的看向自進殿便默不作聲的付一笑,“難道……”

    “不是的!”鳳隨歌急叫,接到鳳歧山疑惑的眼光,他終於下定決心般的立了起來,“父王,戲陽沒了。”

    “戲陽?”仿佛沒聽懂一般,鳳岐山重複了一遍,“沒了?戲陽沒了?”鳳隨歌雖是不忍,卻仍堅定的點了點頭,見他點頭,鳳歧山眼中的茫然之色忽然轉成傷心欲絕的狂怒,渾身顫抖著抓起案上的玉獅鎮紙,用力向一笑擲去,“你這個賤人!”

    猝然不防之下,未等一笑有所反應,鳳隨歌已經飛快的將她帶離軟椅,隨著嗆的一聲脆響,滿地珠玉亂濺,鳳隨歌的怒氣也像火山般爆發,“父王!你怎能不分青紅皂白便對一笑下重手!她已經……”,鳳歧山一個箭步從禦座上下來,指向鳳隨歌的手劇烈的顫抖著,“你再袒護這個賤人,孤便沒有你這個兒子,你,你這個不肖子……”

    見他震怒,滿殿的宮侍已經跪了一地,一片死寂中,一笑堅決的推開鳳隨歌的手臂,坦然對上鳳歧山布滿血絲的雙眼,“不管發生什麽事情國主都隻會把過錯推到別人身上,為什麽不反省一下自己呢?”

    “一笑!”鳳隨歌焦急的伸過手來抓她,卻被她閃開,與此同時,鳳歧山已經厲喝出聲,“孤錯就錯在沒有早些殺了你!若不是你,戲陽絕不會死!”

    “父王啊!”鳳隨歌懊惱的喊道,“戲陽是被聖帝害死的,同去錦繡的護衛皆可作證,更何況,若不是一笑,戲陽可能早在圍山之時已經遭遇不測……”

    “現在說這些沒什麽意義”,一笑淡淡的打斷了鳳隨歌的話,“我明白失去至親的哀慟,也不想對已逝之人的生前事做太多的評價,但我覺得至少應該讓國主明白,在將一株受慣了精心嗬護的珍稀花草移至野外放任她自由生長的時候,就應該做好看見她枯萎的心理準備啊……”

    仿佛被人當麵扇了一記耳光,鳳歧山的臉漲紅起來,瞬息之間又變為慘白。

    自戲陽出生的那天起,他便替她安排好了一切,無論她想要什麽,他都會盡力的為她去取得,宮人們也都小心翼翼的追捧著這位天之嬌女,生怕拂逆了她的意思,惹他震怒。

    戲陽的天真無憂,戲陽的純淨熱忱,曾經都讓他引以為豪,他幾乎要忘了,被他當作至寶捧在掌心裏嗬護的女兒,對其他人來說,也許隻是一個普通人而已。

    付一笑沒有說錯,這些都是他想到過,卻又總是心存僥幸的東西。

    嘴唇翕動了半晌,鳳歧山慢慢的吐出一句話,“孤累了,你們先下去吧……”,“父王”,鳳隨歌擔心的低喚,“讓兒臣再陪你一會兒吧?”鳳歧山不語,隻是疲憊的搖了搖頭,緩緩的走迴禦座。

    一笑忽然間竟覺得有些後悔了,鳳歧山似乎在一瞬間蒼老了幾十歲,先前容光煥發的臉現在也變得蒼老莫名,連背似乎也微微的駝了起來——或許真該聽鳳隨歌的話,在外麵避過這段時間再迴來的,她這樣想著,卻身不由己的被鳳隨歌帶出了殿外,抬起頭,看到的還是那萬裏無雲的湛藍天空。

    “你說的那些也是當年我反對他將戲陽嫁給夏靜石的原因之一”,鳳隨歌輕歎著攬住她的肩,“其實父王都明白的,但他沒有辦法拒絕戲陽——讓他靜一靜吧,過一段時間就會好的。”

    一笑沉默的隨著他向外走,忽然道,“剛才我在想,若你實在為難,我便……”,“沒有必要”,鳳隨歌微笑著止住了她未出口的話,“任何事情都會有辦法解決的,不是嗎?”

    “那”,一笑抬頭看他,“若國主真的逼你在我與王位之間選擇一個,你要怎麽解決?”

    “這不是很明顯嗎”,鳳隨歌挑眉,“你是我的,江山也是我的!”

    “我說的是二者擇一……”

    “我兩個都要。”

    “隻能一個!”

    “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鳳隨歌!”

    “出去了這麽久,政事一定積壓了不少,我去議政廷看看……”

    “鳳隨歌!!!”

    “……”

    ---

    尾聲 朽木的四季記事本

    春:鎮南王終於肅清了朝中反對他的大臣,登上了帝位,在老丞相告老還鄉之後,蕭參軍接替了他的位子,姑爺也作為專使開始著手調查先帝與玄妃遇害一案,同時,去年死掉的鎮南王妃的陵寢也破土動工了,聽姑爺說,完全是比照帝後的規格,我不是很明白什麽是帝後的規格,但小姐說,那個女人的墳墓比我們家的院子還大,我很納悶,她一個人睡在那裏,晚上就不會害怕嗎?

    夏:本以為近幾月苦學的接生之術終於能派上用場,但我不明白為什麽實際操作起來不像老人們形容的那麽難——我一靠近床邊,小姐便把小公子生出來了,事後老夫人說,小姐是被我嚇的,害我內疚好多天。再過了兩個月,夙砂那邊傳來消息,付小姐也生了個男孩兒,小姐很生氣,因為她們兩個人為結親之事商量了很久,但姑爺不知為什麽卻像鬆了一口氣的樣子。

    秋:夙砂的老皇帝終於詔告天下,宣布退位,鳳隨歌名正言順的登上了夙砂國主的寶座,小姐很高興,我也很高興,從此再也不用聽小姐嘮叨為什麽這個老頭生病了還死占住王位不放了,後來又聽說,付家小姐在一個叫秦譽的巨富鼎力支持下成為夙砂有史以來第一位平民出身的王後,小姐得到消息之後連夜給她寫信,我趁著磨墨的時候偷看了一眼,小姐在把她對付姑爺的手段統統記錄下來,阿彌陀佛……

    冬:因謀害先帝與玄妃罪名落實,前朝聖帝與太後被判車裂於市,因為姑爺說太過血腥,所以小姐要求我去觀刑,並讓我從頭到尾記下來,迴來好講給她聽,可是看的人太多,我直到最後都沒能擠進去,隻好花了幾錢銀子請說書先生幫我編了個故事,迴到家後,剛講到最精彩的地方,躲在窗外偷聽的老夫人暈倒了,老爺知道以後罰我和小姐抄寫書房裏的書——嗚,還有半屋子呢,我就先不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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