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長的夜裏,鳳戲陽做了長長的夢。

    那都是些沉澱在往事中的喜悅,現在卻悲傷彷徨細碎的蒙上了薄紗,遙遠如霧裏看花,再迴首時仿佛已經經過了千古洪荒。

    如是因果,也必然是上輩子有了大惡,今世才會受這樣的苦,她實在是沒想到自己榮耀半世,卻落得如此下場。

    她應該是不甘的,他曾經占露出的溫柔像把刀,時時刻刻劃過她的心,留下一道道淌血的傷口——若她真有自信在這場情孽中勝出,怨恨又怎麽會有那麽多,但若是過不去……

    若過不去,人生若夢,怕是情也蹉跎,癡也蹉跎,生也無奈,死也無奈,十丈紅塵,也無非是愛恨生死罷了,情這一字,寫下來一筆一劃都是傷痛,而所有一切也都隻是紅塵裏無法割舍的情癡,卻偏早早的到了末路。

    夢裏依舊是夏靜石俊朗的容顏,偏又清雅得讓她尋不到痕跡,她隻記得當年驚鴻一瞥之下他眼裏凝固的憂鬱和眉宇間不經意中露出的溫柔的天真,可現在唯一能看清的隻是那雙驚夢的眼眸,裏麵無比冰冷。

    風乍起,蟬翼一樣的花瓣在風中旋舞,撩起滿滿一天輕薄的紅紗。

    他的記憶中,一定也有著一抹輕紅,它們隨風緩緩的擦著他的黑發流過,一瓣一瓣錯落成雲煙,飄忽著帶著一點點的香,還沒細聞便已經散了,但她知道,那是蔓陀羅,幽紅幽紅的,像豔麗的火,無聲無息的為他綻放著。

    那樣紅幽幽的花瓣,在夢境中也是零碎的落了一地,掬起一掌殘紅,卻又在轉眼之間墜落成塚,徒留落寞的惆悵,蜿蜒成帶著癡帶著怨帶著憎的鮮血,裹住她流向幽冥之境,步步血花。

    這是一個好長好長的夜,也是一個好長好長的夢,夢裏滿是層層迭迭的淒豔的紅,沒有彼岸。

    鳳戲陽從夢中醒來,仍很倦乏,空氣裏無處不在的是夜風裹來的幽香,她恍惚的低語,“蔓陀羅……”,話一出口,頓時完全驚醒,仔細一辨,煙霧繚繞間有種乳白色的香甜,原來是銀雕香爐裏燃的芙蓉香,這才放下心來。

    目光移到書案處不禁停住,案頭上散著一疊彩霞金粉龍鳳綾紋紙,有著輕紗一樣柔軟的質地……

    此番黃執事帶來了父王的密信,信中父王問及她的近況,還特意叮囑她要好好調養身體,爭取早日為夏靜石誕下子嗣,以穩固住她在錦繡的地位——戲陽苦笑,以夏靜石對她的疏遠冷淡,要接近他已經不易,哪裏還有誕下子嗣的機會,這信,怎麽迴。

    忽然想起皇兄寫給夏靜石的書信,皇兄會和他說些什麽呢?或許是囑咐夏靜石要好好照顧她,或許是……關於一笑。

    又想到夏靜石案上的五言盤龍粉蠟箋。

    明明是炎夏,她卻打了個寒顫。

    桃紅與亮紫相間的鳳尾裙,桃花粉細細的遮去徹夜未眠的黯淡,鳳戲陽挽著幾支半開的蓮花朝夏靜石的書房走去。

    鳳戲陽來的突兀,加上她腳步甚快,書房外的侍衛剛揚聲通報進去,她已經含笑推開了房門,夏靜石神色入常,看似無意間已經取過一冊書打開,將案上的文書蓋住。

    “夫君忙麽”,她輕快的將蓮花放下,從一旁的多寶格上取下一隻看上去比較相稱的大瓷瓶,將蓮花一一插了進去,“早晨起來戲陽去蓮池走了走,見新荷開得正茂,一時貪心便勾了一些上來,順便給夫君送幾支來”

    夏靜石安靜看著她的一舉一動,仿佛在等待她說明來意,直到她微微吃力的將花瓶抱起,他才立起身來上前從她手裏接過瓷瓶,置在一旁的紅木幾上,鳳戲陽退後幾步左右端詳了一下,滿意的點了點頭,“這樣會顯得整個房間都鮮活許多。”

    見夏靜石又一聲不響的迴到座位上,鳳戲陽無可奈何的開口問道,“夫君能幫戲陽個忙嗎?”夏靜石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說說看”

    鳳戲陽從袖中取出鳳歧山的密信,交到夏靜石麵前,“父王讓黃執事給戲陽帶來一封信……”,夏靜石瞟了信封一樣,卻沒有要接過來的意思,戲陽隻得說,“夫君不先看看麽”

    “王妃有何要求,不妨直說”, 夏靜石淡淡的說,“是這樣”,鳳戲陽笑顏如花,“戲陽想讓夫君來寫迴信,這樣父王會放心些……”

    夏靜石輕輕皺了一下眉,“國主寫給你的信函,本王不方便看吧”,“怎麽會,你是我夫君啊,一家人哪有什麽不方便”,鳳戲陽說著,忽然瞥到他案上的一抹水藍——她不假思索的取在手中,那是一支做工細致的琉璃簪子,但,怎麽會在這裏。

    夏靜石麵上沒有任何異常,見她好奇,微微一笑道,“這是帝都官窯燒出來的極品琉璃,色純質堅,去帝都的時候若趕上開窯,還可以多購置些別的花色”,風戲陽心裏一動,笑道,“其實這支就很好……”,“這支不行”,夏靜石不假思索的一口拒絕,“這是別人遺落在本王這裏的,過幾日便要送迴去”

    “那就算了吧——”,鳳戲陽笑容不減,“對了夫君,皇兄不是有信帶給你麽,他有沒有提到我那隻翠玉枕,這次走的急,竟然忘記帶了……”

    夏靜石眼中掠過不易察覺的嘲諷,卻沒有多說什麽,直接從案上的書冊間抽出那隻已經拆過的信封,朝鳳戲陽遞了過去,“應該是沒有提到,不過本王看的急,怕有遺漏,要麽王妃再看一遍吧”

    鳳戲陽在他清冷的目光下幾乎要露出窘態,她連忙擺了擺手,“夫君看過沒有便是沒有了,那東西也不是非要不可,隻是父王這封信——”她一邊說一邊揚揚手上的信函。

    “王妃若是有話要說,不妨直說了吧”,夏靜石的指尖叩在桌案上,發出輕微的篤篤聲,口氣也開始顯得不耐煩,“本王還有許多事情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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